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蓝蓝秋草香,是心中的天堂……”
电话铃声翻来覆去响了三遍以后,正在厨房切菜的洪秀才听到。
“好像有电话……”洪秀一边忙乱地在围裙上面擦手,一边操着细碎又积极的脚步,小跑着去接电话。
家里的电话不出意外的话,只有她的三个儿女打来,而对于接听儿女的电话,她向来是积极的,就跟她永远小跑着的脚步一样充满活力。
“妈耶,出大事了!”
电话一接通,对面就传来她的大女儿杨枝很轻但又无比郑重的声音。
“啊,出啥子大事了?我的女耶。”
洪秀的心跟着女儿的声音也沉了下去,但她的声音紧张中充满着安慰。
“是向家那边,向泉说他过年要过来。”
母亲的话让此时已心神大乱的杨枝稍微安定了些。
“向家吗?你弟娃儿说他不会再来了哒。这两年总是雷声大雨点小,每次说来,结果都没来。这次估计也是一样的,他估计是在吓唬你吧。”
洪秀有些不确定地说。实话说,她对大女儿杨枝前一段婚姻从来不了解,也着实把不实前女婿向泉的性格。
“哎呀,这次不一样的,老妈。”杨枝的声音突然有些烦躁,“他不断地骂我,还说要捅我,他简直是疯了。咋办嘛?妈!”
洪秀听了这话也着了慌,但她没有在女儿面前表露情绪,用笃定的语调说道:“他不敢的哈,毕竟这里是四川,是我们的地盘,谅他也不敢乱来。”她顿了顿又说,“给小王和你弟娃儿说了没?”
“还没有呢。”
杨枝的声音又是无奈又是颓丧。
“你赶紧给他们说一下,几个人商量拿个主意。”洪秀赶紧给方寸大乱的女儿支招。忽然她又想起一个问题,“你的联系方式向家那边咋知道的?咋就突然联系到你了呢?”
“哎呀,是我之前在广州工厂的老大给他说的。向泉一直骚扰他,找他闹,他也没办法,就把联系方式给他了。啧,咋办嘛——妈妈耶。”
此刻的杨枝心烦意乱,说话的语调已经很高,突然又意识到对面是自己亲爱的母亲,自己实在不该这样高声大气的跟她说话。她忍不住叹了口气,眼泪水差点流出来。
遇到这种闹心的事,洪秀也没有很好的办法。
〇八年的时候,到广州打工五年的杨枝借口厂里需要户口本,让父亲李成贤将户口本邮寄到了广州。
当年年底,时年二十六岁的杨枝背着父母与同在一个工厂工作的安徽青年向泉结了婚。直到怀孕在身几近临盆,她才告知她那身在遥远老家的父母姊妹。
这场不知所谓的婚姻毫无意外地在五年后走向了终结。
不,并没有终结,至少在法律意义上,杨枝和向泉的婚姻依然存续——当年他两人因为很多原因闹得很僵,杨枝实在不想看到这个人,于是把自己的联系方式换了,离婚手续自然也没有办成。
这就导致向泉至今仍然纠缠不清。
洪秀虽然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妇,但她好歹也是一个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就跟着丈夫闯过大西北的人。
她的眼睛很毒。从心底讲,她是看不上向泉的。
那个安徽青年矮矮的个头,黝黑的皮肤,头略大,显得和身体极不协调,五官拧巴得让人难受,连周正都说不上。
但这并非洪秀看不上他的理由。真正令洪秀看不上,甚至有些厌恶的是向泉的眼睛。
那是一双完全没有精气神的眼睛,在看人的时候,眼神飘忽、闪躲、怯懦,仿佛永远没有焦距。从这双眼睛里,任何人都无法将其与坚持、上进、责任、担当……这些词语联系起来。
在洪秀的认知里,那绝不应该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人应该拥有的眼睛。
再加上每次见到她的时候,向泉嘴里那一声声有气无力的“妈”,怯懦得就像一个偷了汉子怕人询问的小媳妇似的。
所以,内心深处,洪秀深深心忧女儿未来的同时,也不待见向泉到了极点。
但纵使如此,洪秀作为丈母娘,她自认为自己是合格的。该说的话必须要说,不该说的话绝对不说,将许多的问题都摆在明面上来,这样敞敞亮亮的对大家都好。而且在明面上,她给足了这个女婿的面子。
作为一个传统的女人,洪秀一直认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二婚都不好,所以,在她的能力范围内,她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女儿的婚姻。
只是,女儿的婚姻最后还是走到了如此境地……
此刻,她只有一遍又一遍地说着一些不着边际地安慰女儿的话。
话匣子一旦打开,杨枝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在电话里抽抽噎噎地跟她母亲诉说着一些令人糟心的事情。
“烧不烧火?”
“老太婆!”
“能不能烧火了?”
厨房里,顶着一头灰白头发的李成贤扯着嗓子一声比一声大地吼着。
他已经急不可耐想烧火炒菜了,早上的稀饭已经在肚皮头化成了渣——他已经饿了。
这个老太婆,越来越不把老子放在心头了。成天就把三个儿女放在心里。李成贤心里很有点不乐意了。
“恼火呀。这个老太婆在搞啥子呢?”
扯着嗓子喊了好几声,咋老太婆还没动静呢?李成贤按捺不住了,他讨厌这种被忽略的感觉,当下略佝着身子,噌噌噌往卧房杀去。
“哪个(谁)的电话?”
一进卧房,李成贤就看见洪秀正在和风细雨地对着电话说话。是的,一定是和风细雨,那风还是惊蛰的春风,那雨还是清明的细雨。虽然他是半个聋子,听不见,但他完全能感觉得到。
呵,这老太婆啥时候能这样跟我说话呢……
李成贤突然有点羡慕。
但此刻心头的好奇战胜了羡慕,他抻着脖颈,凝神细听,那样子仿佛鲁迅先生笔下被人提着颈项的鹅。
专注于给女儿打电话的洪秀,虽然知道丈夫来到身边,但是她没理他。
“哪个的电话?”
李成贤费了九头牛加两只虎的力量想去搞明白洪秀究竟在说啥,但他的耳朵实在有点不好使,终于是啥也没听清。
但他太想知道发生了啥事,只好很没面子地继续问妻子。
是的,就是很没面子的继续问。
在李成贤看来,刚才妻子对他的无视让他作为男人的自尊很受伤,他有点想发火,但是他忍住。嗯,他认为自己是个男人,应该对妻子大量一点。
但洪秀只盯了他一眼,却依然没有理他,只顾对着电话和杨枝说话。
这让李成贤感到大大丢面子,一股子火气直冲脑门。他瞪着洪秀咬牙切齿:“哪门(怎么)是这么个人呢?给她说了半天话,理都不理。”
这回洪秀压根儿当没听见,目不斜视地对着电话滔滔不绝。
李成贤没奈何,叽叽咕咕了一阵,终于是一跺脚走了出去。
又对着电话聊了一小会儿,洪秀便说道:“好了我的女,你老汉儿(父亲)已经不安逸(满意)我得很了。刚才一直在问我哪个打的电话,我故意没理他,现在正跟我怄气呢。你赶紧给你弟娃儿打个电话,跟小王也要讲清楚,你们自己商量一个办法出来哈。唉,枝枝耶,事情现在到了这一步了,只有面对,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哈。”
说完洪秀便挂了电话,心情略显沉重,但她毕竟是个乐天派,她需要把这个消息告诉给她那个不让人省心的老头子,看看他有没有啥好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