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的深入,专职司机的生活也已远非从前那样,工作内容的比例开始从白天向晚上严重倾斜,不仅是董事长和他的家人要用车,有时候他的朋友喝多了也会让我去送。每周都会有两到三次凌晨起床的痛苦经历,而且更难的是不管你几点回家,第二天都要按时去接董事长,然后这一天都头昏脑胀,要用两三天的时间才能缓过来。我偶尔也会蒙生辞职的想法,可一想到工资和红包,我就默默安慰自己,吃苦不叫苦,吃土才是苦。但这种情况也着实让人心烦,我想找个过来人取取经,却又不知该找谁。思想来去我想到了张达,毕竟他主动联系过我,我也不能太无视人家。我打电话约他中午一起吃个饭,张达欣然应允了。
我们就近找了个小馆子,点好菜后,以茶代酒。
“兄弟,我等你真是等到花儿都谢了。我又不好给你打电话,像是催着你似的。”
“赖我赖我,时间也是不好碰,我先敬哥哥一个。”
“哎别别别,一起一起。”
我们一起碰了杯。我拎起壶,给张达续上茶水。
“小刘兄弟,这人跟人能碰到一块儿都是缘分,我看人很准,我一见面就觉得能和你成为朋友。就是那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这话说的没凭没据,但我依然要把它当真的听。
“是啊,达哥,我也感觉你和别人不一样,虽然不怎么说话,但一看就知道是心细有担当的人。”
“啧!知己难寻,冲这个咱俩得再碰一杯。”
我压低杯子,和张达碰杯。
“兄弟,我在这个单位待的时间不长也不短,但是能说上话的真没有几个,有谁能拿正眼看一个司机?都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哥,你是不是碰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
“没有,我能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天天按时上班,下班的点儿咱就不说了。我就是说咱们司机不好干,尤其是你更不好干,领导一个电话,凌晨两点你也得爬起来去接他。”
“嗨,既然选择了这行,好的坏的都得受着。”
“是啊,好的坏的都得受着,但是很多时候,很多事都不是你说了算,连开车都是。”
“什么意思?”
“你知不知道咱单位里有几个司机”
“不清楚。”
“不算你是四个,可你知道这四个司机里,有几个关系吗?”
“不知道。”
张达竖起三个手指头。
“这么多?!”我露出惊讶的表情。
“对,就这么多。李鑫你见过,不爱说话,但人家是人事部杨总的关系。周建军,你别看他五大三粗,他老丈人是民政局的领导。还有一个是我们队长,叫张森,你没见过他,他的背后是法务部的法务总监。”
“我的天...”
“没想到是吧?这里的面事多着呢。你来了之后也不和谁说话,也不经营关系,虽然有董事长罩着你,但是单丝不成线,孤木不成林,你总归是要拜一拜自己这块码头的。”
我如梦方醒,我一直觉得自己有什么事没做,今天终于被人指明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我敬你,哥。”
“多交几个朋友,没有坏处。”
“是。”
“我再告诉你个事。不过你得跟哥哥交个底,你跟董事长到底什么关系?”
“达哥,我跟你说没关系你肯定不信,你就当我是董事长的侄子吧。”
这句模棱两可的话让张达沉默了半晌,我知道他是在心底猜着我的真假。
“行吧,我信你。那我告诉你,有很多人都在背后打探你的底细,想知道你是何方神圣。”
我听的一惊,连忙继续往下问,
“他们打探我干什么?”
“想摸清你的底,看你值不值得利用。谁都知道司机和秘书是领导的左右手,跟你搞好关系,往后不就好行方便了吗?”
“我说最近怎么总有陌生电话打给我。”
“都有谁联系过你?”
“不知道,我没接。”
“嗨!你不接干嘛,万一有事找你呢?”
“疏忽了,疏忽了。”
我主动跟张达碰杯,顺便转移这个话题,“达哥,我敬你,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以后有什么好事,我肯定想着你。”
“兄弟,够意思,我靠自己还真是竞争不过这些关系户,以后免不了要麻烦你。”
“没问题,哥,能帮的我一定帮。”
“哎,兄弟。”张达突然压低了声音,“你知道谭董在公司里包养了一个小三吗?”我心里震了一下,随即佯装出一副极度诧异的神情。
“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呢?!”
“别跟别人说,就咱俩知道就行。”
“那刘姨知道吗?”
“肯定知道啊,你想连我都知道了。董事长夫人也是一派势力,肯定会有人跟她通风报信。”
我回想老两口的生活状态,刘姨根本不像知道谭董在外有人的样子,况且董事长还能对刘姨颐指气使。
“可是我看刘姨没有什么反应啊,她应该是不知道吧。”
“她肯定知道。”张达再次加重了语气,“你看她没反应,其实她心里都清楚。没点道行和度量能做董事长夫人吗,刘董知道男人沾花惹草的本性,只要她男人还回家,她就不会计较些什么。”
我不太理解什么叫“只要她男人还回家,她就不会计较些什么。”可直觉又告诉我这句话并没有错,世上没有非黑即白的事情,聪明人的游戏,从来都是有进有退。刘姨和谭董的生活绝不像我看到的那样波澜不惊,这里的暗流涌动,根本不会让我一个外人去窥视。
“怎么不说话了?你不会是想把这事告诉刘董吧?!”
“没有没有怎么可能,人家自己都不挑明,我去惹这个腥干什么。我是佩服达哥看的透彻,说的一点儿都没错。”
“啧,这就是哥哥我愿意跟你说话的地方,你是个聪明人,听的进去话。”
“没有没有,要说聪明还得是达哥你,事情都看的很明白。”
“明白有什么用,没人还是没机会。兄弟,我也是不太好意思张口,但又不得不说。以后董事长那有什么风吹草动,希望你能告诉我一声,让我有个准备。同样的,我在底下听见什么消息,我也告诉给你,咱俩资源共享,一起在这个单位里好好混下去。你看这样行吗?”
“行啊达哥,不过我跟董事长关系不是特别亲近,除了用车之外,他基本不怎么和我说话。”
“你又谦虚了兄弟。不过既然你说行,那我可就当真的听了。”
“能帮的一定帮。”我藏住后半句话,给自己留点儿余地的同时也不驳张达的面子——能帮的一定帮,不能帮的,你就别强求了。
“得嘞,兄弟,我敬你一杯。”
我俩碰了杯,这次,我没有压低杯口。
张达说完公司的事,又说起自己家里的事。儿子上初中,老妈身体不好,媳妇在家照顾老人和孩子,全家就指着他这点工资生活,他努力想把日子过好,可自己又没有本事,只能处处低声下气的去求人。我劝慰他,但也只能说些“日子总归会变好”的屁话。张达要了三瓶啤酒,我没拦着,也没陪他喝。在此时此刻,我确实能感觉到他作为一个顶梁柱的心酸,每一个男人都得为了自己的家庭去遮风挡雨,而身上的伤,自愈不了,就只能靠酒来麻痹。
那场饭局并没有改变我和张达的关系,可能是因为我们之间还没有实质性的利益交换,也可能因为他觉得我这人烂泥扶不上墙。在那天之后我没有任何转变,没有去经营什么关系,更没有刻意去认识某某某。我只想老老实实挣工资,不想有其它的枝枝蔓蔓,更不想节外生枝。我知道别人肯定会对我有看法,但我更讨厌在错综复杂的关系中做一个畸形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