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用再去上班了,吕莹给我请了假。她给我请假的理由很好笑。
他工作太卖力,都生病了。
这句话她对经理说的时候态度很诚恳,甚至虔诚。
我不知道那个猪肉经理是怎么想的,也许是我平时隐藏得太深,伪装得太完美,又或者吕莹虔诚的话实在让人觉得即使有哪怕一丝丝的怀疑都是犯罪,总之他答应了我的请假。
其实我是不想请假的,因为我喜欢办公室的气氛,虽然有时候它的确让我感到不爽,尤其是看到那个腆着肚子顶着鲜红猪肉般脸皮的经理在我面前趾高气扬地走过,或是拿一种轻蔑漠视的眼神看着我的时候。
我其实还暗暗猜测过,他之所以如此轻易地准我的假,是不是还有第三种或者第四种理由。很多人都不知道,我体内其实有很多种血液,暴力的、反抗的、不屈的、颓废的……每当我看到那个鸟人的时候我就感到那种被称之为暴力的血液流动得更加剧烈。
什么叫潜规则?
一种说法是,只要你敢潜,游戏就没有规则。这是化被动为主动的说法。还有一种主动的说法:只要你让我潜,就按你的规则办。潜和被潜就像阴阳见面,此消彼长,到了后来都不知道谁被谁潜,谁又在潜谁了。
好像是半年前吧——记住具体时间对我这种没有时间观念的人来说实在堪比实施登月计划——我们公司进行了人事变动,猪肉经理被调来公司。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耐不住寂寞了。早在他调来之前,我就隐约听人说起过他的诸多绯闻,每当我看见他那副堪比老母猪一般的尊容,我就感到悲哀,不只为他,更为某些被动者,或者化被动为主动者。
撕开一个糟糕透顶的包装,里面是一份精致得如同艺术品一般的糕点,我想每个人都不会再去计较,至少不会再去诅咒那个糟糕的包装了;如果里面的东西仍然是腌臜恶心得让人看一眼就会胃酸上涌,我想我只能悲叹一句:原谅这个世界红尘颠倒吧。
猪肉经理就是第一个让我发出如此感叹的人。
好歹有人还是不愿潜,至少不愿意被潜的。看着那张惊慌中带着后怕的脸,我想出了一个比较阴险但还算人道的主意。
当拳头一下一下又十分飞快地击打在猪肉经理身上的时候,我感到血流加快,同时生出一种极度刺激的快感,就好像正在跟一个完美的女人做爱,当我意识到这种联想的时候,我又看见了那个在我脚下母猪一样气喘吁吁的鸟人,然后我恶心得无以复加。
有时候我会不顾一切,纵然会两败俱伤,哪怕仅仅只是为了一个荒谬的理由。
那个鸟人扬言说要我在公司呆不下去。
我早就想离开这个破公司了,本来可以借坡下驴,但我偏偏决意留下。
曾经十分渴望不上班的日子,但当它真正来临的时候,却并无丝毫预期中的那种幸福感。
上班的时候至少还有无聊的事情可以做,现在却连做一丁点无聊的事的乐趣也没有了。
我开始四处游荡,像一个孤魂野鬼一般,但我总是把自己打扮得人模狗样道貌岸然的样子。早上出门的时候,我会出神似的听一会儿“死了都要爱”,朝伊利牛奶做一个同样嘲笑的鬼脸,梦游一般走过那张海报,遭遇跟那个清洁工的邂逅。然后我会穿梭在一些繁华的地带,在广场的大屏幕前驻足,看着那些花里胡哨兼雷死人不偿命的广告。然后我会带着晕眩的感觉,走向偏僻的角落,或者去到某个郊外去看绿洲,去等我的情。
情又出现了,依然像一个捉摸不透的女妖一般吸引着我,我会给她讲故事,逗着她笑,然后向她吹嘘她的男人是多么多么的优秀,多么多么的有吸引力,然后我就会哈哈大笑起来。
黄昏时分,我又梦游似的回到小窝里,说实话每次我都无法回忆起自己究竟是如何回到家的,甚至去过哪里,见过谁,我都无法记起。这个问题其实根本不是一个问题,因为我根本没有意识到,即使偶尔在心里蹦出这个疑问,都是惊鸿一瞥,我的思维根本无法捕捉。一旦我想捕捉,我的头就会无可避免地作痛。
我还是感觉有人在注视着我,仿佛无处不在,我不讨厌,因为那像极了父亲在身边的感觉,总是让我安心。
有时候我甚至怀疑父亲就在我的身边,用他那已经变成黄褐色的眼睛看着我,亲切地叫着我的名字,说着鼓励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我变得很容易睡着,也很容易做梦。我会梦到很多人很多事,诸如身在家乡的父母、上学时期很铁但有一阵没有联系的朋友,然后就是一些莫名其妙的广告,我会梦到自己站在一个空旷的大讲台上,面对千万人唾沫横飞地演讲着。
但往往梦一醒,梦中那些人的轮廓变得极为模糊,至于梦中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只要一想,眼前就会闪出一道道莫名其妙的的光。
我恋上了自己的床,一躺上去,我总是变得很慵懒。把头埋在枕头里,不想再抬起。
都说温柔乡英雄冢,但我总是觉得这张床却是实实在在的一个坟冢,一个具有奇异魔力的坟冢。
我可以安静地躺在里面,听着父亲的说话,甚至每一个人的说话。我安静地听着,却放肆地说着。
眼睛看见一个朦胧的影像,依稀是吕莹的模样,她大声地说着什么,摇着我的身体。我突然觉得有点好笑,因为她美丽的样子在我的眼里竟然开始奇异地扭曲着,变成一个莫名其妙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