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是山东省会城市,但在80年代时还像个城镇一样,它独有的不是现代的繁华,而是质朴的自然景色。
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湖水就来自源远流长的一城泉水。没有哪座城市是建在充沛的地下泉脉之上,每一块石板,每一个角落,无处不在的清流,四季不断。
这可是城市的中心啊,美的像瑶池仙境偷降人间。
大明湖畔的柳园是条仅一百多米长,宽不到三米的街巷,有着与它名字相符的柳莺啼烟之美。
街的北头,东面有一泓清清的泉水,流水潺潺流经一座石桥汇入湖中,水草蔓蔓清澈见底。
柳园的柳儿是方圆几条街的美女,光听这名就令人遐想到她的柔美。
可柳儿美是美矣,温柔却要分人去。都说柳的种子生命力非同一般,可也昭示它的轻贱,柳儿就是如此。
当年妈妈生她时姥爷就轻飘飘的从嘴里吐了个柳字,于是顶着小名长到七岁才有了个吴春柳的大名。
就是这样一个轻贱的小女子如今却长成了天仙的容貌,若不是因那不得脸的身世,恐怕媒人早就踏破门槛了。饶是如此,从小到大柳儿身边也不乏男孩子围绕,弄的那个做姥爷的吴鑫人在她成年前天天看得死死的。
天刚蒙蒙亮,起早挑水的年轻男女便在河水上游的石板路上挤做一堆。他们嘻嘻哈哈打闹一通后,才悠着水桶下到河里。
柳儿挎着竹篮从石桥上走来,里面已经摘了满满一篮子柳树春芽。
“嗨!刚才谁说我们是早起的喳喳鸟了,看那儿,不是有个更早的。”
人堆里一个挽着一头长发的小媳妇嚷起来,那声音还真是喳喳的戳耳朵。
柳儿下了石桥,从她身边走过,好看的眉一皱,杏眼一瞟,小嘴一翘道:“丁嫂子,别扯上我。早咋地,我可没像你这样喳喳过。”
这小媳妇叫芳芳,一人带着一个六岁孩子,能干是能干,就是爱八卦嘴贱。
她被柳儿这一堵,刚才的嬉笑没了:“那是,那是,”
随后毫不示弱道:“你可不爱喳喳,是那种专心采花的蜂,还是马蜂,闷头蜇人。”
说完,不等柳儿回击,墩身挑了水桶,扭着丰满的腰肢走了。
柳儿脸一红,也不理会众人,埋头走着。
有个眉眼敦厚,个子高高的男人跟在她后面,扁担颠的一颤一颤的,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剽悍。
他紧走一步与柳儿搭讪:“柳儿,摘了这么多啊,我可最爱吃你做的柳芽饼了。”
“嗯,等做好了,我给阿姨送过去,管你饱。”
柳儿说着,回头瞧瞧这个健壮俊朗的男人,一对水桶在他那儿觉不出什么份量。再看看水面上那对熟悉的十字木漂,她沉默不语。
直到进了自己家的胡同口,她才一伸胳膊挡在前面:“洛勇哥,你放这儿吧,我挑回去就好。”
“为什么?”王洛勇一闪身子。
“柳儿感激你对我们家的照顾,可我们都大了,再这样,人家会说闲话的。”
王洛勇脱口笑道:“闲话?我们可是光着屁股长大的发小,谁爱说就说去。”
柳儿气的一拳捶在洛勇身上:“谁光着屁股了?那是你好吧,一屁股坐在淤泥上,提着裤衩往家跑。”
柳儿捂着嘴笑,脸也红了。小时候街上孩子多,闹的笑话可不少。
洛勇脸不红,心不跳,他小时候最皮实,孩子堆里也最淘气。
水桶里的水被晃得洒出一些,洛勇只得放下,一脸的不快:“我知道,你是真和那个文绉绉的小白脸好上了,是不是?”
说完,又忍不住劝道:“你说你傻不傻,那个天凌有什么好!噢,他是比我好,可他那个家你进得去吗?从他去北京上学,你就该明白,他早晚会甩了你。”
柳儿默然无语,自己当初以三分之差没考上大学,与好前途今生无缘。
那时,考上北大的王天凌对自己信誓旦旦,说弱水三千,只要她一个。
他也做的挺好,每次寒暑假都回来,和她柳下湖边的常约会。就是这次去深圳实习,还乘飞机回来一次专门看她。她的芳心早被他吃得死死得了,几句话怎会动摇。
见柳儿不语,洛勇以为她犹豫了,便鼓动道:“听我说,别指望他,他不会留下的。你知道我爸妈不讨厌你,咱俩准成,我一定会好好待你。”
柳儿像被蜂儿蛰了一下,蓦然惊醒道:“洛勇哥,我从没这样想过,咱们不可能。他,”
她脸儿飞红,小声道:“他对我挺好的,说等工作定了就给父母说。”
柳儿一想起天凌的誓言,那张俊秀光彩的脸就占据了她整个心。
她从小只爱这个天分杰出的男孩,偏偏对方也选了她。她自信,两人的外貌聪慧是上天铸就,本就是一对。她美,更欣赏美,那个俊逸超凡的少年早就成了她心中目标。
爱,没有自己退缩的道理。
“柳儿,你再好好想想,他家里怎么会同意呢?你们一定没结果的。”
柳儿甩开洛勇的手臂,抓过扁担道:“别说了,你不懂爱。爱就是需要两人努力,我信他。”
洛勇望着柳儿脑后一甩一甩的马尾秀发,一颤颤的秀美香肩和上面那条翘动的竹担,心中一股子醋意上来。
眼前扭动着的纤细柳腰让他不由咽了下口水,突然开口道:“听说天凌回来两天了,怎么没来找你?”
柳儿后影顿了一下,然后消失在门洞里。
洛勇暗骂:这个混蛋天凌,明知我也喜欢她,偏偏就不松手。看你能撑到哪儿,你要耍她,小心我做了你。
柳儿进了自己家的小院,这是个从大院分离出来的偏院。当初做民办教师的吴鑫人被安排了这间宿舍,不大,却安安静静。
院里的石榴树树冠像一把大伞覆盖着半个院子,树下一口大水缸被盖的严严实实。
柳儿掀了缸盖,把水倒进去。
屋里传来吴鑫人的声音:“勇啊,别忙了,进来喝口水。”
屋门挂帘一掀,是柳儿进来。
吴鑫人一愣:“你一早就没影儿,洛勇哪?怎么是你挑回来的。”
“我打发他走了,以后家里活我干,别让他一天到晚总往这儿跑。”
吴鑫人干咳一下,心里怎不明白外孙女的心思。
他重新点燃一支烟,思量着说道:“昨儿你刘姨来了,给你介绍个对象,那孩子老实本分,又是大厂里的。”
“姥爷,我早说过我的事你别管。大厂怎么了,还不是照常不景气,我不稀罕。”
柳儿说着,想到自己在区办厂里这几年的委屈。还不是因姥爷嫌商业抛头露面的招风,才死活不让自己去。如今的形势,工人还不如军人体面呢。
吴鑫人叹口气,又劝道:“丫头,别以为姥爷不知道你心思,告诉你,这王天凌咱攀不上。你命不好,认了吧,就洛勇也比他靠谱。你要愿意,改日我托人问问,他父母对你也客气着哪,兴许不是那种势力人。”
柳儿又脑又委屈,她扬起手里水瓢重重的甩在桌上:“我不要,我相不中的人我就不嫁,别想撵我走。”
说完一扭身进了里屋。有些话她不能再说,吴鑫人花白的须发让她内疚。从她五岁起,吴鑫人就在她身边扮演着父母的角色,相依为命的祖孙俩过的真不容易。妈妈,那个记忆里柔弱文静的女人,已经慢慢在她心里淡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