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枝耶,事情现在到了这一步了,只有面对,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杨枝放下电话,脑海里始终回荡着母亲的话。
母亲的话语重心长,既是安慰,也是劝诫。
杨枝心里明白,虽然母亲在他们三姊妹的面前总是充满了顺从,甚至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讨好”,但实际上饱经风雨的母亲是一个心里极有主意的人,只是母亲太过善良,有时候更愿意舍己从人。
从小便寄人篱下的杨枝非常善于揣测别人的心思,即便有时候她的自我揣测和别人所表达的意思天差地别。但至少现在,她完全领悟到了不善言辞的母亲话里的两层意思。
第一,有了先斩后奏的前车之鉴,还有她一意孤行所导致的后果,这次母亲希望她听取兄弟杨林和现男友王海成的意见,不要再稀里糊涂地自作主张。
第二,母亲希望她这次勇敢地站出来,面对现实,面对向家,彻底解决自己的婚姻遗留问题,不能像以前那样一拖再拖了。
母亲的这些意思,杨枝确实是完全领会到了。只是每每想起这些复杂的事情,她的脑袋都是一团乱麻,尤其是想到即将面对向家,面对她那既可笑,又可怜,更可恶的“前夫”之时,她都会从心底深处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那种无力感让她只愿意做一只鸵鸟,将脑袋深深的埋在地下。
她知道,她自己完全没有直面困难的勇气啊!
但是,如今事情已经到了眼前。
她能感觉得到,向泉这次是来真的了。
就在昨天,以前工厂工作的主管给她打来电话,说向泉软磨硬泡,在他那里拿到了她的联系方式。
当时她的心里就咯噔一跳。
果不其然,今天她收到了向泉一连串的短信谩骂,还声称过年的时候要到她的老家四川来。
杨枝的心慌到了极点,只好给母亲打了个电话。
不出意外的,在母亲那里得到了她意料之中的说辞。只是她心里的慌乱在挂掉电话以后,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减少。
母亲要我面对,可我怎么去面对呢?
向家要是不离婚,就这样抻着闹着,时不时的整上一出闹剧,何时才是个了局呀?
向家要是同意离婚,怀心他们是一定不会放的,她这边就需要出抚养费,可是海成……海成他一年又一年的收不到钱,抚养费又咋办呢?
就算向家不要怀心的抚养权,可是海成愿意接纳小怀心吗?
不,不!他不愿意的!
和王海成在一起的这几年,她早已探明了他的真实心意。爱她,可以;爱她的女儿,不行!
怀心!我可怜的女儿啊!
一旦想到乖巧可爱的女儿,杨枝突然觉得胸口如压重铅,仿佛有什么东西撕扯着,啃啮着她的心口,令她痛得无以复加。
可这锥心蚀骨之痛如今早已令她变得麻木。
是的,她已经习惯了。
这种锥心蚀骨之痛没有人能替她承受,没有人能替她分担,甚至没有人能听她的倾诉,哪怕是至亲的父母和兄弟姊妹——她也不会跟她的至亲去分享这些痛苦。
只有在某个万籁俱寂的午夜,她会突然醒来,然后不可遏制地泪流满面。
她永远也忘不了四年前的那个夏天,在河津派出所里,她的兄弟帮不了她,那么多的警察也帮不了她,在小怀心和她撕心裂肺的哭声中,向家的人把她的小怀心,把她最最心爱的女儿夺走了。
那一刻,杨枝的心碎了!
而此时此刻,无比尖锐的问题又再一次摆在了她的面前。
只是,这一次她又该何去何从呢?
怎么办?怎么办?
直到很久,杨枝才不得不又一次认清了自己。此时的自己还是无法下决心做出任何决策。
她把手放在手机屏幕上,电话名片随着她的手指滑动,一会儿“兄弟”在她拇指下,一会儿“成哥”在她拇指下。
杨枝很纠结,纠结应该先给谁打电话。
最终,她还是拨通了兄弟杨林的电话。
之所以先给她的兄弟打电话,是因为在杨枝的心里,她的兄弟是大学生,毕竟多读了些书,又见了些世面,比起只有小学学历的王海成来讲,他的主意会多一些。
而从更隐秘的心思里,甚至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内心深处,她不太愿意将自己的一些糟糕事情告诉王海成,她不想让王海成认为她是一个麻烦的女人。
然而不知怎么,她也不太愿意跟她的弟弟杨林多说话。因为在跟弟弟沟通交流时,她会莫名地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压力。
这种压力是从何时开始生发的,为什么会有这种压力,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只是觉得,弟弟的目光仿佛能看穿人的内心,自己的所有想法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每次跟弟弟说不到两句话,她就忍不住想要逃避,想要转移话题。
我是怕自己的亲弟弟吗?
或者,是亲爱的弟弟变了吗?
她无数次这样地问过自己,得到的答案始终是否定的。
在她心里,她亲爱的弟弟是那么的可亲,那么的优秀。
他们曾经一度相依为命,一起经历父亲病故,母亲改嫁的厄难。
但生活眷顾他们姐弟,他们终于又拥有了一个完整的家。弟弟长大成人,还考上重点大学,他的肩膀是那么的宽厚,可以为家里遮风挡雨了。
可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对亲爱的弟弟感到莫名的压力呢?
甚至于,她已经很久没有主动给亲爱的的弟弟打一次电话了。每次都是亲爱的弟弟主动打来向她问好。
没来由的,对弟弟,一股莫名的歉意充斥在杨枝的心间。
“老姐,吃完饭啦?啥情况?”
很快,电话里传来弟弟杨林爽朗敞亮的声音,同时还伴随着吃饭的咀嚼声。
杨枝以手扶额,无奈地笑了笑。
弟弟是个明白人,一来就问她“啥情况”,他肯定知道自己是因为有事才给他打电话的。
想到这里,杨枝的心里对弟弟的愧疚情绪又深了一分。
“老弟你在吃饭哇?”
“在吃。”
“吃的啥哇?你在外面要吃好点,晓得不?工作那么累。”
杨枝认为直接说事,显得太过突兀,太过有目的性,所以她需要这种干巴巴的问候和关切来给她后面的话开道。
“嗯,有啥情况老姐?”
杨林含糊地应了一声,继续询问。
杨枝只得将事情说了。
“啥子(什么)?姓向的要来?他说的?”杨林的声音陡然拔高,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他冷笑起来,“哼,他不敢来,你放心。”
“这次不一样的,老弟。”
似乎是听出姐姐话里的笃定意味,杨林沉默了片刻,说道:“怕啥子!反正再过几天我这边就结束回家了,管他来多少人都不怕。这个事情你咋个想嘛?”
弟弟反把问题抛了过来,那种莫名的压力又隐隐传来,这让杨枝无所适从。
她嗫嚅道:“是呀,就是跟你商量一下该咋个应对这个事情哩。”
杨林说道:“老姐,向泉是个啥子人,你我比哪个(谁)都清楚,你根本用不着虚火(害怕)他,他也就是过过嘴瘾,真干的话,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我把他看死(认清)了!”
略顿了顿,杨林继续说:“这个事情的应对取决于他姓向的。不来,我们有不来的做法;来了,我们也要有来了的应对。如果这次姓向的来了,你准备咋办嘛?不来,你又准备咋办嘛?”
弟弟又把问题抛了回来,这让杨枝莫名的有些烦躁,但她克制住了,她知道这烦躁不是对弟弟,而是对她自己。
她放低了声音,声音中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我就是不知道咋办呢?”
电话里一阵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