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玉叶已经弄饭孩子们吃了，正打水给小荣兴洗，见男人回来了，后边又跟着进 来了堂兄，连忙招呼真来方烫酒，说饭菜都热在锅里，是现成的。真来方答应着，拿 酒壶舀了一壶酒烫在炭火上，招呼堂兄坐，石玉叶又叫女儿兰花给大伯倒了茶。
一会儿，石玉叶给荣兴擦好了身子，真来朋从她手上接过来，在那嫩脸上亲了一 口，逗着他“呜呜呀呀”地说个不住。
石玉叶问真来方是不是把寇大哥送上了船，是不是办好了盘缠路费，问寇大哥还 说些什么东西。真来方一一答了。端桌抽筷，招呼堂兄一起坐下来倒酒边喝边谈着他 们怎么也弄不明白的寇世民。真来方因为听寇世民说过自己的身世，慢慢地弄懂了一 点。但是，真来朋却怎么也弄不懂。
石玉叶抱着荣兴坐在真来方旁边，听着他们的谈话，不时插一句。小荣兴因为松 了冬天的厚棉袄，活跃了起来，在娘的怀里又是蹬又是跳，石玉叶不时在他的屁股上 举得重落得轻地拍一巴掌，警告他规矩一点。小荣兴瞪着圆眼看着母亲那故作生气的 脸，又一阵欢笑，又蹬着、闹着，逗得三个大人高兴不已。
因为赶了一天的路，腿脚都走痛了，真来方劝堂兄多喝几杯，松松筋骨，回去好 好睡个觉。真来朋也不推杯，堂弟倒一杯，他喝一杯，几杯下肚，他微微有了些醉意。
“来，弟，哥敬你一杯!”真来朋自己倒满了一杯酒，又给真来方斟满，举起来说: “这杯酒我兄弟俩喝了，哥有话说。”他一仰脖子，干了杯中的酒。
“有么话，大哥你尽管对老弟说，老弟没有不听的理。”真来方也干了杯中的酒, 放下杯擦了擦嘴，拿壶先给堂兄添满，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
“玉叶弟媳在当面，哥有一句话一直埋在心里，我跟来方只是没有同胞衣（方言: 胎盘），这几十年来，比亲手足还亲。哥命苦，你嫂子待哥太好，哥这一辈子割舍不 了，不可能再找人，一个人守着空房子过一世算了。只是到老了没有依靠，这后事得 托付老弟、弟媳跟我的侄儿，现在我还能做，做一点积一点，到时候交给你们，无论 哥是动得了还是动不了，给哥一口粥喝，把哥像有儿有女的老父老母一样热热闹闹地 抬上山去。”
真来朋语重心长地说着。真来方夫妇认认真真地听着，心都慢慢沉重起来。真来 方等堂兄说完了，端起酒杯举了好久，低着头把堂兄的话在心里翻了一遍，觉得堂兄 说得情真意切，重情重礼，眼睛不觉一润，把酒杯推到堂兄面前，又停了停，将快流 出来的眼泪咽了回去，说：“哥，我娘也才生我一个人，你就是我的亲兄弟，么话也不 必说了，为弟的，敬重大哥的情义，你守着我嫂过一辈子，虽然不应该，但是，这宗 情，这宗义，可以动天地日月，何况动不了老弟的心？动不了弟媳的心？只要哥不嫌 弃，我的儿就是你的儿，他长大了，我一定叫他认你这个大伯，把你跟他的爸一样对 待。做人，身体要紧，钱，你不必存，吃好点，身体好就行。日后，只要老弟有一 口 粥吃，绝对少不了你的一口汤。”真来方说完，又仰头喝干了杯中的酒。
真来朋见堂弟的话很中肯，心内欢喜，却更伤了，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长长 叹了一 口气，一仰头干了酒，放下杯说：“哥有你这个好老弟，是我前世修来的福分, 哥的心安了。”
石玉叶挡住真来方，不让他再倒酒，说喝多了伤身。真来方听了媳妇的话，放了 酒壶，先给堂兄添了一碗热饭，招呼他吃。
石玉叶一直坐在旁边，听他们说话，心也一阵紧一阵松，一阵热一阵伤。自她进 真家大门那一日起，这位堂兄对她就像自己的妹子一样好，堂嫂在世的时候，对她和 来方也特别的亲近。她生长女的时候，娃儿内内外外穿的，都是她一针一线缝得好好 的送来，对孩子，她是看不够，亲不够。临死前的几日，堂嫂有心她无意地听她说, 如果有那一日，叫玉叶妹子劝大哥再娶一房，也生个一男半女，托妹子替她照顾大哥 等等之类的话，玉叶心粗，不晓得堂嫂已经打定了死的主意。不久，她一索断了自己, 石玉叶才想起她说过的话，但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哥，你放心，不说来方是你的老弟，就是我两家这么好的关系，也理应相互关 照。我嫁到真家来，是大嫂一把进一把出地帮我，只怪她走早了，把我一个人留在这 世上，再也找不到人说贴心话。来方刚才说了，只要我们有一 口粥吃，肯定少不了你 一 口汤。现在大嫂走这么多年了，我做弟媳的还是劝你再找一个，男人七十岁都能生 崽，再说你现在还不老。如果你万一不找人，要守着我大嫂，做弟媳的只有把大嫂的 话记在心里，只要关照得到的，我跟来方一定会关照你，退一万步说，如果哥你不放 心，我把荣兴养到三岁，送给你做儿，叫他给你养老送终。”
“不，不，不，不。说哪里的话，有哪个家把长子送人的，这事做不得，我也不能 要。”听到石玉叶说要把儿子送给他，真来朋连忙拒绝着。
“那好，长子你不要，等过两年我再生一个给你。”石玉叶快人快语，说话直去直 来，拐不了弯。
“好，好，那当然好，做大哥的，我求之不得，求之不得。”真来朋满脸欢笑地答 应着，转头看了一眼真来方说：“来方老弟，玉叶刚才的话你听到了吧，给大哥再生一 个儿子你舍不舍得?”
“这一点我还没有想到，现在玉叶想到了，当然是两全其美的好事，我当然拍手赞 成。”真来方笑着说。
“来!”真来朋又拿起酒壶，先给真来方斟满了酒，又给自己满满倒了一杯说：“一 言为定!”他端起杯逼到真来方面前。
真来方笑着端起酒杯，重重地同堂兄的酒杯碰了碰，干下了酒说：“一言为定。”
吃完了饭，真来朋与真来方都有了几分醉意，因为日后有儿子了，真来朋十分高 兴，话多了起来，真来方附和着，两个人一阵高一阵低地从天南说到地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