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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戴地穿上湿漉漉的裤子鞋子,站起身子,仍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
“去哪?”我的情绪起起落落,身体疲惫不堪,别说让我躺在这平滑的石板上,就是让我浮在这水面上,我也立马能睡着了。
“燃烧起来。”他一把把我提了起来,拖着我就跑。
跑了没多久,看见一家网吧。戴地停下来,瞅着网吧的霓虹灯,对我说:“我怎么觉得这地方有种归属感,好像我的一生都会沉浸在里面。”
进入网吧的门口并不在路边,而是从路边一个卖烟酒糖茶的小档口的北边,有一个小门,小门通着一条过道,过道狭而长,黑漆漆,左右难辨。
戴地在前,我跟在后面,仅容一人通过的通道,时不时碰擦我们的身体,那感觉像是走在通往地狱之门的走廊里,廊边关押着恶犬猛兽一般的厉鬼,他们嘶哑着嗓子,朝我们发出低沉的辱骂嘲笑警告挑衅的声音,一只只伸出来枯干了的利爪,肆意撕扯着我们的身体,戴地兴致勃勃,我却瑟瑟发抖。
戴地没有像往常直奔吧台,而是进门后就朝一个角落招手,没人回应他,他做出一副来晚了真该死的模样,快速绕过吧台,接近吧台的那一瞬间,他也不往朝吧台网管挥手示意。
网管惺忪双眼,漂浮在一碗泡面汤里灵肉分离,魂不守舍,想是在泡面桶里游了十几个来回了,早已累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我和戴地在他眼里,仿佛闪烁的灯影,眨眨眼就消失了,根本引不起他的注意。
沙发像是一个找到了失踪多年的儿子的母亲,死死搂着我的身体,我一陷进去,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喊我:“小白,小白。” 我从眼缝里瞥见是戴地,他摇晃着我的身体,非常想和我说两句话,但睡眠这个狗东西掐着我的脖子,我根本透不过气来,我朝戴地摆摆手,示意他,我无能为力了。
戴地见我眼睛裂开了一条缝,接着说:“我就叫蛋蛋,那个老头真的是十三太保,他跟我爸很熟,还去过我家,他送我过礼物。”
戴地薅着自己的头发,又说:“我以为今晚以后我会浪迹天涯,孤独的死在漂泊的路上,看来没可能了,我的人生又多了几种死法,被我爸打死,或者被十三太保打死,或者被十三太保的车撞死,被十三太保推到的房子压死,总之,我不可能默默地死掉了。”
我听到戴地说到死,脑子清醒了很多,虽然我的肉体还无法从沙发妈妈的死扣怀抱里抽离出来,但我的灵魂已经端坐起来,看着戴地,不,此刻是蛋蛋,看着蛋蛋拿拳头捶着沙发,懊恼的样子。
我想劝他,可又不知怎么劝。
戴地被宣布开除的时候,他很开心,他像一只挣脱了枷锁的野兽,发自内心地嘶吼。
他兴奋地说:“他妈的,早该放虎归山了。”
他真的如一头老虎一般,憋屈在狗舍里,他满脑子智慧,会写诗,会画画,沉稳饱满的男中音,唱起歌来荡气回肠。他一米八五的个子,十岁开始每晚二十个俯卧撑打造出一身的腱子肉,会踢足球,会打篮球,他在我眼里,完美的像一坨狗屎,因为在学校里这些东西都没有,他仍是全班倒数第一。
就在昨天中午午饭空档,我和戴地去从食堂吃完饭,顺便去了个厕所。
男女厕所一墙之隔,在厕所里的男女是可以边拉屎尿尿边互相喊话的,有些大胆的男生会向女厕扔些石子烟头什么的,而女生也会把她们用过的卫生纸卫生巾扔到男厕里来,每每此时,都会掀起喊话的高潮。
厕所是个污秽不堪的地方,但也是自由奔放的地方,我们有时候会把一个个的粪坑比作诗坛,蹲在上面,我们可以畅抒己见,阐述一条条关于人生关于哲学关于教育关于成长的屁话,真的是屁话,听起来都有股臭味。
有些班主任也意识厕所的作用,经常会装扮成学生潜伏到厕所,因此类似学生臭骂班主任,浑不知班主任就蹲在身旁、抽烟忘带打火机,朝班主任借火、某某班主任蹲学生厕所忘记带纸等等笑话层出不穷。
戴地与我进厕所的时候,已经将近上课了,厕所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我俩一人选了一个位置蹲下,各自望着墙外的天空发呆。
突然,戴地朝我作了一个“嘘”的动作,朝我招手。
我也不提裤子,像只螃蟹,在粪坑间横着迈到他旁边,他靠着墙,指着坑沿的水道,小声说:“注意看。”
水道应该被称为尿道,因为在里面流淌的都是尿液,还好厕所刚冲洗过,所以残留的水没有以往那么肮脏,水道与女厕相通,设计者的目的就是引女厕之尿与男厕之尿汇集于一坛,方便处理。
透过相通的那道墙壁上碗口大的空洞,水道里的水反射出一个光溜溜的屁股,屁股缝里有一撮毛。
不用猜是个女生的,我和戴地面红耳赤。
一股透明的尿液喷射出来,好像淋到我和戴地的头上,我俩都禁不住抖了一下,然后几张纸被扔在地上,屁股远离地面,穿衣声,脚步声,我俩直到声音完全消失才提裤子走人。
半路上戴地问我:“你说,我们能看见她,她看不看得见我们。”
我一怔,不置可否。
“那你硬了没?”
我立马摇头。
“操。”他撇下一句话,扭头就走,走出几步,回头说:“反正她不知道我是谁。”
“对。”我迎上他,跟他并肩走。
走到教室门口,黄小鸭站在门口,我们因为方才过于集中精力欣赏那一幕,连上课铃声都没有顾及,此刻被抓迟到是没什么好辩解的了。
戴地扶着我,对黄小鸭说:“老师,他拉肚子好几天了,都拉脱水了,走都走不动,我刚陪他去厕所。”
我天生一副黑黄消瘦脸,他的陈述很符合我的面相,也顺势作出腹痛腿软的模样。
“好。”黄小鸭朝戴地点头,说:“你回去吧,白漠,你留下。”
戴地看我一眼,给我一个坚定的眼神,进了教室。
黄小鸭把我带进办公室,让我坐到他办公桌的一侧,递给我一张纸一根笔,说:“你把他违反校规的行为写一下吧。”
“谁?”
“你同桌。”黄小鸭绝口不提戴地的名字。
“我们迟到真的是因为我拉肚子。”我扶着我的肚子,重新作出一副痛苦样。
“别装了,我不在乎这次迟到的原因,你写重要的。”
“我不清楚。”
“你天天和他厮混在一起,你不清楚?”
“真的。”
“不写是吧,讲义气是吧,你恐怕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黄小鸭说得义愤填膺,肚子都甩到桌子上了,他把肚子从桌子上捧下来,抱在怀里,画着圈,说:“我啊,是一点私心,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你就算不写,也不打紧,我已经掌握了大量的证据,并交给校领导了,开除他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我劝你还是写吧,让我看到你改过的机会,否则你也脱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