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别嫌弃,晓得你来视察工作,专门给你叫的。”
河津市,刚交房不久的宏府花园小区,某处施工现场。
盘腿坐在地上的杨林,丢开电话,将一个盒饭递给对面的漂亮姑娘。
常唯确实是个漂亮的姑娘。
单眼皮,大眼睛,五官精致,妆容明亮,上身是深蓝色的针织毛衣,下身是直筒格子短裙,脚上是黑色的长筒皮靴,再配上一个深棕色的帽子,让她整个人洋溢着一种充满活力的贵气。
这种装扮,这种气质,都显示着她似乎完全不应该出现在这种乱七八糟的施工现场。
但偏偏,常唯现在就出现在这里。
“我吃过了。你姐的电话吗?啥情况?”
常唯刚过来便看到杨林在提高声调说话,有几次都露出想要爆发的状态。
杨林和常唯是多年的老友,彼此都知根知底,仅凭杨林回复电话的只言片语,常唯便可轻松推出来电的人是他姐姐。
“没事。昨天你和张剑兰究竟咋谈的嘛?”
面对老友关切的询问,杨林含糊地回了一句,埋头使劲扒了几口盒饭。工作场合,他不太想聊家里的事情。
“你小声点行不!”
常唯下意识地看着开着的门,同时瞪了他一眼,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迅速走到门边关上门。
“梁师傅他们每天吃饭都是去的负一楼地下室。放心。”
对于常唯的过度谨小慎微,杨林向来有些满不在乎。
“所以说杨哥,这就是你的问题,晓得不?随时都是大而化之。要是我们摆着摆着(谈着谈着)梁师傅他们进来听到,你觉得好不好嘛?他跟张剑兰啥子关系你又不是不晓得。”
常唯又郑重其事地开始了她的教导。
“常总教训的是。”
杨林一个劲儿把饭菜往嘴里扒拉,包了满满一口,好容易寻着空隙,回了这一句。
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模样,常唯一口笑了出来:“你把这盒饭也吃了。”
顿了顿,她又说:“盒饭还是没营养。杨哥,我昨天把锅碗都买齐了,改天让我爸来做饭,反正他每天除了打牌就没事干,到时候你中午就去我那儿吃,隔得近,又方便。”
“嗯,这么干硬是要得(可以)叻,把常叔当厨子使唤,每天从城西过来,买菜做饭,累得哈扑哧哈扑哧的。到时候累坏了,人家问是啥情况,一打听,原来是给他女子底下的一个员工做饭。这口黑锅大得很,我可背不动。”
两人说着哈哈大笑。
之后,杨林又问她张剑兰的事情。
这个张剑兰原本是常唯的合伙人。
半年前,宏府花园一期二期的房子陆续交房。常唯作为业主,发现这小区房子的阳台采用的是镂空设计,空调放在室外的墩子上,三面镂空,一块钢化玻璃将空调和生活阳台生生隔断。
尤其是栏杆也略低了些,如果是高楼层的话,站在阳台上往下望,人几乎都要栽下去。
脑子异常活泛的常唯意识到了商机。
了解到宏府花园的开发商是允许封包阳台的,常唯于是便一边走物业的关系,一边联系施工队,打算做封包阳台的生意。
张剑兰原本只是常唯朋友的朋友,听说常唯在找施工队,于是毛遂自荐,说她手下就有一个施工队。
两人自然是一拍即合。
常唯做事是非常认真细致的,而且有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气势。在她的主导之下,事情就这样干起来了。
然而很快,常唯发现张剑兰欺骗了她。这个施工队根本不是张剑兰自己的,包工头另有其人,而且只是她所认识的一个相当普通的朋友而已。换言之,张剑兰不但对施工一无所知,而且对这个施工队没有任何的掌控力和影响力。
而根据之前的口头协议,常唯要在每一单生意中按一定比例支付给张剑兰一笔“管理费”。
这笔所谓的管理费,原本是常唯给对施工队有管理权的张剑兰能够有效管理好施工队,确保工程质量的酬劳及佣金。
然而,现在这笔钱就显得有点太不划算了。
对施工队毫无掌控力的张剑兰,既不管控施工质量,也鲜有主动去做诸如协调物业关系这样的事情,甚至基本都不来施工现场的。
一切的压力都压在常唯一个人的身上!
这导致项目刚刚开始的一个多月,常唯时时刻刻都把自己的状态拉满,像驾驶着一辆刹车失控的,速度却越来越快的高速列车,除了咬紧牙关死死地掌控好方向以外,根本不可能停下,她也绝不允许自己停下。
沟通客户、联系物业、购买材料、协调业主、监督施工、建渣清运、处理疑难……
这一连串的事情都靠常唯一个人连轴转。很多时候在同一时段,同时有好几件不同的事情需要她去处理!
压力之大,实难想象!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她足足瘦了八斤!
张剑兰欺骗在先,而且她二人工作强度和工作价值完全不同,就这种状态,常唯还要支付给张剑兰不菲的管理费。
这一点,常唯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
是以,她一直试图寻找一个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一个既可以省下这笔管理费,同时又不能同张剑兰闹僵,从而影响施工的办法。
但涉及到张剑兰的个人利益,用脚趾头想都能知道,张剑兰是根本不可能同意的。
就在昨天,常唯约张剑兰逛街购物,谈到工作的时候,常唯故意叫苦,说现在的材料飞涨,各种隐性成本很高,之前的预算根本不够,以之来试探张剑兰的反应。
张剑兰东拉西扯,提到自己的管理费的时候,态度鲜明寸步不让。
常唯知道了她的态度,也就转移了话题,没有往那个方面深谈下去。
“意料之中,唯妹儿。钱就是身上的肉,你准备少给她钱,就等于是割她的肉,你想她能愿意吗?”
见常唯摇头,杨林笑了起来,张剑兰的表现完全在他意料之中。
“她不愿意割肉,那我就愿意被割?开玩笑嗦!”常唯弯眉挑起,整个人充满一股锐气,“不管她愿不愿意割肉,她都必须割,因为这件事情的决定权在我。说白了,要不是我想让大家面子上都过得去,我直接给她挑明了!管她那么多嗦!”
一旦说事做事,常唯神采奕奕,眼中时常绽放出一抹抹闪亮的华彩,整个人充满了异样的魅力。
常唯的敢想敢闯敢拼敢干,杨林自愧不如。
可以这样说,这个小他五岁的姑娘,是杨林所有的朋友中最值得他欣赏和敬佩的人。
“其实你想要达到目的,也很简单。无非是多花一点时间而已。你这么着急把我整过来,不要告诉我你对后续的事情没有想法。”
杨林知道常唯的脑袋瓜精灵得很。当她真正把问题摆在明面上的时候,往往她已经想好了对策并开始着手解决。
“杨哥,你懂我,就是你想的那样。”常唯加重了语气,给了杨林一个深深的赞许,“所以你接下来的工作,就是快速把施工的所有流程都熟悉,必须要能识别工程质量的优劣。大哥,你必须要变得内行才行呀。”
杨林点头。
常唯继续说:“梁师傅那边你一定要搞好关系,对你工作开展工作也有利,但是适当的距离还是要有,毕竟你是代表我,是所谓的甲方,哈哈。因为是你和梁师傅直接对接的,以后他认的肯定是你我,而不是她张剑兰。明白吧?”
杨林又点头。
“不过,”说着说着,常唯眉头一蹙,“张剑兰隔三差五就问我要钱,一会儿说打牌没得钱,一会儿又说要给她妈拿钱,烦都烦死了。”
“你给了?”
“我傻啊,我每次都两千三千地给。她就想让我把收了全款的算给她,这个怎么可能呢?妈的事没做完,她一个人把钱拿完了,剩下的就想全丢个我,这不是扯淡吗?但是她时不时就哭穷,问我要钱,让人心累。”
听到这里,杨林笑着哼了一声:“你这样确实不太对哈。丁是丁卯是卯,就算给钱也要有个由头,不是她说自己多惨多难就能无条件拿钱的。这事这么好办,还能难住你吗?梁师傅做活路是分段拿钱,她张剑兰你就不会分段付给她?”
“也是哈,你说得不错。”
常唯朝杨林竖起大拇指,杨林这些话完全说到了她的心里。
常唯又问了一些最近的施工情况,杨林一一回答。
“杨哥,你今天抽空量一下这几个户型的阳台面积。我们的地砖要到了,必须要把面积搞精确,做到心里有数。这个地砖是我专门到给宏府花园的施工方供货的原厂家去定制的,八十块一块,很贵。”
交代完毕,常唯便离开了。
杨林也取出工具包里的卷尺,开始进行下午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