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不是别个,正是早上的杠夫张大,却说他们四个杠夫得了王先生的吩咐,在人群开始往前走的时候,悄悄来到那对母女所在的位置,随之拿下肩头上扛着的裹尸布开始布置,那是一张用粗麻绳编织而成的双层绳网,网中的缝隙再用细麻绳密密填补上,柔软轻便经久耐用,用来兜尸体再合适不过,中间再穿进去两根柳木长棍,木棍漆黑发亮,那是一层厚厚的黑狗血混着黑胶漆所呈现的颜色,有着镇魂除煞的作用,整体像个担架,四个杠夫抬起四角运送尸体极为方便,只是刚刚王先生说了,这次可是双尸,没想到那女娃娃孝心甚笃随母下世去了,说不得要比平日多费力气,母亲本就是躺尸,抬起来放在担架上就好,只是女儿的尸体不好摆弄,跪姿已经形成尸僵,放在平常,他们有的是摆弄平整的法子,只是现在大街上不好施展。
性急的王二当下便要用蛮力,被张大喝止住了“人死为大的规矩都忘了嘛,她本就死的凄惨,你这么对她就不怕她这口怨气报应在你身上”王二只能尴尬的笑笑,这个行当干了这些年,因果报应的事情见了不少,说不怕是假的,只是怎么搬这个女儿还要看王大的意思“大哥,我就是急了点,您有主意只管说,兄弟肯定照办”看起来王大便是他们四个的主事,稍微沉吟便招呼起来,两个人抬腿,其余两个,一个扶着背脊一个拖着头颅,将女儿放在母亲的身上,宛若熟睡的婴孩蜷缩在妈妈的怀抱,王大点起一根线香,俯身插在柳木杠子上“子由母腹生,子落母身旁,姑娘啊,知道你命苦,但是尘归尘土归土,人死道消,踏踏实实的去你该去的地方,我们也是穷苦人,让你入土为安是我们的活计,有个不注意冒犯的地方,你别见怪”
说完话又拜了几拜,从自己随身的兜子里掏出一块白布,四个人一人一角,抻开白布盖在子母尸上遮蔽日月三光,张大沉声庄重说一声“西方接引”后,四人抓住柳木棍的四头,趁着人群往前挪动的机会,顺墙根转小路奔着“栖凤山”而去。
老辈人常有提起的,说是江城早年间出过大贤之人,风骨清流遗世独立,所做文章为人称道,老年时喜欢在庭院里击节而歌,曲调清幽绵长接引天际,传说可引来鸾凤萦绕其左右起舞,大能死后就埋在其隐居的山里,传言有人在祭奠时听到凤鸣九天,有人看到凤凰泣血落在其坟冢之上,是为痛失知己不愿独活。
当然也有人说鸾凤是接引大能成仙的使者,在他人寿将近的阶段才显现出来,跟随大能一起脱了凡胎,一起成仙去了。
不论传说是否为真大能是否确有其人,终究给这座山留下栖凤山的名号,都想沾沾传说的仙气,所以江城凡是选吉地葬先人首选皆是这栖凤山,所以四个杠夫也是奔着此山而来,出西城门一路往南便是栖凤山所在,而山脚下的义庄就是他们的目的地。
四人一路上紧赶慢赶,期间只换过手没敢放下过,他们这行有规矩,短途用担架不能落地,沾上地气不吉利,长途运送的话就套车用棺材拉,客死异乡回尸的活他们也接,这回确实不是重活,手搭柳木棍抬起来的时候,几人就感觉没有什么重量,更何况这是两个人,可想而知,她们全身上下肯定只剩下一把骨头了,与其受这样的活罪,死亡是不是更轻松一些。
心头的沉重并没有影响他们的步子,能看见义庄的大门的时候,张大高声喊了一声“来客人喽”这也是规矩,人死魂不散,他们这一行认为魂灵离体便处在懵懂的阶段,要喊上一喊指引其上路,话音刚落门口就出现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浓密的胡子应是多年未曾修剪,一双阴郁的眼睛微微上翻露出大部分眼白,下边是高耸的鹰钩鼻,腰背有些佝偻,整个人撒发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势。
四个人走到跟前,张大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杜爷”老者点点头,身子往边上一闪,四个人进门穿过院子,走进面前着的正房里,一进门四个人都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屋子里阴冷刺骨,每回过来都要冷不丁抽哒这么几下,毕竟这里面放着的都是不能散发热气的主顾。
正房只有一扇门板还站在门框里,另一扇躺在正堂上,下面用两张长条凳子撑着,四个人进来之后就把担架放在门板上,抽出柳木棍来赶紧出去走到杜爷跟前说话。
门板上放尸体也是多少年留下来的老传统,一来是供奉门神的地方,护着人身不受妖魔鬼怪侵扰,二来是门板在身子低下压着,魂灵看不到家门不得不走,防止留恋尘世的闹出事端,义庄这种地方自然更注意这些禁忌。
“杜爷您这屋里可真冷呵”杜爷冷哼一声“什么时候你要是觉得这屋里舒服了,杜爷就亲自伺候你,好好送你上路”张大讪讪陪着笑“说说什么情况吧,这是城里谁家的亲故?”张大正色起来“杜爷,城里来了一批难民的事你应该知道的,这不嘛有两个没挺过来,王先生发善心让我们抬来,托您给料理料理,您看着给配口棺材,挑个吉地埋上就行。”
杜爷略微沉吟问了一句“怎么是两个人,你们就抬来一副架子吖”张大不知该怎么说,就撺掇着杜爷亲自去看,杜爷皱着眉头进堂屋又皱着眉头出来,一言不发地坐在门框上抽自己的旱烟袋。
张大看着杜爷这幅样子只能继续说“杜爷,母女两个人,当妈的心疼孩子活活饿死,当闺女的舍不得妈也就跟着去了,我的意思是孝感天地,让他们两人合棺,成全她们母女情深,您看呢”杜爷也没回话只嘟囔了一句造孽,然后继续啪嗒啪嗒抽烟,张大也不知他什么意思,就等着呗。
抽完一锅烟草,杜爷站起身子,看样子是要转身回屋,忽然又转过来对着张大问“你刚刚说王先生?是哪个王先生?教书那个?”张大听完问话恨不得抽自己耳光,自己怎么把杜爷跟王先生不对付的事忘了,这时候再说不是来不及了,只好尴尬的点点头。
杜爷得到肯定回答又重新坐下了“我这里的规矩你们都知道,我是在菩萨面前发过殓尸送灵的宏愿”张大看看正堂上的佛龛里供着的地藏王菩萨,忙不迭的点头“所以我这里决不能有无名的尸首,不然到了菩萨那里,不知道是谁,菩萨可怎么渡”
“这个这个。。。”张大这个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有心说乱葬岗的那么些尸骨,不是也没有名姓嘛,您杜爷不是也埋了嘛!可是又不敢,怕老头耍起脾气来自己招架不住。
满脸苦相地看向杜爷,杜爷只管摆弄烟嘴,看自己的三个兄弟,三人只跟着傻笑,恨只恨自己怎么就没脑子的提了王先生,还是杜爷咳嗽一声,张大立刻满眼希冀望着杜爷“张大,杜爷不为难你,把你们那位王先生请来,我跟他问清楚这对母女的情况,总要在菩萨面前念叨念叨,帮她们母女早登极乐脱离苦海才是”
话是句句在理,可难就难在菩萨身上,张大无奈只好往城里赶,一路上细细回想王先生跟杜爷的事,只把满腹肠子都悔青了。
那是好多年前了,江城来了一个年轻人,身材魁梧五官端正,可就是鹰钩鼻子扎眼的紧,拿着一副画像四处跟人打听,后来才知道是来找自己父亲的,据他自己说在幼年的时候父亲外出做生意,母亲一个人带他过活,虽然在外但是父亲偶尔托人来信报平安,最后一次收到的信就是在江城托人带的,从这封信以后父亲就杳无音信了,母亲求人来找过,有说病故的有说新欢另娶的,更有骗子上门编造父亲在外需钱治病还债之类的消息,诈取钱财。
托的人多了,就有更多人知道自己父亲失踪的消息,家里没个男人当家,母亲越来越受人欺负,为了自己能好好长大母亲都忍了,所以刚到四十母亲便因思念过度郁积难除早早离世,临终之时告诉自己,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必须要找到自己的父亲,否则就永远不要回家。
年纪轻轻的老杜出于无奈,带着母亲的遗命出门寻父,其实对于自己来说找到父亲并不是必须的,毕竟自己对所谓父亲很是陌生,满眼都是母亲的艰辛跟族人的冷漠,还有自己从小所受到的欺负,非要说有感觉的话那应该是恨吧,如果他在家里呆着,也许母亲不会离开那么早,想起母亲不禁又感伤起来。
这个女人念叨了一辈子自己的丈夫,可惜到死也没见着,不仅苦一生而且还丢了命,临死又要求自己继承这种执念,所幸自己也是无事可做,母亲在的时候不自由,母亲不在了,有的是自由可是却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可能母亲怕自己没事做会无聊死,所以才给自己找了这么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事务。
没有可犹豫的,办完丧事就离家外出找寻,不辞辛苦的逢人就问,后来总结出经验来,空口问话实在辛苦,有时间听他说的,不见得能听懂他关于相貌的描述,当然更多的还是不愿意听,看到他过去就直接摆手推脱不知道,他一想也对,找人嘛,总要拿副画像才显得更专业,所以一路上除了找父亲,找画像的摊子也在搜寻之列,好在画像的摊子可比爸爸好找多了。
可是见到画像的先生又发现一件难事,先生根据自己所说画出来的总是不像母亲的丈夫,也对母亲每次跟自己说父亲的长相都不尽相同,一会说像个将军,浓眉大眼威风凛凛,一会又说知书达理识文断字像个书生,秀气的很。还好先生是经验老道的,知道他画父亲,便说自己有手艺能根据他的样子画出来,毕竟父子相像的事情还是靠谱的。
最终小杜拿到了一副看起来很顺眼的画像,它的名字叫父亲,这下子就顺利多了,拿出画像来问见没见过就行,只不过被问之人的回话一般都是“您跟令尊真像”就没有下文了。
就这样一路上没有结果,最终来到江城,父亲最后出现的地方。整整待了三个月,小杜靠给人做零活,饥一顿饱一顿的过活,江城人尽皆知有一位大孝子,千里万里寻父至此,可是看画像没有人认得,可若是江城也没有音信,自己的路就走到头了,该去哪里又成头等大事了。
好在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许是感动的天上某位神仙,这天小杜正在街上跟人打听,旁边有一个老乞丐搭话,说是对于“杜左年”三个字有印象,小杜十分开心,杜左年就是自己父亲的名字,不同于叔伯大爷叫什么杜大杜小二的,父亲的名字更正式,这时候更成了自己的救命稻草,赶紧跟乞丐攀谈起来。
老乞丐躺在地上,懒洋洋的晒着太阳,手里拿着条草根不住的从耳朵里往外掏着什么,小杜急切的询问仿佛都被他掏出去了,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小杜陪着蹲了一会没见老乞丐有什么反应,正不知所措的时候,旁边的烧饼正在出炉,老乞丐狠狠吸了一口,桀桀的怪笑两声又躺下了,小杜心领神会,拿出仅剩的钱给买了三个烧饼,老乞丐一把夺过去,三口两口下了肚。
端着自己的破碗喝了一口水,满足的打了个饱嗝,看他满足的样子,小杜只能咽口水挡挡饿,老乞丐手撑着身子半坐起来,靠在背后的墙壁上,把刚刚通耳朵的草根顺手放在嘴里剔牙,小杜立刻不饿了。
老乞丐说起来“得有十几年了吧,是不是生意人我不知道,碰到我的时候已然是个要饭花子了,咱们江城本就不大,来个生人新鲜好几天,更何况是同行呢,聊聊天增进感情呗,他说自己叫杜左年,这名字跟个秀才似的,哪像个要饭的,这不就记得牢点”老乞丐说完也没管小杜,自顾的盯着来往的路人,嘴里念叨着“老爷太太可怜可怜吧!”
小杜回过神来,看着辛勤工作的老乞丐,竟一时不知道自己该想些什么干些什么,茫然站起身,转头的功夫惊醒过来,忙问杜左年现在何处,老乞丐都没看他一眼“死了”
小杜哦了一声就把头转过去,抬步要走又把脚收回来“埋哪了”老乞丐有些不耐烦“乞丐还能埋哪,栖凤山脚的乱葬岗呗”
小杜依旧不依不饶“您跟我认认,哪个是他,我妈等着我带他回家呢”“我说你这后生真有意思,你妈等你跟我有什么干系,再说这都十几年过去了,埋的人都好几茬了,就算没让野狗吃了,到了这个时候怕是骨头都剩不下嘞,别招我烦哈,讨不来吃的就把你煮了吃肉”又是桀桀桀。。。的一阵怪笑。
几句话把小杜吓住了,他没走却也不敢说什么,老乞丐讨了大半天也没得着一个钱,嘟囔着“这怎么都没有好心眼呢”索性又把讨饭的碗放下,重新躺下歇着。
躺了一会偷眼看看小杜还在旁边站着,眼珠子滴流滴流转了几转,想到一个好主意“我说后生,想我跟你去找找也不是不行,看着了嘛,请我吃顿好的就帮你找着他”伸手一指不远处的太白居,小杜一下子犯了难,自己身上没钱,别说吃席,就是刚刚的烧饼也吃不上,正在为难的时候,老乞丐拿起身边的打狗棍敲了敲自己的腿示意自己蹲下,小杜照做,细细听完乞丐所说就呆呆的发愣。
小杜凑到老乞丐边上,老乞丐摆摆手,示意小杜附耳过来,小杜忍着味道又近了近“小子,看着太白居里面吃饭的那个人没有,就柜台边上的那个,穿着高帮的官靴,靴子上还有坠子的那个”小杜不明所以的点头“他不是江城本地人,应该是外地过来做生意的,跟江城人没关系,这样的倒霉蛋就算出了事也不会有人帮的,我看他在这里总共待了七天,头六天穿的都是厚底的软靴,今天换了赶路的牛皮官靴,肯定就是要走,待会到了城门口,咱们俩装着打架,冲上去围着他打转转,我有手艺从他身上捞一笔”用手做了个抓包的动作。
小杜还在打愣就感觉被人拉着站了起来,他绝想不到老乞丐还有这样的力气,拽着小杜的胳膊混到人群里“他可出来了吖,等一会你跟着我,我说什么你顺着说就行,精神点小伙子,赚了钱好找你爸爸才是真的,这样的倒霉蛋十年才能碰到一回,可别犯楞嘿”小杜有点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后腰上传来一股一股怪力。
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整个人已经撞在了倒霉蛋的后背上,这才看清他靴子上坠着的是一个绿翡翠的麒麟,只听他“啊”了一声,回头看小杜,前边老乞丐闪出来,嘴里喊着“别追了,不久是吃了您一块饼嘛”一边喊一边身子贴到倒霉蛋的身上,连带着小杜也是脱不开身,中间那位更是直嚷嚷“我说,哎!你们怎么回事,躲开我这”
小杜昏呼呼的看着老乞丐上蹿下跳,心里所想都是自己的父亲,是不是十几年前的上一个倒霉蛋,还没思考出结果就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抓紧了,紧接着被拉出去老远,老乞丐抓着小杜的腕子,一边跑还一边喊“别拉我别拉我,放过我这一回吧”
被纠缠的这位还没觉出来什么味道,稀里糊涂被乞丐蹭了一身晦气,没当回事,向上看看日头就赶紧赶路去了,倒也没什么,左不过,可能哪里又多了个讨饭的花子罢了,可能他也有个俊俏的名字也说不定。
再说小杜被老乞丐拉着往相反的方向飞驰,不知跑了多久,老乞丐方才停下,烂泥似的摊在地上,呼呼喘着粗气,小杜还傻傻的站着,脸上汗如雨下,看起来疯跑这一阵也不怎么好受,老乞丐喘匀气后,在自己身上摸索起来,从腰间掏出一个牛皮包裹的包包,一使劲就砸在小杜怀里“小子快看看咱的收成”
小杜解开包包,里面是晃眼的两坨金色,老乞丐放声的桀桀大笑,着实太刺耳“这回咱们能好好阔一阵子呢,快来小子把爷扶起来,咱们吃顿好的去”小杜眼睛盯着金块块,脑子里还在回想自己刚刚是不是做了偷盗的勾当,就感觉胳膊上一疼,手上的东西不见了。
是老乞丐抓着他的手借力站起身来,然后把金子夺走了。小杜倒没什么觉得惋惜,毕竟是来找人的,金不金的自己没用处,抬眼看着老乞丐“我不要这些都是你的,带我去乱葬岗指指他埋在哪里吧”
老乞丐愣了一下“你是不知道这玩意有多好,想吃什么吃什么,想乐什么乐什么,能达成你所有的愿望”小杜回答自己只想把父亲带回去给妈妈一个交代,老乞丐的脑子里刚刚已经开始预演两个人为了金子打的头破血流的画面了,这会子听到这样的答复明显有些怒气“小崽子,你唬我是不是,就没有不爱钱的人,在想怎么弄死我独吞是不是”
老乞丐又自以为是的要发挥桀桀的冷笑,可这次明显没放开,他在偷偷观察小杜的反应,想从任何一处蛛丝马迹里找到小杜跟他一样是奸诈之人的佐证,可是他失败了,小杜整个人都在抗拒他,甚至有些厌烦,不是因为乞丐身份,而是爱钱的样子遭到嫌弃。
小杜不管老乞丐疯狂的心理活动,仔细打量周围环境,是一处树林,绿叶葱葱晓风习习,没想到这老乞丐看起来有气无力的,跑起来却是无比的快,这么快就出了市集来到这无人之所,无心观赏景色,小杜就要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毕竟跟一个乞丐共处荒郊没有丝毫美感而言。
老乞丐尴尬的笑着,笑了一半发现小杜要走,立刻急了,箭步上前把怀里的东西一股脑抛给小杜,使得力气太大,以至于把胸前的衣服扯碎,连带着塞给小杜,小杜没有接,任凭金子跟半截破衣服摔在地上,继续向前走,老乞丐不可置信看着小杜,他不信世上有不喜欢金子的,他宁愿相信小杜是个傻子也不能接收小杜扔钱的无谓嘴脸。
“你骗我老头子呢对不对,想等我也走了你回来捡,你不能走!你回来!你。。你不想找你的死鬼爹了嘛”这句话真的停住了小杜,老乞丐不再歇斯底里的咒骂,他仿佛找到了新的乐趣,一种从未想到的乐趣。
老乞丐走到小杜跟前,招招手示意小杜跟着自己走,没一会在树林的尽头,显出一座破庙来,没有牌匾只剩地基的围墙,正殿的四根柱子坚强支撑破败的信仰,
而那尊悲天悯人的佛菩萨金装不再,泥胎土塑看不出当年威严。
老乞丐利索地跳上供台,绕到佛像后面摸索一阵扔下来一个包裹,一脸骄傲地看着小杜,小杜好奇看去都是一些没见过的小工具,精巧却叫不上名字,老乞丐正得意他的表情,心里高兴极了“这些金块是在江城的钱庄兑换的,都有他们的标记,咱们拿去换钱要惹麻烦,我这些宝贝就是钱庄的克星,保准让他们什么记号也找不着”小杜看得出他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这些宝贝也不是凭空做出来的,年深日久的营生才配得上这样趁手的宝物,不然他可不信乞丐会闲来无事做什么工艺品。
老乞丐秀完优越感就不理小杜,埋头苦干自己的事业去了,小杜看到佛像两旁有一副对联: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下联:众生度尽方证菩提,横批写的是誓愿宏深,看的出来这是一位修行大功德的菩萨,就算看清人的本质:人之罪恶,身死尚不能赎,要死后继续消业还要佛法来渡才能转生。依旧发下这样的宏愿,实在令人敬佩。
转而又想到自己苦难一生的母亲,不由得悲从中来,若是母亲到了这位大菩萨面前,是不是能早日脱离苦海,忘却尘世的一切痛苦,可是想想母亲热泪滚滚咬牙切齿要他发誓寻父的样子,暗暗同情这位佛爷,渡母亲怕是要比别人多费许多口舌,也可能他们都在等,等自己找到杜左年给母亲一个交代,才能帮母亲解脱,顺便为空空地狱贡献自己的力量。
胡思乱想之际,老乞丐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手里的小矬子却还在 上下翻飞,磨下许多金粉来,洒在佛前的土地上,跟黄土混为一体,也算是金粉上供第一人了吧,不一会老乞丐就摊在身后的柱子上,半靠着不住地抖搂手,用脚把金子踢给小杜“照着我磨的样子,把那一块收拾了”小杜没动只觉好笑,自己又不愿意贪财,何必出力找难受。
看出小杜的不情愿,老乞丐自然有自己的办法“小子,知道这是哪嘛”嘿嘿一笑“这就是栖凤山,到庙后面去瞧一瞧你就知道了”小杜绕到庙后一看,应该是没错,山色漆黑,任你阳光如何灿烂也是不能透过那层死寂的黑色,因为山上密密麻麻的坟墓看不见头似的,直埋到天上去了,山脚那里更是散落各种骸骨,破烂的棺材板,肥硕的老鼠,还有盯着自己流口水的野狗,泛红的眼珠只把自己的五脏六腑看穿了,也对,这些畜牲自然知道心肝脾肺肾哪一块更可口。
回到庙里老乞丐已经把第二块也收拾干净了,看到他回来“有心交给你活命的本事,你不学吖,到了挨饿受冻的时候你就知道爷的好心了”抬头看小杜没反应“这后面就是乱葬岗子,有钱的抬到山上去埋了,没钱的就跟底下一扔,还不是进了野狗老鼠的肚子,都说埋山里福荫后代,都是胡扯,一家子死绝的也扔了不少呢”小杜眉头皱了起来有些不解的看着乞丐,小杜的样子才是让老乞丐真正开心起来,故意不说小杜想听的“这是地藏王菩萨庙,当年山上埋的玩意太多了,除了人还有各种 猪狗牛羊,实在是阴气太重,便有大户捐了这座庙,说是镇阴除晦,要我说吖这钱是白花了,只在底下给鬼念经的佛爷哪里会管你活人的闲事”小杜眉头更深,眼看着就要锁上扣系上蝴蝶结似的,老乞丐这才心满意足的正色道“山上山下少说绵延数百里,没有我给你指点,你就是挖也不知道朝哪挖,找人尚且不易,找十几年的尸骨跟痴人说梦一样”
小杜觉得老乞丐说的对,有个知道的总是好的,自己无头苍蝇找了这么久总算碰到知道消息的了,想到自己很快就能给母亲交差不由得开心起来,老乞丐调笑道以为小杜是木头,没想到他还会笑,也跟着一起哈哈,若是老乞丐知道小杜把所有希望全压在他身上会作何感想。
一老一少的笑声在一个个荒坟野冢里游走,老的低沉沙哑小的尖利清亮,不怪此地闹鬼传闻不断了。老乞丐站起身又把金子扔给他,背着手往外走,小杜识趣的跟上,一路上老乞丐交代自己怎么去换钱,小杜才知道为什么老乞丐非要自己不可。
作为乞丐拿着金块本身就有问题,来路不明四个字就把乞丐的富贵通通夺了去,江城也是如此,钱庄会直接说乞丐偷盗,当铺会以极低的价格强抢,总之以乞丐之姿在江城除了乞食没有别的出路,所以想换钱就必须要小杜这样还没有沦为讨饭行列的普通人,一套说辞也是老乞丐编好的“外出寻父,盘缠用尽,这是家里给带在身上应急用的,因为父亲有了音讯就在江城所以准备换成银钱招待老爹”
来到大街之上,前面就是“开源通宝”小杜抬腿就要进去,却被老乞丐拉到旁边的巷子里“小子,记住了,大大方方的,进门就大声喊换金子,能多大声就多大声,喊完话就让他们当场检验是不是足金,说不是足金你拿上东西就走,是足金你再提换金子的事,去吧”小杜点点头,施施然走进开源通宝。
进的门来,手里托举两块金灿灿的宝贝,高喊“足金换钱”一时间把钱庄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一个个眼巴巴看着,有的摩拳擦掌有的咽着口水,喊道第三声的时候,伙计才反应过来,说话就要往里间屋里让他,小杜赶紧挣开拖拽“先验金子真假,真了咱们再聊,不真!东西还我就走”周围客人起哄“还验什么吖,这种成色看着都晃眼,小伙子跟我兑吧,指定比他们价高”伙计眼看着场面越来越乱自己无力招架,忙差人往后堂请掌柜的,小杜还在推搡中紧紧护着金子,忽然就感觉四周安静了下来。
是一个中年人,脸阔耳圆浓眉大眼,面色枣红颇有英武气,撩开前堂的帘子,手还没放下,就静静的看着众人喧闹,离他最近的客人就感觉后背上汗毛倒竖,超低冷气压就从最外面慢慢延伸到小杜所在的中心,很快的没人说话了,来人这才放下布帘子,嘴角向上扬起,眼睛微微眯着点,做出一个笑着的表情,可是声音依旧冰冷“各位都是我钱庄的老客啦,自然知道我这里是童叟无欺的,这位小兄弟既然来了,祁某自然招待好,至于东西嘛,不用验了,是足金,请小兄弟后堂看茶,各位少陪,改日祁某太白楼赔罪”说完就把布帘子又撩开来,做了个请的姿势,只看着小杜,眼神凌厉目不转睛,小杜把金子继续托举在手里,向屋里走去,除了这位祁掌柜倒是跟计划的一样。
里屋的设置跟外面没什么区别,两张圈椅中间站着茶几,只有一扇小窗户连接外面,还贴上了厚厚的墙纸,略显昏暗的环境倒是个说悄悄话的好地方,祁掌柜双手抱拳问好,小杜点头回应后把老乞丐说的那套词一股脑的全说了,然后把金块放在茶几上等着祁掌柜开价,祁掌柜越发好奇的打量其小杜来,能做出进门喊叫的事情说明不是第一回做,但是进门丝毫不盘道直接兜底又太像生手了,一时间梗住了,吃不准小杜的路数。
从袖筒里掏出手绢来,轻飘飘的盖在金子上,说不上有意还是无意,换上一种温和的语气问“啊,小兄弟怎么称呼吖”小杜也不知道这位祁掌柜收是不收,可是既来之则安之“祁掌柜的好,小子姓杜”“听杜兄弟说话不是此地人氏”小杜心想刚刚说了外来此地寻父怎么还问“啊,是这样,我本是外乡人,幼时离父,而今力壮之年,出门寻找来到江城,这金子。。”小杜刚要把话题往金子上引就被打断了“未请教府台尊名”小杜本不想说,这跟金子毫无关系,可是祁某人端起茶碗来小口小口地品起茶来,大有不按照他的聊天套路来就没得聊的意思,小杜没办法只能没好气的嘟囔一句“杜左年”然后就听到祁掌柜那边不停的咳嗽起来,小杜倒是高兴活该他呛到,到了祁掌柜这边可是轩然大波“咳,咳,你父亲叫什么咳,咳。。。”小杜有些生气,怒气值爆表地喊了一句“杜!左!年!”
祁老板好像是被吓到了,仔仔细细打量起小杜,从耳鼻口舌再到眉梢眼角,眼神逐渐惊恐,丝丝缕缕的慌张在小屋子蔓延,祁掌柜全然没有了刚才的气度,小杜乘胜追击“金子你到底要不要,不要我可走了”祁掌柜的做派在小杜看来完全是被自己的气势震慑住了,你看他忙不迭的把金子拿在手里检验,小杜松了一口气,总算在自己的聪明才智之下,一切又回到正轨上。
祁掌柜暗暗思量,杜左年之子,会不会只是重名,或者巧合使然,正想着忽然觉得手上的感觉不对,再看手里的金块块,粗糙的打磨独特的记号,跟十几年前的一模一样,祁掌柜点点头,泄了气的皮球般,瘫软坐在椅子上。
小杜心想难道是自己说要走吓着他了,这掌柜的怎么一会一个样吖,试探地叫了声祁老板,姓祁的惊觉回魂,像一头蓄势待发的怒狮“小子,这金子是个乞丐给你的,上头原本的银号标记也是他消掉的,我问你是也不是?”小杜听着被撞破计划,一时间慌乱起来,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却被祁掌柜一把拉住手腕怎么也挣脱不开,此时的小杜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归宿可能就在栖凤山,异乡人偷盗被识破,拒不受捕被正义钱庄掌柜就地正法,尸体往栖凤山一扔成了一群野狗的美餐,小杜已经在盘算自己丧命的大戏了,忽然觉得手腕的力道轻了。
再看祁掌柜更加奇怪了,此时已然是春风拂面,笑意满满地对着小杜“杜兄弟这金子足金足量,祁某这就给您换钱,以后再有这样的宝贝记得多多照顾小号才是”若不是自己的手腕还在他手里攥着,小杜真以为刚刚的恐怖感是幻觉了,用力把手挣脱开来,祁掌柜好似没看见,只一个劲催促伙计快快准备兑换所需的银钱,再回头安抚自己别着急,小杜开始害怕起来,一点动作也不敢有了,不一会有个小伙计捧着一个小箱子过来,祁掌柜接过来递给小杜,要求当面点清,小杜打开看了一眼就说没问题,赶紧着就要往前边走,还没撩开帘子,就听后边祁老板叫了声等等,小杜以为他反悔了,谁知祁掌柜追过来,将小杜往后院引,一边走一边解释“杜老弟,您带着这么些钱出前门怕是不安全,恕老哥我招待不周,到后门出去,咱们行里出门不管的规矩您是懂得吧,您有空再来照顾我们,您抬脚!”小杜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听话迈开腿,就感觉自己背后被推了一把,一步猛跨就来到后街上。
这才明白自己刚刚走过的是门槛,现在已然是出了祁家的开源通宝,正不知道该往哪里走的时候,老乞丐不知从哪里闪出来,踢了小杜小腿一脚,小杜跟着他走,两人直奔太白楼。
太白楼借着李白斗酒诗百篇的好意头,可谓是高朋满座胜友如云,客人们络绎不绝,门口的小堂倌更是练就一双火眼金睛,看到小杜后面跟着一个老乞丐直奔自己而来,立刻笑容满面迎了上去“客官爷,您可有日子没来了,里边请嘞您,刚腾出来的雅间”小杜还在想自己什么时候来过,小堂倌顺手过来就要给小杜把箱子接过手里,被老乞丐一个箭步挡在前面“小哥别忙,今天后面这位小爷请我吃饭,楼上幽静点找一间雅间我们边吃边聊”小堂倌的疑惑一闪而过,马上换上笑容在头前引路。
两个人也没推辞,大步流星跨进太白楼高高的门槛,楼下的散座为此还安静了几分钟,掌柜的看到堂倌带进来这么两人,一个乞丐一个比乞丐好不到哪去的穷小子,也是皱起眉头来!小堂倌凑到老板耳边说了几句话,眼神在小杜怀里抱着的箱子上拂过,掌柜的也打量起来,随即提起嘴角眯起眼睛,摆出迎客的嘴脸“楼上雅间请二位,下面人多嘴杂,打扰二位的清净”
老乞丐也不推辞一马当先走在前面,小杜抱着箱子上楼,楼下客人交头接耳起来,掌柜出来拱手朗声“来了两个朋友,各位慢用,有事您招呼”楼下重新变得嘈杂热烈,掌柜瞧着老乞丐趾高气扬的往楼上走,冷哼一声哼起了小曲“破衣烂衫黄马褂,要吃要喝要钱花,求生求死求万家,银子挣下千千万,福薄命浅没处花。。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乞丐轻车熟路似的,挑了拐角靠窗的包间,只有一扇小窗户,看得到街景,从街上注意不到那么小的窗口,老乞丐吩咐上等酒席一桌让堂倌紧着张罗,小堂倌转身要出去,老乞丐趁他不注意,在箱子里摸索一阵,说了声回来,堂倌扭头就觉着一个白花花的东西飞过来了,赶紧甩手去接,抓住一看喜笑颜开,是钱!没有比这真金白银更让人放心的啦,而且老乞丐说了这是赏他的,好好伺候就行。
小堂倌一颗心总算落地,先让后厨的大师傅准备酒席,自己揣着赏钱自顾来到掌柜面前,往柜台上一放得意的等着老板问话,掌柜放下手里算账的笔“怎么着,他们俩先给的饭钱?”说着就要收钱入账,小堂倌手快,一把拿过装进自己的腰包里“上等酒席一桌,这点钱哪够,托掌柜的福气,那位乞丐爷赏的”
“行了,好小子,门口揽客去吧,算你抄上了”小堂倌也不多言,得了夸奖心情大好,比平时都要多卖力三分。掌柜的又往楼上看了看,他知道江城的规矩,乞丐不入上房,酒楼就更不可能了,要饭的都能下馆子,那以后谁还施舍呢,所以没有大摇大摆进门喝酒的,后面的小伙子看起来愣愣的,莫不是傍上了来快钱的好买卖,花子也有翻身时。
楼上老乞丐确定门外没人,就一直站在窗户边上向下看,小杜好奇,街面上他天天躺着看怎么偏这会来了兴趣,也凑过去看,正好下面来了几个人,一看就是一起的,都穿着青布短打孔武有力的样子,领头的是一个穿长衫的年轻人,小杜依稀记得好像在开源通宝见过,很快就听见小堂倌爽脆的音色“有日子没来了,几位爷。。。”
掌柜的正算账呢,小堂倌又领进来一桌,安排在靠近楼梯的一张散座上,只见领头的在小堂倌手里塞了什么东西,小堂倌在人家耳朵边上嘀嘀咕咕也不知说了什么,喊了一声“后面师傅听真喽,中等酒席一桌,您快快的啵”掌柜的听他的音调里都透着欢喜,忍不住调笑到“怎么着小子,这是又得着赏钱了吧”小堂倌开心的合不拢嘴“托您的福,晚上请您对面鸿宾楼喝酒”掌柜的一听这话不对劲“哎!我说小子,怎么着说话呢这是,咱们自己就是干这个的,你怎么还去人家那里喝酒,肥水不流外人田的话就不用说了,咱们主仆这么些年了,就不想着我伺候你一回”小堂倌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低低的声音跟掌柜的说“掌柜的,鸿宾楼怎么跟咱们比,他们卖的就是水,可是人家的水里多少掺点酒,咱们呢?一点酒都没掺”
掌柜的也被逗乐了“猴崽子,缺德吧你就,两头吃我不管,待会要是有个拉扯什么的,眼睛活泛点,别砸了店里的东西”小堂倌点头“掌柜的,您放心,我让他们见不着面,您就瞧好吧”说着话就去后厨准备上菜。
自从看到那群人进来太白楼,老乞丐就紧张的望着楼梯口,看了一会没人上来,才又回到酒桌坐下,小杜乖乖仔一样坐着,看起来只等着吃席了,老乞丐看看直说傻人有傻福,笨有笨的好处,小杜听到老乞丐的话也没反驳,老乞丐等了一会确实没有下文只能自己接着说。
“知道为什么让你进钱庄的时候那么显摆嘛?”依旧没有回应“唉!那是怕你悄悄进门让人家黑吃黑,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回事,门口那么些人看着,钱庄多少顾忌些,姓祁的还不错,知道把你从后门送出来”小杜点点头“嗯”老乞丐狠狠啐了一口在地上“你以为他是好心,我呸!他是怕别人抢了他的买卖,你一出来就被人盯着呢,现在就跟楼下等着咱们往里钻呢”
老乞丐愤愤不平,直呼老天不让穷人挣钱,就听到门口传来蹬蹬蹬的上楼声“上等酒席,热盘子热碗,各位客官爷注意喽”雅间的门一开,小堂倌端着一个打托盘回了声上菜就把菜品摆开来,哪个是山珍海味什么叫珍馐玉食,全在桌子上摆着了,老乞丐倒是没多大反应,小杜的眼睛都直了,叫不上名字的好东西,闻着就口水横流,如今见到了只想都塞进肚子里才好。
小堂倌上完菜没走,站在桌子前面守着“你忙你的吧,有事再喊你”老乞丐说完以为他就走了,可是小堂倌还是站在旁边傻乐,老乞丐眼珠一转想了想,可不是嘛自己现在可是阔的很呢,又从箱子里掏钱要赏,小堂倌摆手不收,倒是把老乞丐弄懵了,等着他的下文,果然小堂倌开口了“二位爷,我可不是不懂事的人,先前您赏的我还没谢您二位呢,现在怎么好意思再要呢,就是有个事想着最好还是跟您二位念叨念叨,刚才楼下来了几个人,打听您二位的动向呢,您放心,我们可是什么也没说,人家要吃饭我们也不能往外撵不是,怕的是对您二位不利,等会您用罢了饭可别从楼下走”说着话一指拐角边上的一株硕大的盆景,老乞丐不明所以,小堂倌解释说这拐角上本来有个小门,平时人多的时候给跑堂的上菜使用,知道的人少,又有盆景挡着自然不会被注意到,老乞丐起身看确实是一扇门户,通着厨房,厨房后面就是纤陌纵横的胡同,保准不会被缠上,老乞丐执意把刚刚拿出的钱塞到小堂倌手里,小堂倌一脸为难千恩万谢的下楼去了,老乞丐也没招呼小杜,自顾的撕开一条鸡腿啃起来,小杜也不客气,甩开腮帮子,撩开后槽牙,直把自己的吞天肚腹填了个沟满壕平才罢休。
老乞丐一口菜一口酒,比起小杜的狼吞虎咽倒是更像个体面人,两个人吃饱喝足,老乞丐从腰间抽出一条长长的布袋,摊平在凳子上铺开来,变戏法似的,拉拉拽拽的变成了两张,递给小杜一张,小杜看着这脏的看不出颜色的破布,还是接过来,接下来的一幕更是让小杜开了眼界。
只见老乞丐把箱子里的钱取出来,一层一层在破布上码好,再把它们按顺序卷起来,重新变成一条腰带被老乞丐缠在腰间,小杜有样学样,也是卷成一长条绕在腰上,就是看起来太别扭了,自己身上太干净,没办法应老乞丐要求,只能把“腰带”揣在怀里,办完这一切随手把箱子扔在一边,回头跟小杜交代起来“一会出了厨房咱们分开跑,一直往西走就能到栖凤山,咱们菩萨庙会合”小杜点头没说话,老乞丐恨恨的骂了句“冤种”就出了雅间打开侧门奔向望不到头的小胡同,小杜看着日头一路向西,等感受到一股寒气直逼人身的时候,他就知道快到了。
直到天色将晚,暮色深重,楼下后来的客人等的不耐烦,叫来小堂倌问话说怎么不见人下来,小堂倌故作吃惊道“可不是嘛,今天二楼没什么人,我这一忙就忘了那二位了,您各位稍待我去看看”说话上楼去,他准知道楼上早就没人了,还是高声喊了几句“客官爷,小的进来给您续壶水哈”弄出点开门的动静,然后就是急促的下楼声,一边跑一边喊“掌柜的,不好了,二楼吃席的跑了,可还没给钱呢”掌柜的也是配合喊道“猴崽子,那可是上等酒席,一个月卖不出一台去,就不该听你的让他们进来”
他们主仆二人一唱一和的演双簧,钱庄的人赶紧往楼上冲,只找到仍在地上的箱子,杯盘碗盏早就凉了,追也没地去追,下得楼来,掌柜的跟自己的小伙计还在感叹世态炎凉人心不古,小堂倌赶紧迎上去对着穿长衫的那位哭诉“客爷,找到那两个吃俏食的赖子,您可记着帮我们把钱要回来”这几位理也没理,根本停不下脚步,一溜烟走了个无影无踪。
小堂倌只觉好笑,转头还要跟掌柜的说些什么便宜话,见老板只低头算账就把话咽下了,靠在柜台上等着剩下的饭座走了好上板子歇着,正等着呢就感觉肩膀痒痒,扭脸看原来是掌柜的拍自己,见他回头,掌柜的手上摊平掌心朝上,上下掂了几掂,一副看戏的表情挂在脸上,小堂倌还想装糊涂“您怎么了这是,赏钱自己留着是您定下的规矩,这会反悔可不应该吖您”掌柜的有些不耐烦了“好小子,蒙到我头上来了,装糊涂是吧,非要我开口可就不是一个价码了”小堂倌立刻怂了,从怀里掏出钱来,乖乖的放在掌柜的手上“您怎么不识逗呢,我这不是闹着玩嘛,小把戏糊弄刚才那些棒槌还行,我怎么敢真留下柜上的钱呢”掌柜数了数,果然多了不少,从里面拿出一部分来放在柜上“行了,咱们爷们跟这混了这么些年,不都是相互扶持着嘛,今天的事办的好看,多的算你的,去对面喝酒去吧”小堂倌也不推辞,左手在上往下拨楞,右手伸开在下面等着,钱一落到右手上马上塞进怀里“还攒钱娶媳妇过日子呢,可不敢乱花”主仆二调调笑笑的没注意到,月亮悄悄爬上九天,韶华挥洒大地,今晚的栖凤山还有好玩的事呢。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依,小杜总算还有一座破庙可以栖身,身上的布包早就被仍在供台上,又脏又臭还很重,实在是不想放在身上,等歇息足够了身上寒气更胜,捡了些枯枝败叶升起一堆火,火势本来不大在这四处漏风的庙里更显得微弱,许是柴火不够干燥所以火苗总是红中带些惨惨的绿色,映衬在庙里的菩萨身上,倒像是业火缠身岿然不动,眉眼里满是慈悲,不论何时看去都能感受到救赎,小杜不禁想当下的情形跟地狱里相比如何,菩萨面对痴魂怨鬼,它们难以放下前尘,即使身死依旧执迷不悟,难以开脱自身,世人受欺受谤受辱受笑受轻受贱,爱别离怨憎会舍不得放不下,处处皆苦事事难为,它们在地狱哀嚎哭诉的时候,佛菩萨是不是也像这样不看不说不闻,只管坐着求道,还是说高深的佛法也解不开这些死结,只能等,无尽的等下去,直到所有的感情都麻木了,所以的恨都消散了,所以的爱都忘却了,灵魂只剩混沌虚影,自然消失了无痕迹,可惜不开悟的世人一茬接着一茬,使得世鬼衔接有序,终于佛不成佛,活活把自己渡成一尊泥塑。
小杜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发觉不远处有人影闪动,摇摇晃晃飘忽不定看不真切,一会看得到一会又没有了,小杜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从小听到的鬼故事在这一刻无比清晰,荒坟破庙凄风冷月,发生那种事情的所有条件自己都是具备的,好在后面还有一尊佛爷陪着自己,回头拜了三拜,这才往火堆里又添柴火烧的尽可能旺旺,希望这是怕火的鬼可以自己退走,别让佛爷费事,仔细盯着黑影,距离自己越来越近,而且恍惚可以听见声音。
“娘子酥胸又半敛,露出一品好春 光,春 光化成合 欢酒,哥哥宽衣又下床。。。”小杜依稀听出来是这边的小曲小调,之前听到有人在茶馆里唱过,只是这唱词露骨大胆许多,难不成来的是个色鬼,正想着色鬼说话了“还不快来扶爷一把”是老乞丐来找自己了,小杜看他走路东倒西歪样子实在可笑,身上已经跌的青一块紫一块,怪不得黑影时隐时现,自己摔倒再自己爬起来不就是了,小杜过去将老乞丐搀起来,扶到供台边上放开手,老乞丐烂泥似的慢慢滑到地上,背靠着土台子呼呼喘气,浑身上下还有点脂粉的香味,小杜瞧着他怀里还有个红粉的手绢,不用想也知道去了哪里,小杜只觉得这个人老心不老的花子好笑,他的浑浊老眼已然睁不开了,手里却还是顽强的在怀里掏着什么,小杜就看着那红手绢在老乞丐的怀里,跟老乞丐的手玩着躲猫猫的游戏,可总算怀里没多大地方,还是被老乞丐抓到了,还以为他要抓着睡觉呢,没想到老乞丐从怀里把一抹红粉掏出来,奋力给自己的眼睛撑开一条缝,想必是要朝着小杜扔过来的,只是已经使不出什么力气,刚脱手就落在地上滚了几下不动了,小杜看他嘴里呜哝呜哝的摇头晃脑,全身的力气都朝着自己使,小杜犹豫的向着地上的东西伸出手,才发现是个布包,手绢是没错,里面还有一个鼓起来的油纸包。
小杜把油纸包托在手里展示给老乞丐看,老乞丐这才没了声响,连靠背的力气也没了,顺着供台慢慢滑到地上呼呼大睡起来,小杜没想到这是老乞丐给自己的,拆开油纸是一张荷叶,荷叶里面包着一只香喷喷的烧鸡,在外面漂泊久了不习惯有人还能记得自己没吃饭,赶上自己确实饿了,只是上一顿酒席油水太足,只吃了半只就饱了,还照原样包好塞进老乞丐怀里,自己坐了一会就打起瞌睡来,果然是两个人就不那么害怕了,一放松心思困意袭来,小杜沉沉睡去,这一夜任凭山风呼啸雨打芭蕉,小杜都没有中途醒过,他甚至还梦到母亲,坐在家里的土炕上,留着眼泪说自己死不瞑目的话,小杜着急起来跟母亲解释,一下子惊醒过来。
眼睛刚刚睁开又马上闭上,早晨的阳光温柔却热烈,好一会才适应,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活动活动有些麻木的双腿,老乞丐已经不见了,地上留下红粉手绢,牛皮纸跟枯黄的荷叶,还有散落的鸡骨头,小杜看看日头想到一天才开始,自己却不知道该干什么,一时间呆立当场苦恼起来,好在没多久老乞丐就回来了,手里提着一壶酒,边走边喝,另一只手提着一个荷叶包,看到小杜的时候,直接把荷叶包扔过来,小杜忙不迭接住,老乞丐顺墙根坐下,自顾喝酒直呼痛快,小杜知道早餐就是这荷叶里的东西,打开来还是一只烧鸡,只不过少了一只腿,找地方坐下吃起烧鸡来,期间老乞丐又过来把另一只鸡腿撕走了,小杜快要吃完的时候,看到老乞丐站起来要走,赶紧把最后几口一下吃完,站起来就要跟上去,老乞丐也不管他,走到院墙外面对着一颗歪脖树撒尿,回头看了小杜一样满脸坏笑,那意思是说“老子撒尿有什么好看的”小杜也不管,嘴里大口嚼着鸡肉,不错眼珠的盯着老乞丐。
老乞丐醉醺醺的又要回庙里睡觉,小杜挡在他前面不让他进去,老乞丐直接急了“白眼狼吖你,吃完我的东西就要跟我耍横是不是”说话还推了小杜一把,小杜没注意这一手,一下就给推到了,老乞丐拍手调笑“风吹的力气都扛不住,爷们,要是碰上昨晚上的几个娘们,非要了你的小命,哈哈哈哈哈哈。。。”
小杜被调笑的红了脸“你的事我给你办完了,跟我去指指我爹埋在哪”老乞丐笑的更加放肆“我生来无父无母,不知道爹娘是个啥滋味,你爹也没养过你,找到又能怎么样,一把骨头架子罢了,这世上怎么就有你这样的傻子” 小杜不理他说什么,只是梗着脖子站起来丝毫不退让,老乞丐点点头,又是作揖又是抱拳“您是大孝子,好嘞!老叫花子就帮你这个忙”说完话转身要带路,深一脚浅一脚的在前面走,小杜在后面跟着,先是绕到庙后的山坡上,老乞丐看了看说了声不对,走到一处洼地,又摇头说不对,七拐八拐到了一片大大的土丘上,用力跺跺脚转头对小杜说“爷们就是这,你爸爸就是让人扔到这地方的,哪一个我可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就看你们爷俩有没有缘分了”说完话留下眉头紧锁的小杜,自己找了一棵大树,紧了紧身上的破衣裳,邪魅一笑就睡着了,他这么一说不要紧,等到再醒过来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大错特错,太低估小杜了。
老乞丐睡得香甜,破天荒的做起美梦来,梦见江城的贡米田里结出了金稻米,自己在卖力种田锄地,一直锄草翻土,一直一直翻土!老乞丐很快就烦了也累了,一琢磨还是讨饭好,再一思量,不对啊!我本来就是乞丐哪里有贡米田种哟,想到这里也就醒了,可是耳边还是传来土石翻动的声音,看看日头已经晌午了,扶着树站起身来寻着声音过去看,吓了一跳。
小杜正挥舞铁锹锄头挖的起劲,旁边搭了一个草棚,草棚下面整整齐齐摆着十几具骨头架子,老乞丐一时间以为自己还在做梦,不禁动手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可能是力气使大了,疼的龇牙咧嘴不说,清脆的声音还惊动到了挥汗如雨的小杜同志,小杜拄着铁锹,难得带着笑容“你醒了,喝酒伤身,吃点东西垫垫吧,水都在那呢”说完继续自己的挖掘工作,好像挖的不是死人骨头而是稀世珍宝了,顺着小杜的指向看去,果然在草棚边上有几个馒头被油纸包着,一起的还有一个瓦罐,罐子口上盖着一个碗。
老乞丐几次想拿馒头,又觉得棚里的死人骨头膈应,还是小杜回头说了一句“你怎么不吃吖”老乞丐才赶紧伸手拿了一个,坐到远一点的草地上啃起来“你小子不地道,我给你吃烧鸡你就给我吃馒头”小杜说自己没钱买鸡吃,这几个馒头还是上午扛大包挣得,老乞丐哼了一声“敢情你也会说亏心话,昨天给你的钱可不少,守财守财守进寿材,小子”小杜赶紧说“我没动你的钱,一直放在庙里的供台上呢”老乞丐一下子跳起来,一溜小跑奔向庙里,一会的功夫又回来,看样子是妥善安置好了钱去向。
面色不善看着小杜“小子,你挖这么些死人骨头干嘛,难不成这些都是你爹”小杜边干边说“我把这周围的都请出来好好安葬,总会埋到的”老乞丐只觉好笑“这山上可大着呢,你怎么就能知道这里有你爸爸,这山上不都一个样嘛”小杜僵在原地,面色阴沉“是你早上带我转了一大圈说这里就是的”老乞丐自知失言,尴尬的笑笑随即肯定到“对对对,我是该戒酒了,早上的事怎么都忘了,就是这里,我记着呢,没错!嘿嘿”小杜重新刨土只是动作明显有些无力,时不时抬头看看老乞丐,好像是想他说些什么或者自己问些什么,老乞丐只好岔开话题“你把这些死鬼都请出来,准备怎么安置”小杜听了好一会才搭话“今天挖出来,明天做棺材收敛好,做场法事超度再埋上,我看家里死了都是这么干的,我妈死的时候没钱没人给她念经,她就这一个念想,我一定办好,埋完这些我就回家给我妈看坟,告诉她老人家,我把爹找到了”说着话手上又清出来一架,小杜一样一样的拿到草棚里,头颅,胸腔,腿骨,胳膊,按顺序摆好又继续抡锄头去了。
老乞丐想想还真是喝酒误事,自己哪里还记得十几年前的事情,不过就是醉酒耍着玩,现在看来倒成了真事,不由得苦笑,这样也好让这年轻的傻子给自己一个交代不就行了嘛,什么父父子子都是狗屁,身死道消骨头渣子都化臭泥了,还有什么可念叨的,想到这里老乞丐觉得自己做了件好事,回庙里看着悲天悯人的佛爷也会嘀咕嘀咕“菩萨爷在上,我这可是做好事,到了下边,功劳簿上您得给我记着点,弥陀佛弥陀佛”
一晃两个月过去了,老乞丐时常给小杜带烧鸡过来,当然更多时候是过来吃了小杜仅剩的馒头,两个人也不说话,老乞丐只管各处逍遥,小杜只管挖一天埋一天,这一天老乞丐又来了,提着一壶酒不光有烧鸡还有酱牛肉,招呼小杜歇歇吃东西“你小子真是拧种,两个月比我一辈子干的活都多”小杜不理会,只是喝水吃肉,老乞丐把他的碗夺下来,碗里水泼掉倒上酒“这么香的肉不配一口酒,那不是可惜好东西了”小杜依旧闷闷不说话,看眼碗里的酒,这回只剩吃肉了“怎么你还有脾气了,我这是教你怎么吃出滋味来,这叫享受”小杜端起碗来,提鼻子那么一闻,冲动的辣味就在鼻腔肆虐开来,龇牙咧嘴的放下,狠狠吃了一口酱牛肉,老乞丐乐的直拍大腿,总算在地上打了两个滚才止住笑意。
看到小杜面有愠色才又重新坐下吃酒,这回肉也不吃了,气鼓鼓的坐着盯着外面的天也不说话,老乞丐只得正色起来“我说小子,你挖了可有些日子了,你把他们刨出来拿你自己编的草席一卷又埋了,连块木头碑文都没有,这也不能怪你,可是哪一个是你父亲咱也不知道不是,你挖没挖到还两说,挖到什么时候算是头吖”说着话一指墙角力着的铲子“这是这个月的第三把了吧,自己好好想想,不能蛮干”说完又砸吧砸吧喝酒去了。
小杜听完也思索起来,自己到底挖到没有,母亲能不能安息瞑目了,对了,小杜想到母亲,母亲很久没有给自己托梦了,是不是离得太远母亲赶不过来,一定是的,看来只有问问母亲才能知道自己还要不要继续挖了,此时小杜打定主意回家给母亲上坟扫墓,顺便等待母亲托梦给自己下一步的指示,想的出神,没注意就把眼前的一碗酒端起来了,一口气喝了个精光,放下碗继续神游天外,老乞丐看着小杜的操作直呼好家伙,到底是会喝不会喝,赶紧把酒坛子护住了,自己先得个逍遥快活要紧。这边老乞丐喝的伶仃大醉,小杜也只觉得自己直犯迷糊,慢慢睡去了。
第二天老乞丐被悉悉索索的声音吵醒,睁眼看到小杜正在编草鞋,旁边放着一个小包袱,老乞丐坐起来顺手抓起一根稻草掏耳朵“这是要出远门”老乞丐慵懒的问道“准备回家一趟,问问我妈埋的骨头里面有没有她要找的人”老乞丐没好气的说“你妈还能从坟里爬出来跟你说说话,她要是能知道你都干了什么,那就不是死了,那叫成仙,你要是有个仙娘还能受这份罪”小杜也不管他的牢骚挖苦,只管手上抓紧赶制草鞋准备路上穿。
老乞丐暗暗骂了句“拧种”起身往佛像走,跳上供台绕到佛像后面摸索了一阵,小杜只觉眼前黑影一闪,一个鼓鼓囔囔的钱袋子落在面前“小子,穷家富路,有了这东西,回家盖房子置地娶媳妇都够了,这年头活着就不容易,看看这满山的枯骨,千万别犯傻再找什么死鬼爹了,记住喽!别大白天往东城门外走,等天黑了,就从这栖凤山翻过去出江城最安全,走了就别回来,老叫花子看见你就讨厌”
小杜也没推辞,把钱袋塞进自己的包袱里,继续编草鞋,心想着老乞丐这么有钱为甚还抢自己的馒头吃,可能这就是乞丐的命,只能求着吃不能花钱买,还有就是这一路上要花多少钱,吃饭住店都该安排在哪里才能最快到家,只顾想自己的事情连老乞丐什么时候离开破庙的也没注意。
老乞丐想的简单,只要小杜离开江城也就是了,只要他不再找什么爹,能好好过着日子这辈子也算是值了,可要是回去的路上出事可怎么办呢,不觉有了几分担忧,想到这里老乞丐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我一个乞丐还能担心什么吖,怎么老了老了还把自己当人了呢,要不是自己可能小杜也不会这幅鬼样子”自己只顾一通瞎想,苦笑一阵沉思一阵,不知不觉就进了城,想着还回自己胡同口临街的行宫,其实就是一张烂草席上窝着床破被子,临街靠着好要饭,他常年在这里呆着,总有个好心的给个三瓜俩枣的,倒是好活着了。
可是今天不一样,老乞丐刚躺下就觉出来后面有人“这年头还有打乞丐注意的老板嘛,怎么呢?把朕躺着的龙床给您算了”后面的人明显极不耐烦低低的声音怒吼“张天贵!别跟我耍嘴,你带着那个杜小子到我店里是什么意思,当年的事是你教唆我一起做下的,如今看我有了钱庄,你落魄要饭,心里不平衡了?要跟我耍心眼是嘛!当年分完钱咱们可是有言在先,今生不见老死不相往来,你给我说清楚到底要干嘛?”
老乞丐嘴里喃喃着“张天贵,张天贵,你不说我都忘了自己有名字,还当自己生下来就叫花子呢,祁大掌柜别来无恙,那孩子不是有幅画嘛,我见了拿不准是不是,才让他去找你,想让你帮着看看到底是不是”祁掌柜冷哼一声“杜左年,当年那个人的褡裢上就绣着这三个字,你不会是什么良心发现想要弥补吧?你以为让小杜跟你一起做一回偷钱的脏事,再分钱给他就是弥补?你简直糊涂的不可。。。”理喻两个字还没出来后面的祁掌柜突然没了声音,老乞丐也注意到了,随后笑嘻嘻地问道“怎么了,接着说呀,总去吃祁掌柜舍得粥却从来没机会在祁掌柜台前请教一二,今天这么好的机会,我还没听够呢”
祁掌柜悠悠说道“我还以为你老了变了心肠,没想到你还是那个毒蛇张天贵,杜左年被你这样的强盗要了命,你要把他儿子变成跟你一样的刽子手,等到小杜问起来,你会直接告诉他说他父亲就是被他做的那种事情谋财丧命的,张天贵你好歹毒”
老乞丐的脸上绽放出一朵绚烂的花,开心极了,他惊喜自己的心思能有人懂,如此的匠心独具被埋没的话就太可惜了“这世上本就没有良善,不过就是一张人皮罢了,你当年满口的道德仁义,顶着圣人门生的名声,最后还不是饿的跟我一起劫了杜左年的钱,不管到什么时候,你都记住了!你挣得每一分钱都是杀了杜左年性命换的,你吃的每一口珍馐美味都带着杜左年的鲜血,你现在来找我不也是怕丑事暴露弄的家财不稳嘛,放心我的祁大老爷,只要确定他是杜左年的儿子就行,其他的就没你的事了,咱们还照以前一样互不相识,不必见面”后面的祁掌柜气的直哆嗦“当年我是被你蒙骗,何况当时我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倒是你,杜左年被你偷钱成了乞丐流落江城,你指示其他花子欺负他,让他吃不上东西,逼得他也成了偷成了抢,如你所愿他也学会了欺负别人,可是那又怎么样,杜左年最后一条麻绳吊死在栖凤山的破庙里,你很失望吧”老乞丐满脸得意已经被凶狠代替“是!我不甘心,姓杜的不识抬举,非要装什么好人,我教会他怎么才能好好活下去,他偏跟什么狗屁良心过不去,自己寻死!老天爷知道我跟他姓杜的事没完呢,所以把他儿子送来了,哈哈哈哈哈哈”祁掌柜一阵恶寒,不过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啦,很显然这件事只是自己多想了,自己从来就不配成为老乞丐的目标,也好!不影响自己开钱庄当老板怎么都好,暗暗庆幸的同时也为小杜可惜了一把,要是那小子离开江城兴许还能躲过老乞丐的劫难。
小杜离开江城了吗?自然是离开了,按照老乞丐的提示翻山跃岭找到大路往家赶,一路上饥餐渴饮风餐露宿自不必说,这一天总算回到阔别许久的老家,印象中的三间破旧茅草屋现在变成宽敞的大瓦房了,以前母亲种菜的地方现在已经竖起了篱笆院墙,小杜还在疑惑怎么回事,屋里出现一个中年男人,看了看小杜皱皱眉头没说话就要回屋,小杜试探性的喊了声二叔,男人机械的转身低沉回了声是石头嘛?
小杜唏嘘不已,石头的小名已经很多年没听到了,如今见到亲人,小杜只想把自己在外面的见闻好好跟家人说说,终于能好好歇一歇了,要进门的时节才发现篱笆院墙还上着锁呢,二叔也是没有丝毫想让自己进屋的意思,只是上下打量小杜直把牙齿咬的咯吱作响,小杜的手在篱笆门上晃了几晃示意二叔,二叔才过来慢吞吞的把门打开。
小杜进门就往正房去,他记得母亲的灵位在堂上,小杜想赶紧上一炷香,立刻告诉母亲自己回来了,可能今晚就会得到母亲的托梦也说不定呢,可是正堂上挂着一副福禄寿喜图,哪有香火受济的影子,自己还没问二叔个清楚,耳朵边上就响起一声惊呼“你谁啊你,怎么进的我家,当家的!当家的快来,咱家进贼了”一边说话一边捂着自己没系扣的胸口,大红的肚兜被紧紧夹在中间的乳沟里,连鸳鸯戏水的图案都看不见了,小杜吓得惊慌失措赶紧着退了出来,二叔化成一道残影冲进屋里,搂住发疯女人的同时把门关上,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小杜反应过来的时候,屋里已经安静下来了,自己坐在门口的台阶上,静静听着屋里的对话呆呆的发愣。
“不是说他跟他那个死鬼爹一样死在外面了嘛,怎么又回来了,我不管,这三间瓦房可是你给我盖的,你把他赶走,快去嘛,你快去”又听到一阵子推搡的声音,门忽的开了又砰的一声关上,小杜没有回头也感觉自己的后背,被护食的女人用白眼狠狠剜了一眼,二叔拍拍小杜的肩膀,示意去旁边的偏房,小杜站起身就过去,不想抬头看二叔那张嫌弃不善的老脸,即便如此,二叔的一声叹息还是把小杜扎的好疼。
二叔进来偏房坐在凳子上吧嗒吧嗒抽烟袋,也不管小杜抱着肩膀蹲在门口,也不知道抽了几袋烟,不一会屋里充满呛人的烟草味道,小杜不禁怀疑这个屋子本就是个吸烟区“二叔,我妈呢”“你妈?不是早死了嘛,她是外姓人不姓杜,死了就别提了”“哦”二叔把烟袋锅子在地上磕干净“你爹呢,找着了嘛你就回来了?”“找到了不确定是不是,回来问问我妈”二叔好似对小杜神经兮兮的言语早就习惯了“行呗,你好好问,问好咱们再说,先在这屋里住着,你婶子那边,噢!就是刚才那个,我新娶的媳妇,你婶子那边我来说,赶了一路不容易歇着吧”“哦”
小杜记得之前还有一个婶子的,比现在这个要老得多,因为生不出孩子总被这个二叔打,也是因为没有孩子,他就把老婆是二心外姓人的论断整天挂在嘴边,估计这个新婶子为的就是生孩子才娶的,现在最要紧的事是去母亲坟前祭拜一下,然后好好睡一觉在梦里等着母亲的消息就行,出偏房跟堂屋喊了声出去走走,里面还在吵呢,二叔哎了一声就继续哄婆娘去了。
房屋后面的树林里就埋着自己的母亲,母亲说了父亲回来她要第一个知道,所以就在家门口守着,树林比自己走之前更加茂密了,自己找了好一会也没发现母亲的坟墓,正在纳闷的时候,树林里来了一个放羊的老头,赶羊进林子吃草后就坐在一个小土包上休息,小杜过去问他“老人家有没有在林子里看见一座坟,碑文上写的杜李氏母亲”
老头把自己的毡帽往上抬了抬,只稍稍打量小杜“这林子里没见着哪儿有坟,要是有那玩意老汉也不敢过来,多晦气吖”小杜索性坐下来跟老头一起盯着羊群发呆,老头啪嗒啪嗒抽旱烟,除了羊群整个树林感受不到活人的气息似的,老头抽完一袋烟在地上一阵敲打出烟丝,小杜听着声音发现了不对劲,土地发出了铿锵的金石之声,老头倒是没觉得什么“这一块的地硬的紧”小杜走过去蹲下身来伸手在地上摩挲,不一会露出了一角青色的石头角,老头凑过来“后生,我看着怎么像是咱们这边刻碑的青石”
小杜继续用手磨蹭,遇到厚重的土层就用手指用力抠开,最后指甲都流出血来,老头劝了几句没有用,小杜只变得更加疯狂,光秃秃的指头不停渗出血来又马上被黄土地吸收干净,不大的功夫,一块一米见方的青石碑便露了出来,小杜拼尽力气将石碑立起来,看着上面被自己的血跟泥沾了满,忙不迭撸起袖子擦拭着,斑驳的字迹显现出来:杜李氏,小杜这才泄气皮球似的靠在石碑上,立刻手上传来刺骨的痛感,小杜不禁呼呼的倒吸凉气,因疼痛而颤抖的双手垂在地上,这一幕吓得放羊老汉一阵愕然,只见他手执牧鞭向上挥舞,嘴里呼啸一声,羊群就聚拢过来跟他一起往外走,一边走着一边嘴里嘟囔着晦气倒霉。
天色将晚了,凉气四起,小杜被冷风一激醒转过来,也不知是被痛晕还是太累了,指尖的酸爽触感依旧鲜活,指节上吸饱鲜血的土块重新变得枯黄,随着小杜抓握的动作大颗大颗向下掉,小杜仔细回想刚刚的感觉,确实没有在脑袋中检索出任何关于母亲托梦的讯息,不由得苦恼起来,将石碑扶的更加端正一些,周围的浮土向土坡上使劲聚拢一些,总算有了点坟包的意思,小杜灵前跪好“母亲在上,不孝儿杜文远给您磕头,父亲死在江城,我给他安葬来着,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埋到他老人家,还请母亲明示”磕完头又坐了一会,肚子饿的咕咕叫的时候才起身回家走去。
篱笆院墙就在面前,借着月光拍打拍打身上的脏土,手肘才碰到院门,感觉到没锁,再用力直接门分左右小杜走进院子,朝着正屋感激的看了一眼,心想总算是亲叔侄,哪怕是堵上外人的嘴,表面功夫做起来也是不会把自己拒之门外的,有了没关门的希望,小杜忽然就觉得厨房里可能还有热腾腾的饭菜,就像母亲还在的时候,只要饿了母亲总会弄到吃食,抬腿向厨房走去,借着月光皎洁倒也不用什么烛火。
厨房里依稀看得到锅台的样子,蹑手蹑脚摸索着前进,生怕弄出声响来打扰叔叔婶子休息就不好了,可是人嘛就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不是小杜没注意灶台边上垒着半高的木炭,一抬脚就给踢倒了,干巴巴的碳棒棒哗啦哗啦散落一地,小杜也顾不上找吃的了,赶紧重新把炭火一根根拾起来摆好,总不好给二叔添麻烦,要是婶子怪罪自己偷东西吃岂不是让二叔难做。
小杜正在着急,就听见厨房后面传来扑通一声闷响,好像是谁“哎呦”了一声,透过厨房的通气小窗户往房子后面看,只见一个白花花的黑影正往屋后的林子里奔,黑影是因为看不见正脸,白花花是因为其人没穿衣服,白月光一照真挺白的,小杜第一反应是进贼了,放下木炭走到院子里想看看叔叔婶子有没有怎样。
院子里一站盯着,正屋果然亮了灯,吱呀一声门分左右婶子从里面出来,看到小杜明显惊愕,小杜则是注意到她凌乱的头发,簪子斜插在头上眼看就要往下掉,上身穿的对襟小袄扣子也没扣上,只是两边互裹了一下,注意到小杜的眼神,她立刻把衣服裹得又紧了紧,也没管小杜杵在那里,左右张望了一下,径直走到篱笆门前,边关门边嘟囔“挨千刀的怎么没关门呢”
关上门转身看着小杜“是你弄的响动吧,你看着什么了?”小杜没说话只是盯着厨房,婶子跟着瞟了一眼立刻明白过来“少说话是好的,咱们互相敬着还能在一起待几天,要是你胡说八道嚼舌头根子,这个家也就没你的地方了,记住喽”也没等小杜反应,婶子就进屋去了,紧接着关灯然后彻底没了声响。
小杜看了看关紧的院门,原来是刚刚跑掉的人没关门吖,经过这件事小杜自然知道吃食不可能了,回到偏房还没睡着就听到拍打院门的声音“家里的,家里的”这是二叔的声音,小杜心中已然明白,自己刚刚撞破的应该是二婶子通奸卖汉的好事,自己的二叔当了活王八,就算生了孩子也不一定是二叔的,可是也没事,只要孩子姓杜二叔就会当成自己的孩子,可是也不对,自己也姓杜二叔怎么护着婶子不护着自己呢,怪不得母亲叮嘱过自己堤防二叔,说他贪心不足总想霸占家里的地,把他们娘俩赶出去,那既然这样,母亲为什么还非要自己出去,现在房子不就是二叔的了嘛,说起母亲,刚刚都躺在坟头了,为什么不跟自己说说话,待会自己睡着了可能会托梦吧,思想混杂之际,小杜悠悠睡去了。
骄阳洒金雄鸡三唱,小杜睁开眼睛,意外的舒服跟惬意,果然离母亲近一些还是睡得安稳些,不用担心栖凤山的野狗,不用摆动那些怎么都对不上的骨头,不用跟烦人的乞丐打交道,乡间的清晨还有些寒凉,小杜紧衣襟抱着肩膀走到院子里,二叔正在院子里摆弄自己的木工活计,锛凿斧锯一应俱全,看到小杜出来招呼上来“灶台上有饭,吃了跟我出去一趟,已经长成大人不是小孩了,再不许睡到这样的时候”小杜应了一声转身进厨房,灶台上放着一大碗面条,端起来面条坐到门口的台阶上大口大口吃起来,二叔把工具一件件放进背包,目光扫到专心干饭的小杜,不由得脸上泛起微笑,想必是小杜吃饭的样子可笑吧,也可能是想到前半生里关于小杜的开心瞬间,吃完面撩起小褂擦擦嘴“碗放回去,记得以后这就是你的饭碗别弄混了,你婶子爱干净,别招她不开心”小杜没言语回身放碗,二叔又觉得自己的话不妥当“你婶子是好心肠的,这面还是她叮嘱做的,怕你饿着”说完又觉得这几句也不合适,继续把脸沉下来换成一副嫌弃的表情“拿着东西,准备跟我走”说着把工具包往小杜怀里一扔。
看二叔小心翼翼推开正屋的房门,柔声细语的说了句句听不清的话,很快走出来,双手背在身后径直出门,小杜识相的跟上去,赶等着出了篱笆院门,二叔摸索出一把奇形怪状的锁头来,锁上院门又拉了几把,确定结实锁上才离开,小杜跟在后面不觉疑惑,看二叔这防备的架势肯定是听到风言风语的,那昨晚的事情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好在二叔一路上只低头赶路,没有给小杜一个开口机会,小杜也就没有自讨没趣,临近中午到了主顾家里,说是要打个柜子给儿子结婚使,二叔也不废话直接在主顾家里挑上几根好木头就忙活开来。
小杜这才知道二叔的手艺在四邻八乡的口中是极好的,自己不做成品只卖手艺,主顾家准备木材他上门 服务,手艺精湛用料精准,不仅能按要求做好物件还能用些边角料给主顾家里添些时兴的小东西,尤其爱看孩子,木头的小玩具做的惟妙惟肖,有孩子的主顾家里最愿意请他做活,这样孩子的玩具都有着落了。
小杜没做过木匠活,开始时不知所措慢慢就利落起来,总能知道二叔要用什么要使什么,这边二叔还在踅摸那边小杜已经把锯子递到二叔手里,二叔拿着锯子深深看了小杜一眼,叹了口气眉头锁紧继续工作,小杜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尽心干活总是没错的,两个人配合越来越默契,所以临近傍晚柜子就做好了,随后打磨上漆也没费多少功夫,招呼主顾来验货,主顾看到柜子门雕上的双喜字很是满意“早就听说杜师傅手艺好,今天真是太谢谢您了,孩子大喜的日子,您有时间就过来喝杯喜酒”递上烟卷看了看小杜“您这儿子说好姑娘家没有,看着真精神”二叔尴尬的笑笑“我侄子”主顾也是跟着笑“嗐!您看我,光顾着你们俩长得像”千恩万谢把二叔送出门,不仅多给了钱临走时还送了二叔一瓶好酒。
许是在主顾家里挣足了面子,二叔看向小杜的眼神里竟多了几分炫耀,脚步轻快起来,酒瓶在二叔手里荡出好看的弧线,连带着小杜都有些自傲,虽然并不清楚这份荣耀从何而来,两人依旧没有交流,只是气氛逐渐变得轻松愉悦,很快能望到村口的时候,二叔忽然止住了脚步,没有堤防的小杜结结实实撞到二叔的后背上,二叔往前踉跄两步转过身来,小杜以为是要骂自己,可是没等到什么责怪,原来二叔是回头看月色压根不是冲自己,又往村里看了看,叹了口气把一直高昂的头恨不得低到土里去,背手弯腰步子沉重往反方向走去,跟出门的时候一样,小杜也收起心情,郁闷的跟在后面,心里又盘算起要不要把昨天的事告诉二叔的小九九来。
二叔领着自己七拐八拐的到了一个小酒馆,路边搭了一个小茅屋,屋里三张桌子,门口也是三张桌子,老板自己也是伙计,看到二叔便热气清的招呼“老杜大哥,最近少来哈,怎么着今天还是老样子?”二叔直接在外面坐下,慢慢点头,老板就进屋忙活去了,不一会端上来三个盘子,一个花生米一个炒鸡蛋还有四个馒头“给您加了俩馒头,慢用哈,有吩咐喊我”老板乐呵呵的进屋算账去了。
二叔打开主顾家给的酒倒了两碗,一碗推到小杜面前,自顾自的喝起来,一口酒一颗花生米,小杜脑子里演练了不知多少遍怎么跟二叔说话,二叔只是盯着月亮叹气,所以小杜始终没有开口机会,只急的也跟二叔一样看月亮“你不喝酒?”小杜反应一下才答到“喝过但不会喝”二叔听完顿时来了兴趣“喝一口,慢慢喝,喝着喝着就知道好处了”小杜不禁想起老乞丐来也是这般劝自己喝酒的,小杜端起碗眯了一小口,辣味直接在嘴巴里横冲直撞,二叔夹起一颗花生米喊了句张嘴,小杜下意识张开,二叔又喊使劲嚼,小杜也顾不上辣直接咀嚼起来,吃着吃着就没那么辣了,反而有些甜味在嘴里,看到小杜脸上痛苦转惊喜的表情,二叔哼一声得意的笑起来“这些该是你爹教你的,你爹当年也是这样教我的,大哥他”二叔突然止住话头,小杜一脸希冀看着二叔,希望他再多讲点父亲的事情,毕竟母亲那里只有对父亲的抱怨,二叔一口气喝完自己碗里的白酒,又不说话了。
小杜跟着喝了一碗,花生米吃了三颗才止住舌头的颤抖,立刻给二叔又倒了一碗,给自己也倒了一碗,二叔应是被小杜渴望的眼神刺激到了,继续说到“你爹是没了,可你爹还有你,我有什么?死了都没有送终的,说我为了年轻女人逼死媳妇,放屁!是那娘们自己上吊的,我是打了她,可那跟平常不是一样的嘛,我哪能想到她就死了呢”说到这里二叔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里迸出来,他胡乱抹把鼻子,深吸一口气“她不死,跟我好好过日子,我就认了,不就是没儿子嘛有个伴得了,可是她死了,我必须找个能生儿子的,我得有个打幡摔盆的后人”
小杜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也可以是这样的后人,显然自己二叔不那么认为,二叔要的是一个小婴孩的儿子,看着他慢慢长大,交给孩子自己引以为傲的木匠手艺,只有这样二叔才能死而瞑目才能在村里人面前扬眉吐气,小杜不禁一阵惆怅,二叔一辈子都为了有儿子努力,自己这辈子都不知道为什么活着,还是二叔幸福,只要新婶子能生出孩子来。
二叔看小杜愣磕磕看着他,二叔又接着说“我是占了你们家地,可我不会亏着你,以后也给你说房媳妇,让你给我那死鬼大哥开枝散叶,他不愿意在村里待一辈子觉得窝囊,本来以为有了大嫂有了你,他就收心了!可结果呢,刚生下你就跑没影了,除了寄信还是寄信,就是不见人回来,就你妈傻当宝贝一样的存着,谁又能跟几封信过日子呢,这不是嘛早早地就没了,这样的破落户怎么就能生出你这样的好孩子”伸出手想在小杜头上摸摸,悬了又悬还是落在了酒碗上。
若是父母健在,父亲不曾离家,自己应该可以跟别家孩子一样读书上学,学习养家糊口的手艺,现在也娶妻生子了吧,虽然小杜并不觉得那样的生活有什么美好,可是毕竟少了选择的权利,有点不开心呢!所以马上跟随二叔的节奏,二叔喝他就喝,一瓶酒很快见了底,小杜只觉神游太虚四周皆是虚无又都是乐土,难道这就是喝酒的好处,轻飘飘的要飞起,小杜不由得抬起双脚要飞出俗世去,好一会之后发现自己还在板凳上坐着,原来是自己的脑袋太重了,压的身体无法向上,使劲摇晃脑袋,想把这个累赘甩出去,二叔看着小杜的傻样子不觉好笑,伸出巴掌在小杜头上囫囵给了一下“傻小子,别晃了!快三更天了呢,咱们爷俩该回家,不然你婶子该不放心了”小杜背上工具,伸手要扶二叔,被二叔一把推开了,小杜明白过来,应该是跟在后面就好,跟出门时一样,二叔深一脚浅一脚的在前面走,小杜静静的后面跟着,夜风微凉不惊梦,虫鸣蛙语低人声。
很快到了栅栏院墙,小杜忽然想起来昨晚的事还是没说,再看二叔的时候已经在开锁了,先是把栅栏拍的啪啪直响,再然后就是找了好一会钥匙才把门打开,最后用力推开,咣叽一声门分左右,二叔交代一声把门锁好,踉跄的向正房走去,小杜锁好门回到偏房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为什么要看天色,怎么就不能早回家了,二叔那么怕婶子,怎么回家弄这么大动静,不担心吵醒自己的新媳妇挨骂嘛!昨晚的事情二叔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婶子生出儿子来是不是二叔的呢,婶子什么时候才能有孩子,这些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母亲还不给自己托梦,母亲已经消失了吗?那自己以后怎么办该干点什么呢,跟老乞丐去要饭吧,为什么自己会惦记老乞丐,这个老家伙不像好人的,他会不会一直在骗我,另外头好痛啊,这些想法控制不住的从脑袋里钻出来,也不知道它们平时都藏在什么地方,口也变得很干,好想喝水可是动不了怎么办,睡吧,睡着就不难受了。小杜这里正被上头的酒劲折磨,却不知道外面也有人柔肠百转坐立不安。
正屋里出来一个人,头发披散不见朱簪,身上披着一件单夹袄,里面只一件大红兜兜挂在身上遮住大片春 光,下身只一件长裙,宽大的裙摆不时闪出两条大腿,白的晃眼,手上拿着烛台出得门来,看看皓月当空又吹灭放在门外,三两步来到偏门站住了,几次抬手想推门也没做到,只见她一咬牙转身要走,忽然听到屋里小杜声喊“娘,我渴,娘,远儿要喝水,娘!娘!娘。。。”来人忽然就止住身形,轻轻推门进去反手又给关上,原来是二叔新娶的这位小婶子,借着月光拿起桌上的水壶给倒了满满一碗,来到小杜身边,一只手托着头,猛用力就扶起来小杜半边身子,刚把水凑到小杜嘴边,小杜就大口大口吞咽起来。
小杜水还没喝完,小婶子的胳膊就酸了,扔下小杜又不忍心,只有把他往自己怀里揽了揽,想着肩膀借力让小杜喝完这碗水就是了,没想到这么一动作,水碗摇晃直把水洒在自己的肚兜兜上,小杜自然顺着水流就吃过来了,兜兜只是薄薄的一层,自然经不住小杜这样的舔 舐,闷哼一声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总算没把小杜甩下去,赶快往下顺顺肩膀,接着水碗重新对上小杜饥 渴的唇舌,许是尝到了更好吃的,凉白开就变得索然无味了,小杜不像之前那样豪气牛饮,只是沾沾嘴唇便甩头不喝了,有意无意的将头顺着来人的肩膀往上使劲蹭了几下,像是在努力找到最舒服的睡觉姿势,还是说刚刚吃到嘴里的更有滋味。
“有老的就有小的,男人都是一个德性”小婶子嘟囔起来,仔细瞧着小杜脸上醒着的细微证据,可能是月光不够亮,她始终没看出来一点小杜与她调笑的迹象,心里不禁又起来“这是个孩子的顾虑”把小杜轻轻放回床上,自己站起来低头一看,小杜正吐着舌头努力将刚刚浮在嘴边的水珠吃进,小婶子一怔随即快乐起来“孩子不就是要吃奶的嘛”撩起肚兜,上半身便盖在小杜脸上。
小杜不知自己怎么喝下这许多酒的,也忘了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好像自己最后的念想就是在考虑,自己要不要把看到黑影的事情告诉二叔,说了又怎么样呢,二叔会怎么想,小杜忽然发觉自己对二叔听到这个消息后的想法特别好奇,对呀!我想让二叔怎么想呢,为什么我会纠结这个事情不放,想到这里小杜不禁觉出自己的卑鄙来,不过就是想告诉二叔这个小婶子私会野男人,到头来还是男女之间的龌龊事件。小杜脑子里不住的浮现出老乞丐的话来“温柔乡是英雄塚,再了不起的人物也敌不过那些娘们的胸脯四两”到底是什么妖魔的魅惑邪术,能让老乞丐这样的人觉得自己跟人世间的英雄站在相同的被动位置,忽的又想起破庙里包着烧鸡的红粉帕子,上面的脂粉味道充斥着腐 败却快乐的奇妙味道。
小杜还不知道饱暖思淫欲的古训,只是觉得口干舌燥,汗流浃背湿热难耐,一股热流在身上没头脑的乱窜,顶撞的自己慌乱惶恐,开始胡言乱语,喊叫着水喊叫着娘,果然孩子在遇到危险时都想躲到妈妈的身后,天性使然即使小杜清晰的知道母亲已经去世,可是奇迹就这样出现了,有人给自己喂水,小杜感受到温柔跟小心翼翼,所以他顺从的被扶起也努力的喝水回馈这份温柔!
应该是在被环在怀抱里,靠在肩膀上!没有力气睁开眼睛,小杜的意识却比平时更加灵敏,每一次呼吸都品尝到那股快乐的奇妙味道,只闻过一次便深植脑海的奇迹,所以这绝不是死去的母亲,难道是仙女?可是神仙怎么会引 诱的人只想腐坏堕 落到快乐!来不及多想因为嘴唇碰到一块极致柔软的地方,应该!应该就是大英雄也会沉醉至死的净土。
可惜只是一瞬的触碰,小杜实在舍不得就这么放弃机会,赶紧摇头晃脑的表示抗 议,看来酒的另一个好处就是可以专注做一件事,不必顾忌其他比如廉耻,只可惜欢乐时光总是短暂的,自己重新被遗弃到破烂的木板床,只好留恋的在嘴边砸吧砸吧残留的滋味。可能是自己的诚意感动了天地,香喷喷的大馒头再一次落到口中,自己回到了初生婴儿时期,那段无忧无虑充满奶香味的日子。
令小杜没想到的是,这样的旖 旎享受并不能平息那股涌动的热流,反而更加狂躁不安,朝着自己的小腹猛烈冲锋起来,下身剧烈的反应折磨的小杜不断翻腾身体扭动腰肢,小婶子也发觉出了异样但也很快接受小杜童男子的身份,脸上发烫的看着小杜隆起的裤子跟逐渐上挺的腰板,直接生出对年轻身体的最崇高赞美。
小杜只记得自己快要被欲 望吞噬殆尽的时候,一抹红裙在自己身上开出一朵盛开的大花,小杜丝毫没有客气,把从热流那里学到的冲锋技巧笨拙的奋力展示着,终于对着花蕊将所有的冲动尽数倾泻进去,对小婶子奉上自己最伟大的敬意,直到自己结实的胸膛被熟悉的柔软再次压住,温湿好听的喘息顺着下巴走到脸上的时候,小杜这才停止了所有的想象,任自己被放逐在宇宙里在沙漠里在仙境里甚至是地狱里,都不必介怀!因为这一夜小杜睡得香甜极了。
翌日清晨天光大亮,树叶奋力揉碎斑驳的阳光,发出唰啦啦的声响,细碎的树影调皮的在小杜眼皮上跳舞,逗弄的小杜悠悠睁开双眼,身体舒爽极了,好像挑了十几年的担子一下放下了,浑身筋骨都是轻飘飘的,除了脑袋疼这个不完美以外,昨晚还真是做了一个十足的美梦呢。
可总是在二叔家里不好一直躺着睡懒觉,翻身起床向院子里走,从脚掌踏上地面的那一刻起,小杜立刻想起父亲,母亲,二叔,婶子,甚至是老乞丐,走到房门口的这几步像是把前半生又重新经历了一番,等到院里的二叔喊“文远”的时候,小杜的腰背已经不自觉的弯下几分,立刻又变回了那个没爹没娘的野孩子。
水生应了一声二叔,走到院里感受乡间的煦风,却发现二叔今天心情不错,嘴里哼着小曲手上摆弄着几样小菜,热情的招呼小杜“你这孩子出去这几年了,怎么还是这么没有眼力,就不知道过来帮帮你叔”尽管这么说却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手上依旧忙活着,小杜才发现院子正中心摆着四方桌子,坐下正好抵在膝盖,应该是二叔里屋平时用的,不知道今天怎么会端出来。
“你看看谁家孩子睡到大中午才起,你小子。。。”后面的话还没说,就听到一个银铃般动听的声音“快别说孩子了,能睡是好福气,快坐下一起吃饭”厨房里闪出小婶子来,笑吟吟的端着盘菜,眼神在小杜身上秋水淋淋的一闪而过,小杜一怔,昨晚的梦又开始张牙舞爪起来。
“别愣着了,快坐下吧,尝尝你婶子的手艺,大早起来就忙活,做了这一大桌子菜,臭小子有口福你”说着话呵呵的笑起来,粗糙的大手在自己的脑后上下摸撒着,小杜一阵恍惚,若是父亲还在母亲没死的话,自己应该是总能见到这样场景的吧,还是说自己来的时候不对,昨天的都是噩梦今天才是现实生活,还是说今天才是美梦一场,用不了多久就会醒过来。
小杜在叔叔婶子热情的招呼声里落座,浑身的不自在都变成脸上绯红的色彩,引得小婶子嗤笑,二叔不明所以也跟着嘿嘿傻乐,正巧暖风荡漾带着树叶唰啦,小杜心想莫非母亲也跟着高兴,这几间房子总算有了点家的味道。
婶子不停给自己夹菜,二叔只管抱着酒壶一口接一口细细嘬着,时不时眼神怯怯的瞟到婶子那里,婶子只晓得对小杜顾盼流连,哪里还有一个眼神看二叔,二叔更加大喝特喝起来,看来这老家伙今天的好心情完全是因为,小娇 妻对自己管制松懈的结果,小杜黯然,果然什么叔侄亲情还是自己想多了,反正有的吃总是好事情,埋头干饭之余,总感觉自己被什么猛兽盯上,四顾周围就是小婶子在瞧自己,那是一种极具侵略性的目光,毫不避讳更加没有掩饰,得不到你的回应就会持续输出,但凡得到点回应就会变得比先前愈加肆无忌惮。
小杜不理解怎么会有这样的转变,自己之前还是回来抢房子的混蛋,怎么忽然就变成了血浓于水的亲人,而且小婶子的状态也不对,怎么看起来要吃人似的,不然就是在盘算什么坑害自己的坏事,马上要得逞的快意,甚至她脸上还有些许赞赏,这么不对劲的事小杜自然感受的到,难道是昨晚的春 梦,难道那不是梦,难道?不容细想,小杜赶紧打断自己,一定是梦而且是荒唐梦,跟自己以前露宿街头梦见自己被冻饿而死一样的假事,心虚的偷看一眼二叔,发现二叔已经醉的睁不开眼了,偶尔打开来也是游离四散,一口酒水下肚又闭眼傻乐去了。
小婶子看着二叔醉态朦胧,索性不在对面坐着了,扯着自己的凳子坐到小杜身边来,一会说这个菜这么不容易做,一会说那个汤实在费功夫,累得她一双纤纤玉手都酸了累了糙了,说话便举到小杜眼前让他仔细看,小杜嘴里嚼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谈不上好吃,但是碗里的不吃光又不礼貌,索性不管是什么东西,一股脑塞进嘴里咽下去算了。
小杜正在用尽全力吞咽的时候,一只好看极了的手就忽然出现在他眼前,指节分明有致,皮肉干净白皙,修长的手指留着圆形的指甲,白白的透着光亮,整只手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温红的暖色,原来是这只手做的菜并且给自己夹了个满碗,嘴里的东西倒是值得再细细嚼上一嚼,吞咽也不是一件痛苦的烦事了。
只是呼吸间,手上传来浓稠熟悉的脂粉味让小杜惊恐万分,只想离这只手远远的,导致自身失重,猛地向后倒去,直摔了个人仰马翻,嘴里没吃完的食物呛的小杜剧烈咳嗽起来,小婶子被吓得花容失色,缩到二叔身后去了,二叔被吵醒,小杜像只虾米似的躺在地上,咳得满脸通红青筋暴起,二叔嘴里呜哝呜哝不知说些什么,随即又是一阵嘿嘿傻乐,再接着就开始打鼾了。
小婶子嫌弃的白了二叔一眼,咬咬牙来到小杜旁边,亦如昨晚上一样,先将小杜上半身搀起,一只手在脖子后面扶住,另一只手轻拍小杜后背,小杜连咳带喘正是难受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的鼻尖正对着小婶子胸口,每一口呼吸都带着香甜的味道,当然小杜刻意忽略让他熟悉且心惊的脂粉气息,慢慢咳嗽声消失了,只留下小杜愈发粗重的呼吸声,小婶子也是察觉到小杜的异样,渐渐拍背的力气变小,有意的将自己的前身更贴近的送到小杜面前,看起来小杜的整张脸都要被埋进去似的。
小杜此时全没了主意,脑子里全是昨晚梦里的画面,一寸寸在自己脑子里愈发清晰,梦里一样肆虐狂暴的热流立刻出现在身体里,这次没有到处乱撞,直直的冲着下半身去了,原本平稳的呼吸瞬间急促,小婶子感觉到两道湿热的空气不停喷洒在自己胸口,麻酥酥的舒服极了,轻笑一声微微转头,果然就看到小杜的裤子隆起高高一片,娇嗔的说声“要死”就把小杜摔在地上不管了。
被从回忆里惊醒的小杜,顾不上找凳子,赶紧在地上坐起来,双腿 夹紧用胳膊抱住,好像是要封印什么坏东西,目光四处躲闪就是不敢触碰自己的小婶子,额头上不停渗出细密的汗珠,汇成一颗颗顺着鬓角溜下来,小婶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定,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就满脸笑意盯着小杜,最后直接前仰后合的哈哈哈哈个不停,小杜更加不知所措,是不是把脸也埋进臂膀里,这场噩梦就能想过来,这些都不是真的吧。
可终是天不遂人愿,现实很快击碎小杜关于一场噩梦的猜想“别傻愣着,过来把你二叔扶进屋里去,文远~”小杜不敢怠慢,弓着腰背站起来尽量不让自己身下太鼓胀,来到二叔边上,把他两只胳膊搭到自己肩膀上,一用力就背起二叔往正房去,一张带着雕花的大床让小杜燃起希望,只要把二叔放上去自己就没事了,看小杜直冲大床上去了,小婶子赶紧拦着“那是我的床,把他放这里就行”顺手一指,小杜才看到靠墙边有一个小土炕,纵有千般疑惑小杜此时也是不敢耽搁,给二叔放在炕上,拉过被子盖上就急急地冲出正房,也没听清小婶子后面说些什么,一头扎进自己的偏房,用被子蒙住脑袋,抱紧双腿蜷缩成婴儿状,不知在惧怕些什么。
紧绷的神经逐渐松懈,小杜听到树林里呼呼的风声,就像母亲的呢喃,哼唱哄睡的歌谣,小杜累极了,应该要睡一觉,狠狠的睡一觉,不要梦不要醒更不要什么婶子,只是自己到底左右不了什么东西。很快院子里杯盘碗盏磕碰的声音,无比清晰的传到耳朵里,在小杜听来尖利刺耳直击灵魂,他用力裹住脑袋狠狠捂上耳朵,可是又有什么用呢,很快残席收拾干净,一顿一顿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停在自己的房门口,小杜的心跳胡乱加速,豆大的汗珠迫不及待的渗出皮肤,鼻子已经无法满足呼吸,只有张开大嘴,就像是在无声的呻 吟,呻 吟着欢迎光临的前奏。
吱呀一声房门轻轻推开,光亮透进这间局促的小屋,小杜警觉的睁开眼睛,只有被子外红萌萌的一片,他不敢掀开被子,只有被动敏锐的感知外界的一切,来人坐在床边,微微碰到小杜的膝盖,小杜针扎似的一颤,迅速往里一缩,充斥腐 败跟堕 落的脂粉香味刺激着小杜的每一分嗅觉,小杜心里知道小婶子就坐在自己床上,心里甚至有几分懊悔,为什么今晚没喝酒,喝了酒这一切就能变成迷 幻的梦境,可眼下该做些什么,还是说什么都不做最好,世上的普通人都有这样的婶子吗,那世人又是怎么应对婶子坐在自己床边的呢,会不会这还是一个梦,那梦里的自己该怎么对待娇嫩欲滴的小婶子,束手就擒还是奋起反抗这是个问题。
小杜头脑风暴还在继续,轻飘飘的一只手便搭在他身上,小杜本能的蜷缩身体,整个贴在墙上,大有一股要破墙而出的劲头,直到把浮在身上的手抖搂下去,小杜才停止动作,只是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在小婶子看来好笑极了,捂着手绢咯咯咯的笑起来,小杜感觉整个床都在跟着她欢乐的节奏上下摇摆,笑够了又咳几声清清嗓子“小 弟弟,姐姐知道你没睡,别怕吖我又不是吃人的妖精,你的事我都知道,姐姐就是来跟你说说话,再者说人家比你大不了多少,什么婶子不婶子的,都是放屁的话,我压根也没嫁给你那没用的二叔,”小杜细细听着“我是你二叔买来的,定好了生下孩子来就是自由身,姐姐不是没脸皮的人,不过命苦罢了,我有家有丈夫有孩子,实在是没办法,为了活命做上这样的营生,我们那儿有的是媳妇们做这个,他们管这叫接花,接花到家就得结果,做女人就是这样身不由己”说到这里,小婶子哼哼唧唧的抽泣起来。
小杜从来不知道还有如此的事情,然而这一切跟自己都是毫无关系的吖“家里孩子多,男人又没能耐,只会出傻力气换几个馍馍钱,我总不能看着孩子们饿死,你二叔去我们村做活,说自己孤家寡人没什么念想,只盼着有个孩子,我那当家的动了心思,几袋大米白面就把我给卖了,来了我才知道这个老家伙自己不行生不出孩子,还逼死他老婆,他就花了那么一点钱,这是要把我在这里困一辈子,这个挨千刀的一开始就没揣好心思,憋着坏呢!”小杜茫然听着这一切,只觉混乱不堪,还是在栖凤山挖骨头清净,然而小婶子的埋怨还远远没有结束。
“家里的孩子不能没有娘,我是一定要回去的,那天晚上估计你也看到了,反正是生孩子,我不管是谁的,只要把孩子生下,他就不能拦着不让回家,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好弟弟你别怕,你那二叔什么都知道,不然怎么还挑时候回家呢,你要是能帮帮我,不对,是帮你二叔,好在都是姓杜的,对他来说不比别人的好的多”想必是觉得自己的说辞,这样的悲惨经历足够说服小杜,便要把小杜身上的被子拉下来,小杜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二叔感慨,压力一下就到自己这边了。
小婶子力气不大,拉上好一会也没有拉下来,索性往上一掀,小杜除了脑袋全都暴露出来,没见着脸小婶子也不恼,倒是被她看到小杜紧紧夹起的双腿,以及其中蓄势待发的大炮,不由得冷笑着呲了一声“男人”
小杜自然听到,只能把腿夹得更紧,身子向圆球的样子努力过渡,可巧的是极致压缩下,屁股缝里突出来两坨肉蛋倒像是挑 逗诱 惑了,小婶子也不言语,用两根长长的指甲在两颗核桃上轻轻划上那么一下,小杜感到一阵电流,从股肱之间冲着自己的咽喉奔来,只来得及发出唔哝不清的“嘶~”整个人从床上弹起来,站在墙角盯着小婶子,呼呼喘着粗气,眼睛充血通红,弓着脊背,向一头饥饿的狼崽子随时准备扑向猎物。
小婶子咯咯咯的欢乐着,两手撑着床沿将上身高高耸立起来,那是大红兜兜盖不住的粉嫩佳肴,双脚悬在空中打着划划,左摇右摆的小脑袋里揣着明白,一张得逞的脸上满是得意,嘴角的笑意在房间荡漾开来,一双清亮的眸子滴溜溜乱转,不时扫过小杜滚烫的目光,仿佛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进入虎狼窝而不自知,天真烂漫的样子丝毫不像费尽心思求子的女人。终于孤狼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小杜直起身子,跪爬几步向着女人凑过去,下身用力向前挺俏着,抓住女人的肩膀将她按在身下,女人脸上的笑意更浓,眼神却换成挑衅满是攻击性,孤狼哪能受得了这样的折辱,疯狂的啃食女人胸前的血肉,女人则是满脸温柔,玉手在小杜头上轻抚,安慰悸动的灵魂,脚尖灵活褪下小杜的裤子,深深呼出一口浊气,随即双腿向两侧慢慢展开,小杜又看到昨晚那朵美丽窒息的花儿张开花瓣,美梦的诱 惑还真是无法拒绝呢。
林间的风呜咽凄凉,应该是要下雨却没下成,尽管天色阴沉的可怕,偶尔冒出来的星星像是要撕裂大天把这三间小院子砸成齑粉,吓得篱笆院墙也跟着瑟瑟发抖,好在正房里乱七八糟的呼噜声戛然而止,长长的叹息划破天际让一切恢复平静,这样普通的晚上果然不痛不痒的很快过去了。
这是个黑白的世界,红霞晕染的天空都被盖上一层水墨,漆黑的地面像是要把一切都吞噬掉,小杜低头,才发现黑色已经在自己的大腿上盘踞多时,小杜惊奇自己竟一点也不奇怪为甚么出现在这里,来都来了嘛,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才是重要的,期待值高了甚至有些亢奋。
一种熟悉的感觉在周围蔓延,小杜已经激动的有些颤抖,一个模糊的人影忽然出现,小杜的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母亲”可是眼前的人影并没有任何言语,只是存在着罢了,小杜诉说着自己寻父路上的不易,偷钱的老乞丐,还有江城里的尸骨有一个可能是父亲,满心期待母亲肯定的回应,对方没有说话,小杜却能感受到那种带着审判意味的注视目光,小杜赶紧补充到自己不是擅自回来,只是想让母亲确定是否已经找到,依旧没有任何应答,随即小杜心思翻转,是不是自己就不该回来,自己一直漂泊才是母亲希望的?
孩子的心思总是逃不过母亲的眼睛,对面的人影终于有了动作,只见她的注意力已经从小杜变成小杜身边的地方,可是自己身旁有什么可看的呢?自己一个人住在偏房里,此时应该在睡觉,边上只有一床破被子罢了,想到这里小杜忽然心神一震,母亲是在看自己旁边的小婶子,一个会开花的女人!小杜慌张的要解释,可是眼前的人影已经开始消散,小杜想去抱一抱,双腿却如陷泥沼不能抬动分毫,伸手在空中奋力抓捕,希望再感受母亲的气息,可惜终究是消散了,没有说话没有结果,只留给小杜一段失望透顶的情绪。
小杜醒过来的时候,双手正做着抓挠动作并持续角力,手臂皮肤殷红肌肉胀痛,毛孔里渗出豆大的汗珠,看看窗外天光有些放亮,呼出一口浊气,松弛肌肉放开手指,重新把自己的注意力从手臂放回全身,这才感受到腿上压着重物,试着一推,掌心传来细腻滑嫩的手感,小杜触电般收回手,微微转头便看到小婶子就躺在他边上,肚兜早就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被子的一角搭在她的肚子上,小婶子一只腿晾在小杜身上,另一只隐在暗处,凌乱的头发盖住了她姣好的面容。
小杜大脑一片空白,身体的不适母亲的嘱托父亲的归处,在这一刻都被抛却九天云外,婶子就躺在自己床上没有狡辩的余地,连做梦这样粗浅的借口也站不住脚了,想起二叔一阵悲凉,可怜人罢了: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必有可悲之苦。而自己呢,连可怜也不配有了,如今成了那晚需要光屁股逃跑的男人,对啊!逃跑应该是最稳妥的办法,离开此地就什么都不用面对了,正巧小婶子收回腿蜷缩起来,小杜下床,双脚落地想要站起却一阵眩晕,缓缓精神,慢慢站起来才发现两条腿虚弱无力,一个劲的颤抖,小杜站起身回头深深看了一眼,默默叫声姐,拾起地上的衣裳走了。
不是朝着村外直奔,而是来到母亲灵前,跪下磕头“娘,您都知道吧,我一定要走了,留下您在这里我不放心,跟我走吧,咱们母子一起您托梦也方便”念叨完也不耽搁,打去坟头土推开棺材盖,将母亲的尸骨一件件收进包裹,这样的活计小杜已经得心应手了,朝着大大的包裹拜上三拜,此时已然到了清晨,林间花开叶展鸟啼声声,小杜背起行囊大步流星往外走,打定心思不再回来!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十个月后正房里一声婴儿响亮的啼哭,彻底结束了跟小婶子的缘分。
硕大的包袱哪里能不被人觊觎,一路上不知道被撕开多少回,当然被撕开多少回就被扔地上多少回,挨顿打被骂几句更是家常便饭,虽是道远但是路熟,每当想起栖凤山的破庙都有一种亲切感,那里好像才是家,奇怪的归宿感。
一路之上饥餐渴饮晓行夜宿,上衣也做了包尸骨的包袱,须发疯长满脸,远远看到江城的时候,没有顺大路进东门,而是跟离开时一样顺小路,翻过栖凤山来到南面山脚下,江城西门就在不远处。
菩萨庙更加破败了,正殿也塌了一半,好在仍矗立的另一半被几根木头牢牢支撑着,地藏王菩萨宝相庄严依旧端坐其上俯瞰人间,将身上的包袱取下放在佛前,小杜双手合十恭敬的磕头,此刻他最希望传说佛渡众生是真的,小杜太累了,做完这些就摊在供台下面昏沉睡去。
小杜知道自己迫切需要睡觉,眼皮沉重的合上,然后身体失重的感觉席卷全身,开始一直向下坠,直落到一张松软的垫子上,躺下舒服极了,还有一个衣着华丽的妇人在旁边看着他,目光温柔动作轻巧,小杜知道那是母亲,等不到聆听母亲训教,甚至没开口叫一声娘,便再没有一丝力气支撑意识了。
见到母亲的梦境是小杜及其渴望的,现在看来母亲很高兴能被带出来,小杜睡着的脸上也带着微笑,可总算是美梦也总要醒来的,毕竟人不能总欺骗自己活在梦里,小杜忽然就被一股凉意惊到,浑身抖个机灵醒转开来,急忙睁眼去找哪里来的危险气息,惺忪睡眼正对上一双泛着冰凉杀意的眸子,小杜反应极快,同时便向旁边滚了几滚,胸口起伏剧烈,撞到供台才停住身形,刚刚的位置蹲着一个老乞丐,脸上堆满笑意眼睛都被埋在褶皱里,正在哈哈大笑“几天不见,你这身手可是见长”说着话切开一只烧鸡递给自己,小杜接过烧鸡,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难道刚刚没睡醒看错了,就算看错了还是有些不对,是了!老乞丐什么时候吃烧鸡用过刀啊,那是一把精致的匕首,上面还能看到新打磨的痕迹,刚刚这把刀刚才可就在自己脑袋边上呢,回到庙里的兴奋劲一扫而光,小杜此时一点都不困了。
老乞丐则是自然的切开自己的烧鸡,一块一块插着吃“不是走了嘛,怎么还回来呢?舍不得你乞丐爷爷我?”小杜没说话,因为明显感受到了老乞丐言语中的兴奋大于疑惑“怎么还有一副骨头架子,你莫不是挖坟上瘾,盗宝的我见过不少,你这样偷骨头的倒是头一份”小杜回声“家里没我的地方了,我就把娘一起带来,找爹!”老乞丐忍不住拍手称快“好聪明,可不是嘛,给你找爹这种事,你娘最在行吖,把她埋在这栖凤山里,这么些孤魂野鬼给你找个爹还不简单”不怀好意的坏笑总在老乞丐的脸上盘踞,小杜不理会他的胡话,就要出门找块地方把母亲安葬,老乞丐看样子心情大好,躺在地上哼着小曲,也不知盘算什么。
早前搭好的草棚已经破败,简单收拾一下,将母亲放下,可不巧的是,留心了好几个鸟语花香的地方,都是有主的地方,小杜料想母亲一定不愿意跟别人抢地方住,结果直到天黑也没找到合适的,又带母亲重新回到破庙,依旧安置在供台上,叩拜上香之后才觉得肚子饥饿难耐,看来今晚要继续挨饿吧。
正在思想之际,只听到外面叫嚷开了“在里面就出来迎迎,可累死老子了”小杜出来就看到老乞丐身上挂满了东西,扑鼻肉香刺激的小杜不禁咽起口水,这些算不得什么重物,重点是老乞丐脖子上吊着的一大坛酒,酒气已经熏得老家伙鼻头泛红,胡言乱语间全是对美酒的渴望,看他脖子被压得辛苦,小杜伸手要接过酒坛,老乞丐话都来不及说,奋力把脖子往后缩,不让小杜碰到,活像一只大王八“小孩手不稳,拿别的,少碰我的酒”小杜也不恼,有的吃就行,接下熟食小菜回到庙里,老乞丐双手捧住酒坛小心的往里走,怕是抱媳妇也没这么细心过,好在他可能从来就没有那玩意!
火堆边上清出一块地方来,小杜开始清点晚饭:去了骨的酱猪蹄,整只的烧鸡,火爆鳝丝,太白鲤鱼,卤好的牛腱子切片,整只的羊腿,乳鸽,这些可都是太白楼的当家菜,老乞丐身上的钱还没花光倒是让小杜很诧异,还是说老家伙一直都有来钱的路子,小杜想起老乞丐诓骗自己跟他偷金子的事情,虽然极力遗忘可是老乞丐就在眼前,事情会一直一直一直的在脑海里刷新,当然可以把一切罪责都推到老乞丐身上,只是小杜做不到无视自己帮凶身份,不由得看向老乞丐的眼神带点愤恨,老乞丐可不管小杜什么心思,刚放下酒坛就迫不及待撕下一条鸡腿,咔哧咔哧啃得不亦乐乎,还是之前的两只碗,两碗酒,不同的是如今的小杜已然知道酒的好处,尤其是庙里的艰苦环境,酒后美梦一场也是一件快事。
看着小杜也能一口酒一口肉,老乞丐大感高兴,不禁对小杜的回家经历充满好奇“小子,怎么回趟家再来,酒也会喝了,想是知晓了其中滋味,每一口都能回忆前尘,说说你在家里遇着什么事了”老乞丐的问话把小杜从对小婶子的怀念中扯回来,但是这样事绝不能对外人讲,也不理睬来乞丐问话只低头吃肉,老乞丐自讨没趣又也不恼,兴奋说起了自己的逍遥日子,什么春满楼的花魁娘子,老员外家的新晋小娇 妻,还有被人当街扒了衣服游街的妇人,说的好像个个都跟他有莫大干系似的,说到开心之处,索性酒碗也不用了,举起坛子豪饮,重重的砸在地上发出砰砰砰的声响,这会子倒是不宝贝了,看来老乞丐喝酒不是回忆前尘,该是憧憬美梦才对,小杜只管听了满耳朵的荒唐韵事,只是想来俏佳人都与一个乞丐缠 绵悱恻,确实显不出风 流来。
小杜总算有些饱腹感,进食速度也缓下来,老乞丐已然醉意盎然,脸色绯红眼神迷 离,嘴里含糊不清的话语带出许多白沫来,挂在嘴角,又被他一袖子蹭掉了,有个词叫什么来着,憨态可掬!小杜心情放松不少,自觉脸上应该带着点温和颜色,只是在老乞丐眼里却有另一番样子。
老乞丐只觉得小杜一直在埋头苦吃,脸上的笑意一定是在咂摸这个混蛋小子不愿告知自己的好事,随即开启嘴炮模式“哼!吃吧吃吧,老子可是阔的很,两大坨金子换了多少钱呢,吃不尽喝不完,够你这没牵挂的混小子活小半辈子”桀桀桀的笑声在酒精的加持下,在野店破庙里阴森可怖更甚,小杜倒是不在意,他对于这种不义之财有本能的抗拒,老乞丐的感觉似乎也变得敏锐起来,他感受到了小杜的不屑,当然也可能是感受多了所以自然敏感。
面色不善的盯着对面的年轻人,可能不知道自己猩红的眼珠已经具有一定威慑力“小子,老子给你挣了那么多钱你还不高兴嘛,换个杂碎怕是早就过上等人呼风唤雨的日子了,你怎么就不开窍呢,老子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能搞钱,你倒是拿去花吖,多少都有”小杜倒是不怀疑老乞丐的话,只是单纯觉得乞丐说这样的话有些好笑,老乞丐还以为小杜不信,摇摇晃晃站起来,像一条大虫子一样挪吖挪的爬到佛像后面,努力从佛爷的肚腹处往外掏着什么,接着庙里就下起了钱雨,小杜此时也坐不住了,站起身瞧着,倒不是爱钱只是担心供桌上的母亲会被砸到,这些落在老乞丐眼里就是被财帛所动的反应了,靠在佛像的莲台上呼呼带喘,口水顺着嘴角流到前胸,状若疯癫憨中带惨,手指小杜“看傻了吧,小子,没见过这么多钱是嘛,哈哈哈。。。这都是小钱,老子做过的买卖 比这大的有的是,你小子根本想不到一个跑江湖做买卖的人,他到底会赚多少钱在身上,他们金山都背得住,最后呢?还不是都进了老子的口袋,他们只会搞钱哪里会花哟,不会花,不会。。花。。”唔哝不清的豪情壮语忽然就变成低沉的呼噜声。
小杜开始只是看着母亲,可是听到老乞丐后面的话,忽然抓住了一点什么灵感,转瞬即逝丝毫不做停留,小杜试探问了一句“那你做过最大的一笔是多少”呼噜声还在继续,小杜后悔自己问话了,到底自己是要求证什么呢,知道了也许又是另一桩烦恼,正在庆幸没有回应的时候,火堆里不知道烧到什么了,一声噼啪脆响,呼噜声戛然而止“你问我什么?”
这句问话低沉但是异常清晰,清晰到小杜听到以后寒毛直竖后背渗出冷汗来,老家伙眼睛依旧猩红但是眼神凌厉,小杜一时发愣“你问我什么?”老乞丐又问了一遍,那架势是非要告诉小杜些什么才罢休,早上恐怖的感觉跟随浓重的夜色包围了整个菩萨庙,好在恐惧的根底总能让人提起一丝勇气来,小杜迎上逼问的目光,一字一顿的说我问最大的那一笔。
老乞丐换上一副回忆峥嵘岁月的温柔面色,扯着乌七八糟的袖子把嘴上摩挲干净,语气平稳的开始讲述过往,丝毫不像一个醉酒的人“可是好久之前的事喽,那时我还是个乞丐,哈哈哈哈哈...现在也是”小杜听出来一丝悲凉的意味“小偷小摸的事干了不少,吃饱的时候多了就总想干点大事玩玩,那个倒霉蛋忽然就在江城出现了,我盯了他好几天,真是个勤奋的人吖,刚出茶庄又入金店,满脸都带着令人讨厌的幸福憧憬,我猜他一定已经摸清了江城大小生意的运作模式,准备大展拳脚搞钱,还有呢,他身上带着一股特殊的亢奋劲头”老乞丐有些神经质的加大了音量“久输的赌徒忽然赢了大钱,急着回家赎老婆儿子,急着实现他承诺过的好日子,倒霉的样子见过就不会忘,所以我知道他不会在江城有什么大动作,一定是急着回家扬眉吐气光宗耀祖,只要耐心等他准备离开的时候就行了”小杜仔细听着老乞丐的自言自语,因为预感到这个故事会跟自己有关,可能就在某一个细节!
“我必须抓住机会,不能等他再来江城做生意的时候动手,我知道这样的生意人,回家势必要大肆花钱挣足面子,可那本该都是我的钱,我怎么能让他乱花我的钱,所以就是他了,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多少钱能让他如此骄傲,机会很快就来了”老乞丐逐渐癫狂起来,猛地一指小杜“你!你知道的吖,就是咱们一起干的好事,屡试不爽呢,只不过当时跟我一起纠缠他的不是你罢了”小杜只觉脑袋一阵眩晕,手扶供桌撑着身子慢慢坐到地上“小子你知道那是多少钱嘛,光是一颗明珠就够普通百姓过一辈子了,还有褡裢里的一条条金坷子,天知道这个家伙做了什么挣钱的买卖,能置下这许多珠宝跟金条”“他呢?”小杜再一次问话。
老乞丐接过话头接着说“后来呀,后来也不知道这小子走到哪里发现钱是落在江城了,等他二进江城的时候已然是跟老子一样的乞丐了,桀桀桀桀桀...既然入了老子的行当自然要交给他规矩,更何况外来的花子哪能不受欺负呢,挨打挨骂被偷被抢都是常事,头一个月没让他吃过饱饭,也是跟你一样的拧种,怎么欺负他都不走非要赖在江城,我老头子心善,在他饿的神志不清的时候给了一碗稀粥,另外我告诉他想吃饱就必须要狠,要打回去骂回去偷回去抢回去,让别的花子都害怕才行”小杜的注意力完全被调动起来“他饿死了?”老乞丐没有搭理继续自言自语“不愧是做过大生意的,天赋异禀的花子郎,很快他就学会了坑蒙拐骗,比老头子我都手辣,欺负过他的乞丐每一个都被他狠狠修理,这回他不仅吃得饱而且有钱了,老头子看在眼里喜在心里,总归是救了他一命,本想找机会把钱还给他,也让他知道这人间自有真情在”说完便没了声响,小杜急于知道后面的故事,着急找寻老乞丐的所在。
老乞丐好像累得不轻,这会子要把包袱都卸下来,躺平在莲台下,一只胳膊垫起脑袋,瞥了一眼端坐其上的菩萨,深深吸口气又重重呼出“欸~谁承想这个没出息的玩意,等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就挂在这庙里的梁上,喘气的脖梗子愣是让他荡上秋千了”小杜愣怔当场“自 杀!他是自 杀?”最后一句是喊出来的,老乞丐被其中的不解语气引起共鸣,直接坐起来“我也想不通,有吃有喝又有钱,他为什么要死?”随后目光炯炯的盯着小杜,一副非要听个答复的样子。
小杜没有顾忌老乞丐那边的情绪波动,只是抬头向屋顶的梁头上看,老乞丐没有得到回答,又看到小杜脑袋拨浪鼓似的乱转,没好气的说“不用看了,是吊在塌掉那一片梁上的”小杜看了看眼前一堆狼藉,居然又起了修庙的心思,老乞丐可不管小杜脑补什么想法,急急追问起来“你说他为什么要死呢?”
小杜感觉自己已经得到自己所求之答案,反而放松下来,往火堆里添上一把柴,缓缓开口“死了就解脱了呗,不用偷也不用抢更不用担心自己被欺负而去欺负别人,甚至成为乞丐也是逼死他的一根稻草,若是甘愿讨饭屈膝求人,怕是也不会抛妻弃子背井离乡出门在外,当然你说他没出息也对,把脸面尊严看的比命还重,更不愿回家团聚,哪怕日子苦点,一家人总会相互扶持,许是尔虞我诈的生意做久了,对亲情也带着本能的怀疑,觉得没有钱也就是没有家,哪里知道妻儿至死都在等他,这样的游子死就死了吧,不是都过去了嘛,没什么好说的”说话间站起身往外走,小杜只想把自己融进浓重的黑夜,葬在其中不用再醒过来。
老乞丐矫健的跳下佛台,望着小杜出逃的背影,大声质问“你就不问问他叫什么嘛?”小杜不由得加快脚步,只要出了庙门就可以装作什么听不见了,忽然一声炸雷在自己的耳边爆裂开来“杜左年!他叫杜左年”老乞丐得意的叫喊着,跟着回到酒坛旁边畅快饮酒,用力表现自己的潇洒跟释然,看不到的是暴涨的好奇心,老乞丐好奇小杜会作何反应,会杀了自己报仇嘛,想到手上沾满鲜血的小杜,老乞丐就开心起来。
小杜知道自己不能再走了,踩在门槛上的脚只在说进退两难四个字,这样的情况是不能走的,置之不理充耳不闻是为不孝,可是就此转身直面老乞丐,小杜又不知该作何反应,毕竟自己出来是为找到父亲,找到也是为了让母亲心安,那个含辛茹苦养育自己的女人值得被这样对待,父亲对自己来说称呼大过情感,就报仇来说是不是应该让老乞丐付出代价,可是一个花子又能付出什么呢,难道要把他置于死地,杀了老乞丐的话会让母亲安息吗,还是要等待母亲的指示才好,打定主意的小杜倒也不必要出去了,转身回来直奔供桌,老乞丐脑海里已经在上演小杜跟自己厮杀的画面,愤怒的拳头雨点般落在身上,因为暴怒而扭曲的脸,恨不得用最痛苦的方式结束眼前人罪恶的一生,老乞丐已经准备好欣赏这精彩的血腥表演。
想象终究是想象,跟现实有着难以估量的距离,小杜完全没有理会内心戏爆棚的老叫花子,把供桌上的母亲拥在怀里就奔着他常睡的角落走去,老乞丐这才注意到小杜眼神迷 离涣散,明显的醉意朦胧,略微摇晃的身子慢慢跪下,在地上铺上一层干草草再把包袱小心地放在上面,身子一歪摊在地上,眼看着就要睡着。
老乞丐绝不允许发生这样的事情,畜牲还有反哺的恩义,小混蛋竟能对杀父仇人视而不见吗?这是老家伙第二次体会到挫败感,第一次在杜左年身上,对嘛还是要在杜左年身上做文章“小子你不用装听不见,你那死鬼爹就是活该,花子的身份进江城就注定了他没有好日子过,老头子是跟他借了钱,那又怎么样,是他命里该有遇到老子的劫数,知道吗,他被城里的花子打怕了不敢上街乞食,跑去跟野狗抢吃的,那些畜牲可不是没吃过花子肉,差点活啃了他,桀桀桀桀...老子见不得他让人作践,我教他怎么才能活得好,怎么才能在乞丐堆里横着走,他是多聪明学得多么好吖,才几天的光景,欺负他的花子好几个被喂了野狗,剩下的都是躲着他过活,偷金抢银吃香喝辣都让他做成了,老子真是打心底里喜欢他,这才是人嘛,跟后山的畜牲都是一样的,快活不成的时候还管什么仁义道德,什么礼义廉耻都得靠边站,你爹想通了这一点就再也不用受欺负,再也不用被安分守己这样的混账话耍着玩,这才是你爹,桀桀桀..这也是我,你是他的种,所以也是你。”
老乞丐志得意满说完这番话,甚至有了救世主一般的自豪,连余光里的菩萨像都比自己矮了三分,只是小杜好像并不买账,蜷缩在地上睡觉,脑子里只后悔没有多饮些酒,真是醉死过去就不用听这些糊里糊涂的胡话,见小杜并没有理睬自己而是打起了装睡的主意,气就不打一处来“你别以为自己清高,金子是咱们两个人弄来的,这酒肉也是一块吃的,你比我能好到哪去?我倒是想起来了,赚钱的法子是一样的嘛,咱俩做的跟当年我拿你爹的,这一手本来也是要教给他的,可他不争气吖,非说心里过意不去,非要做什么堂堂正正的人,结果呢把自己吊死在这破庙里,桀桀桀..死了就是光明正大的人了?他怎么不想想你想想你娘呢,说到底就是自私,只顾自己脸上好看呢,小子你可不能学他虚伪,我把这些本事都交给你,往后江城有你一份”小杜仔细听着,原来父亲是这样死在江城的,没钱了也没尊严了最后清白也没了,是含羞带愧而死还是生无所恋而死不得而知,只是杜左年临死之时可曾想到家中受苦的妻儿,可曾为孤儿寡母打算过活路,小杜只想知道母亲了解一切会作何反应,会恕呢?还是会恨呢?
老乞丐自认已经说出了足够诚意的话来,见小杜依旧无动于衷守着破包袱躺着,恼羞成怒的伸手要抓,嘴里叫嚣着“看你守着这堆烂骨头”小杜不能再装下去了,映入眼帘的是老乞丐乌黑的指头已经伸进包袱皮里,情急之下小杜惊起,向上一脚踢在老乞丐的胸口,老乞丐被踢的向后倒去,顺带着手指把包袱撕开来,里面的骨头散落出不少,小杜慌乱去捡骨头,就听着一声嘶吼,老乞丐出事了。
尖叫声给这座乱葬岗阴森的气氛增色不少,原来是老乞丐滚到火堆里去了,虽然只是一堆灰烬里偶尔闪出零星火苗,但是已经把老乞丐杂草般的头发烧了个精光,老乞丐使劲在火堆上扑腾,好一会才挣脱出来,小杜顾不上收拾骸骨就要起身看看老乞丐的伤势,毕竟母亲没有给出处置他的办法之前还是要他好好的才是,老乞丐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境界,本来就是要激起小杜的杀心,自己被杀换得小杜一辈子摆脱不了杀人凶手的心结,这在自己看来实在是一件快意的事,可是小杜踢来的一脚,加上脑袋上传来的灼烧感真的让他感受到了死亡意味,尤其是看到小杜站起来向自己走来,老乞丐慌乱中拔出了藏在身上的匕首,就是早上架在小杜脖子上的那一把,甚至有些后悔为什么那么好的机会,没有动手结果了眼前这个身强力壮的小混蛋,惜命的挥舞手里的家伙阻止小杜靠近,小杜倒是不怕花子手里的短刀,反而是担心状若疯癫的他会伤到自己,连连后退避其锋芒,老乞丐却不依不饶越战越勇,小杜明明在他眼里看到因为恐惧而燃起的杀机。
老乞丐一个箭步冲刺过来,小杜躲闪不过跌坐在平地上,此时也是慌了,死亡的美丽不是没想过,只是“劳劳车马未离鞍,临事方知一死难”这样的情境老乞丐是不管的,挥舞着尚方宝剑非要置小杜死地,向着满脸惶恐跌坐尘埃的小杜,发起最后冲锋。
小杜眼中的老乞丐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红着眼咬着牙向自己的脖子伸出匕首,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小杜也不知道手里摸到个什么,低头闭眼往上一举,没想阻止老乞丐,只是这样的情况不做些什么确实不合适,索性来了那么一下!
很快小杜手里就传来一阵粘稠湿润的触感,伴随着腥臭的味道,小杜睁眼抬头看到可怕的一幕,自己手上握着半根骨头,应该是母亲的腿骨,自己握着关节的地方,断茬的那头就插在老乞丐的胸口,咕咕往外冒血,吓得小杜赶紧松开腿骨,沾满鲜血的手一直在颤抖,像是要把手上猩红的东西甩干净,而老乞丐那边,没有了桎梏,拖着身子到了供台旁边倚着,嘴里不停往外吐着血沫子,老乞丐觉得自己要死了,小杜也觉得老乞丐要死了,只是吐了一会也没咽气,血也不像刚刚那样急流,现在只一滴一滴的往下落,气氛一下就从局促变得有点尴尬,老乞丐索性不吐了,把嘴角的沫子擦干净,嘟囔一句“你 妈的骨头?”
小杜此时也顾不上争辩老乞丐话语里的不尊敬,小心翼翼问“你会死嘛?”老乞丐埋怨的看着小杜仿佛在说还不是你干的好事“估计活不成了”“哦”这时候的两人倒也安静下来,没有你死我活的争斗,一个等着自己死一个等着别人死,小杜转身把母亲的尸骨收拾好,然后就死死盯着老乞丐胸口那根,老乞丐不觉好笑“等我死了再拔下来给你吧,就我这小身板,一会血就滴没了,别着急”小杜暗暗低头算是应承下来。
“接下里准备干什么,有打算吗”老乞丐又一次发问“把母亲埋了,看她老人家怎么说”看着老乞丐皱起的眉头“托梦”小杜补了一句“你妈要是没有话说你准备做点啥?”小杜茫然摇了摇头,老乞丐忽然有了一种好奇,真的很想看看小杜会怎样度过一生,一生啊!老乞丐的一辈子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闪烁,自小习文少年得志挣下偌大家业,被人欺骗败尽家财落魄成乞丐,十几年的光景干尽了坑蒙拐骗的勾当,把圣人门徒的威仪糟践了个干干净净,一直以为自己活明白了,世人皆是道貌岸然实则禽兽无异,可是现在看来自己可能错了,也有小杜这样跟着目标清清楚楚活一辈子的,也不知老乞丐若是知道小婶子的事会作何感想“张天贵,碑上写张天贵,就算下地狱也得有个名,张天贵比乞丐好听多了”小杜点头“佛像肚子里是我这么多年的积蓄,你看着用”小杜这次没点头,老乞丐已经没有嘲讽的力气了“你不愿意用啊,就帮我个忙,用那些钱把这庙修修,也给山上的孤魂野鬼一个容身的地方,它们..”后面就没有动静了,小杜没有想到人死是这样的悄无声息,生命无论被怎样的赞颂终究逃不过凋零的命运,更何况一个早没了生存信念的花子。
起身准备把腿骨拔出来,刚刚碰到就看到张天贵扭曲的老脸,夸张的用最后的生命力演绎痛苦,疼的他呼出呼哧喘粗气,血沫子又涌出来不少,这要是有力气喊一定是石破天惊的一声哀嚎“没死没死,着急嘛,盼着我死呢你,混小子”小杜早就把手收回来,半弯着腰在张天贵身前挨训“别傻站着,给老子倒碗酒来,死之前要喝个够本”小杜转身去倒酒,就听到后面噗呲一声,接着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小杜端着酒碗回身看张天贵,他已然没了生的味道,死寂的气质不断向外辐射,胸口的大洞已经没有多少血流出,那截腿骨脱离张天贵的手滚到小杜脚下,小杜用碗里的酒把腿骨洗净放回包袱里,至于张天贵,小杜看看已经泛白的天空,决定睡一觉再说,万一还是没死透呢。
响晴的天空堆砌大片大片白色云朵,金色的太阳俯瞰苍茫的大地,断壁残垣里微小的缝隙都塞满了闪亮的光芒,光明的馈赠总不会计较你是否需要,一股脑的给了就是,此时的老乞丐身上就被打上了一道耀眼的光柱,只是灰白的皮肤不再具备反射光的资格,小杜躲在阴影里瞧着漂浮的灰尘,面对这样拥趸环境却只有自己一个活人的境况还是第一次,装着母亲的包袱静静躺着,小杜苦笑,好像已经感受不到母亲的气息了,再看看老乞丐,血已经流干,整个人看起来小了一圈,活像一只黑猴子,应该吹来一阵风把这尊雕塑带走才是,随风而逝该是圣人的结果,老乞丐确实没有这样的殊荣。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寻一方清爽土地安葬下母亲,在之前安置乱骨的地方埋下老乞丐,等了许多天也没有母亲的指示,小杜反而心里宁静异常,白天是日升犬吠晚来是月落乌啼,吃饭睡觉看山望水,然后小杜才想明白现在最重要的是接下来该做什么,没有思路的时候别人的意见就显得尤为重要,小杜看了看佛菩萨的大肚子,也许重修庙宇再塑金身是个不错的选择,掏出所有的银钱来埋在老乞丐的坟里,毕竟是攒了一辈子,应该对他很重要才是,小杜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也在这里占上一方土,所以还是决定自己慢慢把庙修起来,慢慢的江城里一个有意思的说法流传开来。
那个寻父的小伙子终是找到了自己的父亲,只可惜父子相聚时短未能尽行孝,所以在栖凤山上修庙礼佛发愿,行大善事:安葬无主白骨以慰孤魂,用来为自己的父母早登极乐祈福,有好事往来求证者,见栖凤山下新坟林立,一个年轻人取木和泥在残破的佛殿忙活,自以为真切,消息不胫而走,自然引来许多江城的乡绅富户,捐钱赠物请人主持修缮,一块块气派的功德碑矗立在殿前的空地上,歌功 颂德的言语感召天地,像极了怀念圣人功绩的悼词,材质嘛!倒是做墓碑再合适不过了。
此时的小杜已然成了众人眼中的菩萨化身,只有他在的时候,信中才会把手里的银钱举的高高的,然后重重丢在乡绅们立在门口的功德箱里,小杜并不想考虑太多,毕竟站在功德箱旁边做傧相可比上山砍树轻松太多了,至于晚上会有人来把箱子里的钱财尽数带走的事情,只当没看到就好。
集体的力量总是无穷的大殿很快落成了,小杜每天听着人们的祈祷,求财求权求长生,忽然就觉得这小小的庙宇装不下大大的欲 望,眼见的庙里的热度急剧下降,这里终究还是大家避尤不及的鬼葬所在,随着民众的冷落,最后连功德箱也不知去向,小杜只觉醉梦一场,热闹非凡的开场落寞寂寥的收尾,不论是乡绅还是江城的人民都以为小杜该知道自己做什么,然而小杜只是完成一个乞丐的遗愿罢了,虽然乞丐的出发点极有可能是给自己找点事做,不至于成为无所事事的游魂,遮风挡雨的地方有了,似乎人们默认这座不大的小庙就是为了小杜而建的,为了镇压山里的冤孽,也为了有个人能守着这一切,毕竟与坟墓朝夕相处需要极大的勇气,如今的小杜也没了挖坟的兴致,因为母亲好像真的离开了,大概是已经找到她等了一辈子的人,小杜有时会到山上看看那些林立的坟包感慨,除了活着,自己跟这些躺着的没有区别,只不过他们是土包包自己是一座庙。
转机出现在这一天,小杜早起打扫卫生,地上泼上一瓢净水,扫帚清扫,正如朱子家训所说:黎明即起洒扫庭除持家之道。一对人马忽然闯进来,把小杜收拾好的地面糟蹋的凌乱不堪,来人抬着一口硕大的棺材,不由分说就放在了大殿里,小杜只是立在一边看着也不言语,果然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很快就朝小杜走来,将嘈杂的人群打发出去,朝佛像跟棺材都拜了拜,双手抱拳朝小杜拱手示意“小先生怎么称呼吖”“姓杜”小杜也是停下手里的活认真做答,跟活人说话的感觉还真是有点新奇,来人继续说“有劳杜先生,我们家老爷停灵三天,麻烦您照看照看,家里事杂我还要回去处理,诸事停当就来下葬,您千万费心”说话留下一包银钱又带着一群人匆匆走了,小杜反应过来的时候,庙里已经多了一个人,只是躺在木板小房子里。
长明灯佛前香这样的东西也都是一并送来的,小杜熟练的明灯点香就像这样的事情已经做了不知多少遍,可是明明是第一次做来着,可能自己原本就是要干这个的,前半生的种种陈情都是铺垫罢了,第一次小杜有幸看到烛光下的菩萨塑像,跟月光下的还有火堆下的都不一样,看了一会好像又没有区别,即使如此小杜还是点了不少,直到庙里通明一片才停手,线香的味道也是足够诱人,小杜忍不住的狠狠吸了一口,这难道就是庙里要有香火的原因嘛,不是佛爷要闻而是出家人喜欢,香烟袅袅烛影摇红,孤山上的这间小庙忽然有了点灯塔的意思,小杜喉头发紧脸红心跳,此处所在是他一个人的,光明或是黑暗都是凭自己的心情,这时候说点什么宣示主权是最好的,说什么呢?守着棺材该说尘归尘土归土,对呢!就说这个,小杜铆足劲涨红一张脸“尘归尘”土归土压根没出口,就被吓了一大跳,小杜第一次审视自己的高声喊叫,陌生又刺激,好似不是自己喊的,仔细想想自打记事起,自己从来不曾发出过这样高亢的呐喊,好在只有自己并无他人,不怕丢人!
正在这样窃喜思想,一阵滋滋啦啦的声音惊得小杜头皮发麻,浑身的血都凉了半截,连想法都没来得及起,随即咯吱咯吱的异响又顺着头皮把恐惧散到全身,小杜已经确定是那口黑漆漆的大棺材在吵闹,自己就是兴起喊了一声不至于这么大罪过,滋啦声是从里面发出来的,应该是指甲之类尖锐的东西刮擦声,咯吱声就很明显了,棺材左右晃动跟下面的架子磕碰摩擦,不仅听得见而且看得到,小杜挖了那么些骨头自然知道人死后是什么光景,棺材里面有鬼的事情是绝不可能的,再说了能被棺材困住也不是什么能鬼,可要不是那些虚无之物这里面能是什么,稳定心神后小杜确定自己没有危险,因为声音越来越小,大有力竭的意思,看来棺材里极有可能是个活物,怪不得佛爷也没有出来降妖除魔,连传说中的金光也不曾看见。
掸去额头上细密的冷汗,被这么一吓全没了呐喊的兴致,拉过蒲团坐下看着前面的大黑盒子,从左右颠簸到慢慢沉寂,直到没了动静,为什么不打开看看呢?当然不行的,自己被委任照看并没有说可以打开,这样的感觉不是很好,山是江城人的墓地,庙也是江城人捐的,自己到底是个外乡人,这座庙是被作为敛财的所在还是停尸的义庄,还是江城人说了算,至于庙里主持的人是不是自己更加没有人在意,所以只要棺材不丢,单等着三天后交了差,这座庙里就还是只有自己。
三日之期很快过去,小杜刚刚打开山门,就看到管家领着一群人奔自己而来,有了上次的经验这回也就不疑惑了,直接门分左右,自己尽量站在边上不引人注意,家人仆从站列在门两边,管家下马来到队尾的车上说了几句话,从里面小心翼翼扶出一个贵妇来,旁边还跟着一个小姑娘,两人一左一右簇拥着贵妇进得庙来,直奔大殿撩衣跪倒叩拜声声,隐隐约约传来呜咽的抽泣,听不真切也不好上前,因为哪怕是管家也只是在殿门口候着,看得出来这家是有规矩的大户人家。
跪拜了一番,两人揉揉哭红的眼珠,互相搀扶着站起身,望着棺材也是止不住泪流,管家这才进屋,围着棺材转了一圈,还是耳语几句,贵妇点点头往后头闪了闪,管家出来招呼几个人进门抬棺材,随行而来的吹鼓手也是吹起哀乐,敲敲打打将棺材迎出去,一群人紧随其后奔向后山,管家故意落到最后跟队伍拉开距离,小杜也明白是为了自己,果然他来了“杜先生好哇”小杜点头回礼“我们老爷受您照顾了,这几天没什么事吧”说完紧紧盯着小杜,仿佛稍微的犹豫就能引来杀身之祸“没什么事吖,死人棺材能有什么事”小杜轻描淡写回复着“是呀是呀,想来是不会有事的,先生是个规矩人,我检查了棺材的蜡封,都是完好无损的,这份心意您留着”一包数目不菲的钱财,忽然就落到小杜手里,管家则是赶紧追赶前人去了,容不得小杜拒绝,这群人便消失在眼前。
这就算是开了个头,自此栖凤山上多了一个为江城人处理身后事的义庄,凡是丧葬事务没有不来庙里招呼的,时间久了卖香烛纸品甚至做道场的出家人都来接洽,菩萨庙成了江城丧葬一条龙服务的所在,小杜慢慢也成了别人口中的杜爷,有关杜爷的神通更是传说甚多,什么除魔去祟消邪治煞灵童转世兼而有之,有的是人家请杜爷到家里镇宅,有的是人请杜爷到家里看所谓的邪病,可能是巧合可能是菩萨回报杜爷供奉的情分,杜爷人到了病人就稳定不少,吃吃药说说话,竟然就好了,如此杜爷又成了江城人口中神鬼莫测的人物,不过他跟王先生的过节也是因为这个才引起来的。
话说这一年王先生留学回到江城,高举科学大旗,第一个被批斗的便是杜爷,说是杜爷封建迷信,利用民众对鬼神的无知和恐惧大肆敛财,得知这些的杜爷只觉得好笑,哪里是自己要敛财,不过是江城需要一个欺神骗鬼的人罢了,自己只是有事做事嘛,毕竟等死是个漫长的过程,总要搞些糊里糊涂的事业粉饰一二才好过,初生牛犊的王先生哪里懂得这些,怀揣着改变江城为生民立命的伟大梦想,开始了一系列所谓开化民众思想的演讲,其中的民 主自由解放很是征服了一批人,王先生带着这批人干的最轰动的一件事就是要砸杜爷的庙,彼时杜爷就在门口看着也不拦着也不说话,杜爷想的简单,破庙也不是没住过,砸就砸了呗,落得清静,结果一群人手持镐棒气势汹汹地冲进来,愣是没有一个人敢动手都看着王先生,王先生一腔热血看到宝相庄严,看到黑漆漆的棺材早就有些害怕,被人这么一看顿时有些下不来台。
后来还是乡绅出面说和才退走作罢,经过此事乡绅们觉得这位王后学胡诌八扯什么民 主自由都是梦话,不必管他,可是得罪佛菩萨就是大罪过了,是要给江城到来灾祸的,果然人不能太闲,好多麻烦都是闲人瞎搞出来的,所以赶紧给建了一座学堂,把那些个歪理学说都葬在课堂上,省得城里人跟着瞎起哄,教书吃饭才是正道,演讲是不能填饱肚子的嘛,自此教书的先生跟做法事的先生有过节的事情,成了江城人茶余饭后的新谈资。
所以张大一说王先生的吩咐,杜爷立刻说要王先生过来写碑文,不然不给埋到栖凤山里,没办法张大只得来请王先生去到庙里跟杜爷纠缠一番,看看到底怎么解决这件事,王先生也是略微皱眉,看看张大满脸不自然带着大大的小心,心里便猜到七八分,不想为难张大便跟李掌柜借了车马,张大驾着车不敢怠慢一路朝着西门奔去,路上王先生还捎带着买了吃食跟两坛好酒,不多时候就能看见庙门的金顶了。
王二几人这一上午可是没闲着,又抬棺材又搬人,总算是帮着杜爷把那娘俩的尸首安置妥当,临近中午他们三个早饿的前胸贴后背了,本来早起的活就没来得及吃饭,现在又跟着忙活一上午,水米没打牙的滋味太难受了,想想棺材里的母女是活活饿死的,不禁头皮发麻,放在平时杜爷怎么着也会给弄口吃的把午饭对付过去,可今天不知怎么回事一直在门口抽旱烟,时不时往大路上瞧,好像等人似的,三个人也不敢言语,张大没回来又走不得,万一还有事呢,只能拖着俩腮帮跟院子里忍着,渐渐的听着马挂銮铃声响越来越近,直奔庙里!三个人这才起身往门口张望,看到鞭鞭打马的张大心里才算有了底,出门去迎才看到王先生也来了,不和的传闻一直都知道,直到今天才遇见俩人碰上,吃瓜的欲 火立刻熊熊燃烧起来。
张大勒马停车,一声嘶啸张大跳下车辕“王先生,咱们到了”说着话招呼王二他们,王二赶紧过去接下酒肉,在张大的催促下进屋摆桌子去了,王先生下的车来面色平和带着微笑,冲着杜爷恭敬的鞠了一躬,杜爷砸吧自己的烟袋锅子,眼神冷峻上下打量王先生,王先生被瞧的不自在,低头审视自己这一身长衫,无奈苦笑,拱手作揖“杜爷一向可好哇”杜爷点头示意,在门槛上磕了磕烟袋,转身进门王先生后面跟随。
正殿里放着一口棺材,看着要比一般的寿材大不少“都收拾停当了,使的合棺同葬的法子”王先生忙不迭道着辛苦,院子里张大他们已经摆好酒菜,几个人围坐起来,几杯酒下肚逐渐热络起来,杜爷主动问起王先生学堂孩子们功课怎么样,是不是用过读书之类的“杜爷挂心,都是好孩子读书识字不在话下,偶尔有调皮的也有家里大人帮着管教,我倒是不费多少心思,杜爷进来可好,如今这个天气有些见凉,山中苦寒,杜爷保重身子骨”杜爷饮尽杯中酒顺便给王先生满上“有劳王先生记挂,我这里一切都好,有个寒热的也习惯了,倒是王先生苦心教学,肩挑江城树人成才的大任,耗费无数心力,才是要学着放松身心莫要太过苛责自己”两人说完相视一笑,碰杯饮酒好不畅快,不像是什么冤家对头,倒像是阔别多年的好友呢。
这一番寒暄可是把张大等人搞懵了,本来以为是针锋相对互相攻讦,没想到竟是如此和谐,张大放下心来跟自己的三个好兄弟好一似风卷残云,直把酒肉清扫一空才满意的打着嗝剔牙,杜爷又沏来一壶茶,当真是酒足饭饱,杜爷看看日头到了正午时分骄阳正盛,开始安排接下来的工作“趁着这会阳气正盛,咱们升棺吧”张大一愣“杜爷,不是说阳午下葬对魂魄有损伤天和吗”杜爷又嗒吧起自己的烟袋“造孽啊,子母尸有够多冤,她们死得有多惨怨气就有多大,趁着阳午还能压一压,不然怕有变数”几个人同时望向王先生“全凭杜爷做主”几个人商量好,杜爷又让张大找来几个帮手,趁着骄阳正盛,掐着时辰,杜爷一声浑厚的“西方接引”,八个杠夫腰上用力向上一顶升棺顺利,头里的张大托付自己要抬脚跨出正殿门槛,让后面的兄弟顶住气力,话音还没落就听“嘭”的一声闷响,棺材狠狠砸在佛前的石板上,八个杠夫闷哼一声全部被压倒在地。
一声声“哎呦~哎呦”的哀嚎在大殿回荡,杜爷跟王先生也是交换一下眼色,扶起几个杠夫询问怎么回事,张大坐在门槛上揉着肩膀“杜爷,这回有点邪性,虽说寿材比平常的大不少,可是弟兄几个也不是生伢子,上手一掂量就知道轻重,抬起来都是好好的,眼看要出门,好家伙猛地一沉,要不是哥几个撒手快,这只臂膀怕是都保不住”王先生张嘴要说什么,被杜爷摆手制止,转身点上三支香举在额头上,嘴里喃喃自语起来,然后恭恭敬敬插在香炉里,青烟徐徐上升径自朝着棺材飘去,在棺材上盘桓一圈方才散去,几个人都惊得大气不敢出,呆呆看着三炷香燃尽,最后一缕烟气奔向空中,杜爷面色凝重,示意八个杠夫再试一次,八个人也是被刚刚的事情吓到了,没有多嘴,抬杠上肩,一起发力向上顶,一个个牙关紧咬青筋暴起热汗直流,棺材却是纹丝未动,杜爷示意几个人停下动作到正殿外面去休息,几个人巴不得离开呢,忙不迭往外走。
杜爷也不拖沓,回身又是三炷香,这次香烟缭绕佛前自然消散跟平时一样,王先生向前上步要说些什么,杜爷却抢先说“先生暂且出去,我来处理一下,您在我不好施展”王先生紧皱双眉,总是心中千丝万缕的疑惑也没问出一个字,咬咬嘴唇也是往外走,最后一只脚刚刚跨过门槛,大殿的门猛地重重关上,带出的气浪把王先生向前推了一个趔趄,张大赶紧上来搀扶,看着这位笃信孔孟的大先生惊魂未定的样子,也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王先生见着张大等人开口就问“几位,之前可曾有过此等事情”几个人皆是摇头否认,王先生满脸官司不知在想些什么,门外的众人各自找地方休息,时不时观望正殿看看是否开门,直等到傍晚时分,日薄西山倦鸟归林,只听吱呀一声门环声响,朱红的大门闪出一条缝来。
王先生率先冲过去推门,张大几人紧随其后,嘎吱一身响门分左右,王先生正跟杜爷来一对脸,随即浓重的香火气扩散开来,王先生结结实实的吸了满口,又不好对着杜爷咳嗽,只得转头往偏门闪身,扶着柱子顺气,张大他们看到杜爷那一刻就止住了身形,等着杜爷下一步吩咐,杜爷缓缓跨过门槛,坐在门口的青石台阶上,掏出烟袋长长地吸了一口,看看日头差不多快天黑了,招呼八个杠夫再试一次,八个人纵然有些不情愿也不敢怠慢,抬杠上肩,向上一顶棺材马上离地,而且轻巧极了像是抬着棉花似的,几个人看看杜爷,杜爷摆手示意升棺上路,一马当先头前引路,王先生安静下来也紧紧跟着队伍向后山开进。
后山的路再熟悉不过了,除了王先生其余人都是轻车熟路,很快就到了一处土坑所在,杜爷打量了一下尺寸摇摇头,又向深处走了一段遇到第二个,杜爷喊了一声落棺,八个人落棺如宅随即盖土圆坟,趁着这会功夫王先生总算凑到杜爷身边“杜爷这是怎么回事”杜爷却开始兜起圈子来“什么怎么回事,没死人没见过啊?”王先生只得继续问“杜爷我是问在庙里怎么回事,那棺材它怎么就抬不起来呢,您是怎么着给弄起来的吖,它是。。”还没说完就被杜爷打断了“您怎么了,抬不起来是他们八个偷懒呗,可不就是这点事嘛”说完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位科学至上的大先生,王先生也是咂摸出滋味了,闹了个大红脸也不好再问,这一切杜爷都尽收眼底,玩笑够了也不吝啬,把王先生往旁边拽了拽“先生莫怪,我跟您说刚刚怎么回子事,但是您可只能听不能问,你还听吗?”任人宰割的滋味可不好受,王先生略一沉吟微微一笑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杜爷倒是有点捉摸不透了“你?读书人心眼子就是多,告诉你也没啥,她们母女死的惨,可怨气不是冲着江城来的,他们一起逃难来的有人对她们娘俩作恶呢,所以不愿意下葬,那么重的戾气抬不动正常”王先生若有所思的点头“问清楚了原因就好办了嘛,冤有头债有主,我答应给她们报仇才平息这事”王先生听完后,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抬腿就往张大他们那边去。
杜爷一把拉住王先生“怎么到了该出力的时候你偏就要躲呢,读书人不是也讲究个书生意气嘛”王先生真闹了一头雾水“杜爷这是说哪里话,您不是都把事情处理完了嘛,我祝您马到功成”挣脱几下杜爷就是不撒手,王先生苦笑“杜爷您直接吩咐我要做些什么不就行了,何必绕这些弯子”被撞破心思的杜爷有些生气又怕王先生不帮忙,不敢发作!只得凑近了王先生边上耳语几句“就这样?”王先生紧皱眉峰,杜爷没说话深深点头以示回应,说话间一个硕大的坟头可就立起来了,张大一行人在旁边休息,杜爷随即请王先生写碑文,王先生沉吟片刻写下“命凄运苦骨肉双葬”杜爷点头,香烛果品祭奠一番,又对着栖凤山上别的住户一顿托付,什么初来乍到孤儿寡母多多照顾,夜色初上凉风习习,穿过林间时带起些许呜咽声响,张大几个人刚刚忙活出一身热汗,听杜爷聊家常似的对着坟头说话,一阵阵心悸不禁打了几个哆嗦,好在很快杜爷就转头下山,几个人可得跟上去,一路上没人说话,这是杜爷的规矩,主持完丧事不言语,张大几个带好自己的东西各自回家歇着,杜爷关门谢客回到只属于自己的地方,一会蜡烛的温暖光芒便充斥整个佛堂,王先生还有学生要教也是没有停留,驾车赶回城里,他深知只要这群难民还在江城,这桩事远远没有结束的时候,即便现在可以寄身李府也是难得安宁。
入府的第一天就被监工的皮鞭威慑着,虽说只是些拔草捡石子的小动作,但是对这些身体孱弱的饥民来说也够累得了,监工尖酸刻薄的紧,嘴里的闲话就没停过“吃饭就得干活,凡是偷懒的就得跟畜牲一样,抽一顿鞭子立马见效”说着就把鞭子舞的啪啪响,有人稍微停歇下来,马上就会引来监工的咒骂,每一次都会惹得府里的本地工人一阵嘲笑,只能咬牙让自己机械走动起来。
可算把上午熬完,到了中午放饭的时节,本地工人全都停下手里的活,到旁边的凉棚里吃饭,一阵阵肉香立刻猛烈攻击这群饥民的味蕾,监工却说让他们继续干,他们的饭一会才能到,听到这样的话,凉棚里的工人立刻开启嘲讽模式,故意的夹起碗里的红烧肉,一边抱怨好吃是好吃就是太肥了有点腻,特意把咀嚼的声音放大,随即就是一阵哄堂大笑“我们这都是普通吃食,你们都是吃惯人肉的主顾,怕你们吃不下”不知谁喊了这么一嗓子,监工立刻跳出来“吃饭堵不上嘴里是吧,不愿意吃就干活去”阻止工人们调笑有转头对着饥民们甩了几下皮鞭“干活吖,让你们停下再歇着”眼角向着门外看去,见几个家丁打扮的抬着一个木桶往里走这才放下心来。
清清嗓子“行了都停下,一个挨一个站好,吃饭了啊”队还没排好一只大木桶就落在众人面前,虽然比不上红烧肉香味扑鼻,只是一般的菜粥,但是对这些人来说已经足够了,每个人都分了满满一碗,吸溜吸溜的声音此起彼伏,送饭的家丁跟监工耳语窃窃,然后就看到胖监工皱起眉头来,家丁赶紧又补上几句“吃多了要伤脾胃的,慢慢温养着才是对他们好”监工深以为是连忙道谢,这时候就有人过来要盛第二碗,监工一瞪眼“没规矩的东西,进来李府一举一动都是有尺寸的,什么时候轮到你能做主了”来人没有任何反应就地坐下等着,监工说话了“想吃就要等!等你们都吃完了排好队伍就给打第二碗”果然很快开始第二波打饭,紧接着第三波,第三碗打好之后,来的家丁抬着桶离开了,所有饥民都是眼巴巴望着还剩下不少的粥桶,监工挥舞鞭子打断他们热切的目光“就凭你们干的那点活,能有你们口吃的,那真是东家宽厚,哪儿还有脸看,想吃好的就多多干活,李府不养闲人”
挨到晚上还是菜粥,只不过每人加了一张菜饼子,吃了饭领到一处窝棚休息,进门之前指着门口的水井道“都洗干净喽,等会给你们送衣服,这幅脏样子要给东家丢人的”果然有人送来干净的粗布衣裳,一夜无话合府安眠,第二天依旧劳作不息就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三个月,这一天王先生才喊堂下课,李忠火急火燎的闯进学堂来,拉着王先生就往外走,话也来不及交代一句,看他满脸都是焦急,王先生也不计较放下书本就任凭李忠拉扯,不一会就到了李家的新府。
高大的门楼,气派的院墙,飞廊檐角尽是精美雕工镇宅的神兽,三进的大院子已经落成,边边角角的东西一直有工人在收拾,还是当初的门房,老掌柜的起身相迎,二人相请落座,李忠一旁侍候,老掌柜的给王先生倒上一杯茶“王先生,现如今可是过了三个月呢,我这宅院您也看着了,基本落成,灾民怎么处置您可要拿个主意才是”王先生饮上一口茶水,提出要看看灾民再说,老掌柜的一挥手,李忠立刻站到门外对着王先生做了个请的手势,王先生跟李掌柜点头示意便随着李忠往里走,穿房过屋来到后边像是花园的位置,一群人正在修整花木,只是这些人也不言语眼神里互相戒备,虽然跟别处的工人穿着无二但是神经兮兮并不放松,明显的圆润不少,仔细观瞧还能看出几分气色来,即便如此那股颓废的气势丝毫没有减退,王先生看的仔细,李忠在一旁帮腔“王先生放心,都是按照您的吩咐,吃了半个月的稀粥才给的荤腥,刚过了一个月,伙食供应跟别的工人一样呢,荤菜素菜馒头管饱,绝没有亏待的地方,您快想想办法吧,族老那边催过两回啦,我们老爷愁的不行才请您来商量的”王先生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夸了一句李忠是好样的,随即回到门房要跟老掌柜的把这件事彻底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