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何家师爷，莫望川从他那诚惶诚恐的表情中，方知他们闯下了多大的祸。
天还不亮，何师爷叫开山门，来到观内，说有要事急见道长，要不是莫望川断然拦阻和再三承诺如数转达。
他无论如何都想面见师父的。
许是见时候不早，抑或是怕惊扰他人。最终，何师爷一而再、再而三的表明来意，放下三十两纹银，就匆匆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何师爷此行，虽未言明原由，但从他片言只字的话语中，莫望川也意识到与昨日来观内的那两个香客有关。
“遣散子弟，远离此观，否则大难临头。”
莫望川反复念叨着何师爷走时留下的这句话，掌心紧紧握着那个遗留下的荷包，望着渐露舒白的东方天际，知形势紧急，他要赶早见到师父。
只是，他有些不解，难道师父有先知先觉，竟早早地知道有这么一天。
他让二师父黄寓叫起尚未起床的弟子，看守好山门。教小师弟郑兴去客房叫起断峰观那二个道兄。然后整束衣冠，去见师父。
居室内，青松老道负手而立，听爱徒将前情后事细陈一遍，看着桌上那枚精巧细致的荷包，不禁恍然而悟。
近几日卦象失准，飘忽闪离，竟不知变数原在这里，不在那石怪，而在那小姑娘。
倏忽间，一个念头闪现在他的脑际，他有些失神，难道那读懂《天书》、解惑“天数”之人竟是这个叫玥儿的小姑娘？自己穷其一生的找寻，竟是这么个小姑娘。
念及此处，他不禁摇了摇头，黯然失笑，笑自己急不暇择，异想天开。
莫望川一直注视着恩师的神情，见他不言不语，也未出言责备，更是愧悔，见此，双膝跪下，满目含泪：“师父，都怪弟子虑事不周，贸然行事，才引出这场祸事，请师父责罚。”
青松老道看着这个视同己出的爱徒，不禁涌出无尽的依恋与不舍。
山河激荡，往事悠悠，那通贯日月的爱怜让他一阵心疼。年轻人脸上露着与年纪极不相符的神情，老练而坚毅。这是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不该承负的。他伸手将他扶起，令他坐下。
随后，青松老道坐在对面，“既是‘天数’，怎能改之，违之！”
他自知时日无多，是时候了，是时候该对弟子有所交代了。
他看着爱徒，说道：“孩子，你无须自责，你没做错。既是天命，岂可违之。”他一顿，又说道：“你不是想知道为师一些事吗？今日，师父就说与你，使你知之。”
闻言，莫望川一时心潮澎湃，长揖说道：“弟子无求，只想为尊师分忧。”
青松老道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孩子，你只需做好为师交待的事就好，其他无须分心。”说着，从衣袖里拿出一柄黝黑的短剑，放在桌上。
莫望川一见，顿觉一股寒气袭上面来，令全身一冷，不由惊问：“师父，这，这难道是那柄玄武神剑？”
青松老道有些诧异：“你识得此剑？”
莫望川摇了摇头：“不曾识得。弟子只是昨日听断峰观二位道兄讲过这道门之宝。”说着，及起身向神剑叩头施礼。
原来，昨日午后，断峰观二道找莫望川打听那香客之事，他特意请二道到侧殿请教道门之事。
言谈中，那二道看莫望川对道门之事知之甚少。一时，就打开话匣子，侃侃而谈。
特别是那叫万天财的小道士，更是对自己所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两个时辰下来，莫望川就对各家各派、法门法术、道家传言，奇闻轶事尽皆知之。
从二道的话中，他知玄武观有至宝玄武神剑。因此一见之下，已中八九，又闻师父之言，已知不假。忙起身下拜。
拜过之后，不知为何，莫望川只觉得自己眼神被这神剑吸引，不由自主地细细观看，但见它通体黝黑，剑身上下透着一股淡淡的黑芒，如雾气环绕。
那雾气像被施了魔力，沿剑身流淌。所经之处，竟使剑身周遭空间变得暗淡。看得过久，又见那黑芒在眼前不断增大，脸上似有冰刀掠过，不由暗暗心悸。
“这正是玄武神剑。”青松老道见爱徒有些呆怔，知被剑气吸引蛊惑，时间一久必损元力，于是暗用真气，驱散剑气和声说道：“那师父是谁？想必你也知晓了。”
闻听师父之言，莫望川抬头目视老道，恭敬答道：“是，弟子已知。”
青松老道望着弟子，略略点头，然后目光飘向高处，幽幽说道：“孝帝二十二年，也就是三十五年前，师父也像你这般大。那一年，赤星凌月，荧惑守心，天现异象，众生凄惶。
次年，华夏帝国频出大事，北蛮作乱，孝帝崩，敬帝登基。道门亦不平凡，特别是断峰观也出了两件大事。三月，我师父也就是松源道长受鹤轩观主师父逸风观主之邀，前往断峰观议事，我和两个师兄一同跟随。
到后方知，断峰观护观大阵被扰，井现血水，天图夜放红芒。断峰观特请师父老人家来参上古至宝——‘赤焱天图’的。师父与逸风道长闭关七日，出关后神情凝重，只说无法参透其中，需继续找寻有机缘巧合、能解惑参悟之人，否则，天地动荡，将有劫难发生。
我也有幸观摩天图，总感觉那隐匿的墨点有个天数‘九’字，只是难以悟领其真正含义，不便向旁人说出。就在那些时日，我与鹤轩观主一见如故，惺惺相惜。并约定分头行动，找寻那读懂天书之人。如古井再出血水，以天数‘九’字为约。
临行，他将一柄宝剑赠与我，并说见剑如见斯人。师父也亦与松源观主约定，回去定竭心全力，破除这天图密语。我和师父返回观内，谁知半年未过，不知何因，师父竟性情大变。变得罕言寡语，深居简出，就连我见一面都难。
起初，为师以为师父为天图所累，哪知后来却愈发严重，连观内事务都少问及。我心急如焚，不知师父怎么了，见他时总想追根寻底，试问原因，但每次都被师父以眼神制止。
我忧心忡忡，度日如年，直到一日师父支开众师兄，将我叫到密室，说出了一件秘事。说他神元不知何因正莫名流失，他查寻数日终不得因，尝试数法，皆无力挽回，也查寻不出是何人所为。
师父说肯定与那参悟天图有所干连，他让我不动声色，并与我定下一计。要我且依计而行，否则，现天显异象，天下苍生要遭劫难……”
言及此处，青松老道戛然而止，神情更阴郁黯然，那往昔的点点滴滴像在昨日，一幕幕场景似一把把带血的利刃切割着他那颗疲惫而又失落的心。
尽管那痛楚历经多年，但仍如在昨日，是那样的清晰可见。只要忆起，那刺在心头的伤痛就如那永不信息的浪潮，汹涌澎湃，绵绵不断，令他悲痛欲绝。
“师父，我……”莫望川看着师父痛楚的神情，欲言又止。他本想劝慰师父几句，情知有违悖逆。不由低下头，为不能替师分忧解难而自责难过，犹如刀割。
青松老道默默地看着爱徒，见他悲不自胜，深知爱徒所想，一时间，为自己能有如此爱徒，倒也觉得宽慰。
他轻咳了声，平复下起伏动荡的情绪，又接着说道：“过不多日，我依尊师之计，怀携这柄神剑，惜别恩师，离开了玄武观。果不其然，后来观内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验证了师父所言。
至此，我再也未踏入那玄武观一步，从此天涯苦旅。一边修行一边找寻那解读天图之人。这一路走来，真快啊，转眼就是三十多载。”
说到这里，青松老道不由一阵感慨，停了下来，他神情淡然，目光清冷，眉头微皱，似有所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