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梦蝶噬心
六里脚程，对于普通人来说走上一个时辰恐怕都不为过，但对于全力急驰的七莲圣徒来说，便只需短短七、八息的时间。
孛临城外三面皆是密林群山，此时虽刚刚入秋，但已有一些泛黄的树叶从树上争先恐后地飘落。等一人从天空冲入这一片密林，震起满林飞鸟后，遍地黄叶更是纷纷凌空起舞，不安地于无风半空兀自摇曳，却迟迟不肯再次落下。
像一颗陨石般撞入林中之人正是先前从鬼巷夺路而逃的那名七莲杀手。身材微胖，脑门上还留有一层薄薄的油汗，身着一件黄袍，脸上余悸未消。
扶着身旁的一棵歪脖子树微微喘了几口气后，他才缓缓直起身子，还不忘向孛临城的方向望了望。
逃出鬼卷并没有耗费他过多的真气，此刻真正令他感到不安的，自然是封逐尘在鬼巷中展露出的剑意。而且十分明显是冲着他来的，因此他才毫不犹豫选择抛弃其余的杀手果断选择远遁。
而现在他已感受不到那股剑意，心中紧绷弦这才松下来。他缓缓向树林东边走去。
林中很静，除了他落地时惊起的那一群飞鸟，偶尔有几只飞回林中发出一两声鸣叫外，再无其他的任何声音。
他向前走了一段距离，眼中看到的景物唯有飘于空中的黄叶，但他脚踩过地上的落叶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实在是太过于安静。黄袍男子不知是第几次做出用手擦拭一遍额头的动作，却惊奇的发现那层本因干掉的油汗还粘在他的脑门上。
只有身体察觉到危险才会不断流汗。这一异常让他立刻警觉起来，不断地转头向自己四周探寻一些不正常的景物，甚至还动手用真气轰击几个自认为可疑的地方。
但他没有发现任何异常，除去如蝴蝶般于空中飞舞的黄叶。在这些黄叶中，似乎真的掺插进了一两只黄蝶，因它们的状态与一众落叶明显不同。
黄袍男子全身微颤，死死的盯着其中一只黄蝶。
在树林中，蝴蝶并不罕见，碰上一两只寻常人根本不会见怪。
但在黄袍男子眼中，这样的黄蝶越变越多，直至所有黄叶都变为一只只飞蝶，于他身旁盘旋，就像刮起了一阵金色的旋风，紧接着这阵旋风在刹那间变成了梦幻般的蓝紫色，所有蝴蝶都在空中停下，翅
膀上的图案酷似一只半睁开的眼睛。
它们在各个方向死死地“盯”着黄袍男子，他的一举一动仿佛都被这群蝴蝶所补捉。
“我听说，在那鬼巷里动手的外来人，无一例外都已经从世上消失。你觉得你有能力成为例外吗？”
一片温和的声音穿过蝶群传入黄袍男子耳中。后者听到此话后心中“咯噔”一下，僵于原地。
出声者未现身，但第二句话也已传到：“在每个人的眼中，这些梦蝶都是不一样的，不知你眼中是怎样的景象。”
“你不是鬼巷的人?”黄袍男子四处转身，但眼中之景却仿佛从未改变，除了那些蓝紫色的“眼睛”正慢慢染上黑色。直至他周身的环境变得一片漆黑。
“自然不是。”温和的声音再度响起。
“那我们应该还有商谈的余地，”黄袍男子焦急道，他觉得自己仅是出手拦下一人，也为过多干涉这场暗杀，“他们给了你多少钱，我给你双倍。如果你要什么别的，我也能给的出。杀了我，你要面对的麻烦绝对比你想象的要大。”
“麻烦？这个麻烦，是源自于你身后的主子吗?”声音依旧温和，但已经带有一丝寒意。
黄袍男子的心跳慢了半拍，此话一出，他整个人就如同掉入冰窟之中，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只有密密的那一层油汗随身体的颤抖似欲从面颊上飞出。
顷刻间，所有黑蝶都向他振翅飞来，但并没有撞上他的身体，它们在即将触及黄袍男子之时皆着绕过身体向上飞去，就如同一股倒卷而上的黑流，汇聚成一流后涌向一个方向。
四周之景已经完全改变，视野之内再无一棵树，甚至说这里已经不是那片树林。天是黑的，比夜晚还黑，特下的土地亦是如此，天地之间不再有界线，若说唯一的光，便这里重新变为蓝紫色的成千上万只蝴蝶所散发出的。先前的那股“蝶流”涌向这处空间里除黄包男子外第二人的身旁。
“若你是一名真正的杀手，或是说有那些杀手一样的决心，那此刻就不应该还立于此地求饶。”
声音的主人向前伸出一根手指，一只蝴蝶停于这跟修长的手指上，收起了翅膀。
黄袍男子看清这人的相貌后，一连向后退了好几步，几乎要瘫倒在地上。他惊愕道：“庄生梦蝶，你，你是九霄的伍？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顾情痕没有理会他，而是自顾自地迈开步子不紧不慢向前走去。每踏出一步，他的身后就会飞出上百只梦蝶，同时在这片空间的更深处，数不胜数蓝紫色梦蝶正接连不断地涌出。
“别，别杀我，我们没有仇……我，我可以告诉你这计划是谁一手布置的。”黄袍男子满脸惊恐，歇斯底里地大喊道。
“公羊焘，五年前作为一名江湖散修与同伙在劫商队时运气十分不好，正巧被天门侯遇上，你几乎没有半分犹豫便选择卖友投敌，而那时的天门侯也出乎意料的真的收下了你。”
黄袍男子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件陈年旧事竟会从顾情痕口中说出。
“你知道洛彦旿为什么会派你来吗?”顾情痕一边缓向步前，一边平静地问道。
公羊焘还未回答，顾情痕已接着道:“因为没有人喜欢身边存在一个随时会向自己捅刀子的下属，即便这个人确实有不俗的实力。或许当成他收下你，是因为你还有利用价值，而如今……”
公羊焘已经在心中将顾情痕未说出口的话补充了上去。他彻底软倒在地上，双眼失神，直至顾情痕将要走到身边时，他才拖着微胖的身体向后挪动，看上去就像是一条没有骨头的肥虫在地上蠕动。
“别杀我！别杀我！放我一条生路，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顾情痕冷冷道：“我不需要从你口中知道些什么。再说，你觉得洛彦旿会告诉你多少事情呢？动我护着的人，下场从来都只有一个。”
在公羊焘眼中，走到他面前的顾情痕留下这句话后于顷刻间散化为一群蝴蝶，加上四周蜂拥围上的那些梦蝶，它们再次变为如反射不出任何光泽的黑色，看似十分“温柔”地冲向摊在地上的公羊焘。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在这黑暗空间中响起。
从始至终，他只想着求饶，却没想过面对与自己同为七莲下境的顾情痕，是否可能有一线战胜或打破这片黑暗空间的机会。
这声看似足以传至几里开外的惨叫，其实并未在树林中响起，甚至连顾情痕自己都没有听到。
只因为那只是一片梦境，里面所看到的、面对的一切都是虚假的。
唯有公羊焘生命的终止这点，是真实的。
顾情痕看着地上的那具双眼翻白、面部狰狞的尸体，扬袖挥出一道真气将其碾为尘土，垂下手后，他的肩头停落下几只蓝紫色的蝴蝶，然后化为细碎的光华散去。
庄生梦中之蝶，顾情痕的的命灵就是这样一只看上去毫不起眼、弱不禁风的虚幻生灵。但每一个遇上它的人都会被唤起内心最深处的梦魇，越是恐惧，便越是无法从梦境中逃脱。
众生之梦各异，梦中之蝶各色。它可以十分灵幻，亦可十分惊悚。这一切取绝于一个人的内心究竟藏了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梦境中，又有多宽广的地方，已是布满阴霾。
顾情痕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冷意已被收起，双眼照常眯着。他认准孛临城的方向，一跃而起，破风而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