你弃之如敝屣的发妻，曾在多少人的梦中遥不可及。如果人类能够少一点私欲，多一些自律，这个世界可以不是这样。
——《逆光远航》·Jack
……
“我们私奔吧。”
“什……什么？”
柳成荫站了起来，夜风吹散她的长发，也坚定了她的决心，她大声道：“杰克，我们私奔吧！”
Jack闻言默然。
低眉良久，他最终缓缓摇了摇头。
“为什么？你不爱我吗？”柳成荫激动地握住Jack的肩膀，“我知道你一直都是爱慕我的，对不对？我们一起离开这个地方，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不好吗？”
Jack低着头一言不发，再次摇了摇头。
“为什么？”柳成荫满脸不解，近乎哀求般大声质问，“你看着我！为什么？为什么不肯跟我私奔？为什么？！”
她不想矜持吗？
她想。
她不要脸吗？
她要。
可她更想要幸福。
她这一次是离家出走，说不定明天缙龙就会找到她，到时候她想跟Jack在一起都晚了。
她只想在还有能力的时候，抓住让自己幸福的机会。
谁知Jack依旧默然无语，又摇了摇头。
随着Jack三次摇头，柳成荫的心也一次次跌落谷底，最终松手放开Jack的肩膀，哀极反笑。
“呵……杰克……呵……”
柳成荫自讽地倒退两步，收起脸上的悲笑，最后一次望着Jack，决绝地说道：“杰克，明天我会在天途山等你，若你不来……我柳成荫，便与你杰克，一刀——两断。”
言毕，柳成荫转身黯然离去。
枯黄的落叶随风而至，擦过她的肩膀，飘摇而下，落地无声。
Jack仰面朝天，喟然长叹。
他不想跟柳成荫私奔吗？
他想。
可他能吗？
不能。
他Jack为人师表，他要面子的，他不会去做遭千夫所指的第三者，也不愿意让柳成荫背上“不贞荡妇”的骂名，下半生都活在别人的指指点点之中。
可笑吧？十年后大骂任听雪迂腐的Jack，在十年前居然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
而当时的他并不知道，他铁石心肠般的三次摇头，导致后半生的他，都活在了自责与悔恨交织的悲痛中。
……
第二天，Jack没有赴约，而是如往常一样擦黑板写粉笔字，教书育人。
到了下午放学，没有柳成荫一起玩当然很不习惯，他就强迫性地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埋头苦读，研究课题。
到了晚上，北风呼啸，长夜思重，辗转难眠，他就望着窗外疏影斜斜的大树叹息，及至清晨才浅浅睡去。
他是被上课铃叫醒的。
“糟了糟了糟了……”
他一抹睡脸，慌忙从床上爬起来，拿起桌上的教案匆匆赶往教室。
可到了课堂才发现，早上第一堂他是没课的。
“唉……昏头了，昏头了……不能再去想柳成荫了，你要做回那个自由的自己，不能再被爱与情束缚了……”
Jack拍了拍自己的脸，强制自己抛开脑海中的胡思乱想，回到办公室，准备资料。
有人说：当你将工作当成生活时，你会丢掉享受生活的权利。
Jack不这么认为。
他认为：当你将工作当成生活时，享受工作就是享受生活。
他与其他理化老师不同，上课的时候不单单会讲枯燥的公式和逻辑，还会讲述科学家们的人生小故事，并且在其中加入自己的理念，教导学生从心做人，做个能将世界变得更好的人。
所以不光他自己非常喜欢上课，他的学生也都非常喜欢上他的课。
这种寓教于乐的方式，让他教的两个班的理化成绩，在全年级段都名列前茅。
“我始终相信人性本善，没有人天生十恶不赦。只要教育得当，任何人都可以成为无愧于心的好人。”
忙碌的一天就在学生们热切的目光中过去，教书育人的成就感让Jack暂时放下了心中对柳成荫的愧疚和期待感，也让他再次有心思审视自己的内心。
“没错，我真正想要的，就是这种成就感。对，就是这个，而不是所谓的爱情——绝对不是。”
他自以为想通了，随手拿起办公桌上的《明天晚报》，一路哼着小曲回了宿舍。
回到宿舍，一看时间还没到饭点，便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优哉游哉地看起报纸。
谁知，报纸上第一篇报导就宛如晴天霹雳，把他震得心惊肉跳，魂飞魄散。
“今天上午，明州公安破获一起携凶杀人案件。据悉，死者名为……名为……柳成荫……”
“轰隆！”
窗外秋雷乍响，屋顶灯骤然熄灭，房间里漆黑一片，屋外又忽然刮起狂风，大雨没来由地倾盆而下，乘着风“噼里啪啦”冲进屋里，淋湿了报纸，打湿了Jack的双眼。
“不可能的，不可能！我一定是看错了，一定是看错了……”
Jack颤抖着关上窗户，重新拿起被雨淋得一塌糊涂的报纸，脸色苍白地借着窗外转瞬即逝的雷光细细阅读。
“……死者尸体于昨日下午在琅乡镇天途山被登山者发现。据警方验尸报告指出，死者生前屡次遭受虐打，致命伤则是心口被……”
Jack忍着悲痛，继续往下看：“目前，凶手缙某已被警方抓获，将面临……”
“凶手……缙某……”
“缙龙！！！”
Jack肝肠寸断，撕心裂肺地仰天咆哮，将报纸撕得粉碎。
“噼咔嚓——轰！”
惨白的闪电犹如撕天长剑直削而下，雷声如厉，劈得人胆颤心惊。
隔壁的老师听到Jack的嘶吼，慌忙跑进来，却只见满地碎屑，窗户不知何时已经大开，风雨急湍而进，Jack则双目无神地跌坐在地上，湿透的脸庞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杰克老师，你没事吧？”
他连忙关上窗户，扶起Jack：“杰克老师？”
Jack一把推开他，一步一跌向外面走去。
“杰克老师！外面在下大雨啊！”
Jack充耳不闻，心如死灰地迈进雨中。
一路上，不断有街坊跟他打招呼、给他递伞、劝他回去，见他不理，都怀疑他是不是疯了。
可他哪有心思管这些？
他的内心，当下只有一个念头——
“如果当时赴约，哪怕是去天途山跟柳成荫讲清楚心意，至少也能保护她，让她免受缙龙的伤害。是我——是我杰克亲手将柳成荫推向地狱……”
他走到当初跟柳成荫一起分享菠萝蜜的那块大石头前，双膝跪地。
地上，还留有菠萝蜜的残翳。
他拾起一块放进嘴里，顿时潸然泪下。
柳成荫生前的音容笑貌不断在他眼前浮现，仿若一根根毒针，不断刺激他的神经，逼得他胸闷气短、耳鸣眼花。
“杰克，你这个懦夫，是你害死我的！”
柳成荫的声音骤然在他耳边响起，尖厉、怨毒。
阴冷刺骨。
Jack恍惚之间忘其已死，悲然应道：“是，是我，是我害了你……”
“是你害了我，你是懦夫！你一辈子都弥补不了这个过失，你一辈子都只能是个懦夫！”
“我是懦夫……我一辈子都弥补不了你……”
Jack已然两眼空空，神志模糊，根本分不清现实与幻想。
柳成荫的声音还在脑海中影响他：“如果你当初答应了跟我私奔，我一定不会死，缙龙也不会因此杀了我，我的死，你要负全部责任！”
Jack掩面而泣，涕泗滂沱，“我……对不起……”
“你不配当老师，不配教书育人，更不配导人向善，因为你根本就是个恶人！杰克，你是个恶人！”
“对不起，对不起……”
……
第二天Jack就因高烧而停课一周，一周后，当他再次回到课堂，整个人都变了。
“同学们，请把课本翻到第十七页，这节课我们来讲……”
Jack足足讲了一节课的化学原理和公式，死气沉沉，毫无新意。
课后，终于有同学忍不住提问：“老师，为什么这节课没有小故事呀？”
“故事？”
Jack沙哑着喉咙，仰天长叹：“没有了，从今以后，再也没有故事了……”
哀，莫大于心死。
曾经的意气风发、雄心壮志，都随着这一声长叹，烟消云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