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深闩悄无声息地打开门,将侄子让进厢房,点上灯,见侄儿喘吁吁的,知事情紧急,就说了句略等,急急出门去叫老族长何厚道。
何东窗坐在屋内,手足无措,边拭汗边暗自忖度,他怕惊着他们。
不一会,何深闩就搀着老族长进来。一进门,老族长就吩咐何深闩快快看茶。
何东窗忙伸手止住,连说:“不用,不用。时间紧迫,我话毕即走。”
他先与老族长见礼,待老族长坐下,就将午后那中年男子持兵符找亭长,如何调集兵丁,欲往望月观除妖之事,备陈了一遍。
在说的过程中,他不时看向老族长,渐渐地,他突然有些后悔。
从老族长那波澜不惊略显疲惫的神色中,他觉得自己来错了,也许不该冒着这莫大危险,来此一遭。
因为,老族长对他说的话,毫无表情,就像听到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淡然置之。
相反,一旁立着的叔叔何深闩,却面现惧意,满头大汗。
一时,他面露窘态,心想自己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
果然,老族长待他话毕,先用满是倦意的目光看向他,那目光茫然无神,又疑惑重重。
过了一会儿,才淡淡说道:“谢谢窗儿好意,可是,那望月观与我们村子又有何关系呢?望月观是望月观,我们村子是我们村子,二者毫不相干。再者,望月观人众虽是我襄封之民,但地界却是帝国管辖。不碍事,不碍事。他们想来则来,与我等无干。你趁无人发现,快快离去,免得横生祸端。”
何深闩闻言,侄儿冒着莫大的危险来此送信,竟让老人家一句话就打发了,难道他真老糊涂了吗?这怎么与他等无关呢。不由大急,叫道:“老爷,这……”
老族长轻咳了声,伸手止住了他,略带不满地说道:“深闩,趁着夜色,快送窗儿回去。我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天还早,我还要休息会儿。”说着,竟背靠座椅,微阖上眼。
何东窗一阵懊悔,实在猜不出一向精明的老族长竟如此皂白不分,是非不明。
时间急迫,见叔叔在一旁火急火燎的,也知信已传到,无需耽搁,就对老族长匆匆一揖,随叔叔向外行去。
未及门口,就听老族长在身后又嘱咐道:“深闩,将窗儿送出门即回,不可让人撞见。窗儿也慢走,路上小心。”
何深闩心内有气,头也不回地应了声,回说:“知道了。”
他将侄儿送至门口,轻手轻脚地开了门,又悄声嘱咐了侄儿几句,就从门缝中,看着侄儿鬼鬼祟祟地迈着步子,消失在朦胧的夜色中。
随即,他关上门,扶着门扇,不由得越想越有气,一时竟怒气填胸,喘息未定。
此时,他着实难以明白,老族长怎么啦,怎么一下子变得如此糊涂,侄儿冒着宵禁莫大的危险跑来送信,竟被他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地打发了……望月观与他们村没有关系吗,真没有关系?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没有关系呢!这观不是老族长一手操作才筹建起来的吗。
再者,只要观内有事,那次不是这老东西亲自出面处理,这些都是十里八乡人尽皆知的事情,这时候,你说没关系,能撇得清吗?听侄儿所言,这望月观豢养女妖石妖作怪,如真牵连到他们村,那真是塌天的祸事了。
想到此,他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那望月观除了青松老道师徒四人,其他都是一些本乡本土的娃儿,得拿个主意才好啊。
只是,看这老东西的意思,像是要不闻不问的,得想个好办法啊才行啊。
虽然他一向机警能变,此时也一筹莫展。
就在这时,厢房内传出一声低沉而又嘶哑的叫声,何深闩听出是老族长在叫他。
他很纳闷,老族长声音怎么变了。
于是他疾步返回,推开门,不禁大吃一惊,但见老族长何厚道已瘫在椅上,目光惶恐,整个脸庞都变得扭曲灰白,他颤巍巍地举着一只手,有气无力地说道:
“深闩,大事不好了……”
直到此刻,何深闩倏然明白,老族长对侄儿淡然处之的深意。
那一直躲在暗处的石翼,也惊出一身冷汗。
石翼呆呆地隐在窗下,直到此时,他方明白老道为何要让他离开玥儿,并让她离开此地了。
适才,那个年轻小伙的话一字一句传入到他的耳中,一下子令他恍然大悟,如梦初醒。
望月观既出“石怪”,又出“女妖”。“石怪”是说他自己,这点不言而喻,也毋庸置疑。那“女妖”定是说那个小姑娘了。
“那小姑娘怎么会是女妖呢?是哪个歹人说小姑娘是女妖呢”他在心里怒道。
年轻小伙很焦虑也很害怕,听他说到那个兵符时话语都变得惊颤。反是那个老者,却是那样的风轻云淡,轻描淡写。他有些不解。
又听那小伙说有官兵要围剿望月观,会牵连一众时,那小姑娘自诩是“害人精,扫帚星”的话又萦绕耳际。
“我不能让任何人伤害那个小姑娘,不论是谁,都不能伤害到她。”
过往的点滴如奔涌的浪潮一遍遍地冲击着他,让他心潮澎湃。
他暗自庆幸,幸亏今日好奇心驱使,又百无聊赖。才跟着这年轻小伙来到这儿,否则,真不知会发生什么。
他看着那叫深闩的人将年轻小伙送至门口,正欲离去。
突然听到厢房内那老者心急如火的喊叫声。那叫深闩的人又急急地回到厢房。
房内,何深闩见老族长何厚道狼狈万状,也唬得慌张失措,忙伸手搀了,劝道:“老爷,我知道,我知道。您不必着急,不必着急。大不了我们多花些银子。”
何厚道脸色青白,颤巍巍地说道:“你知道什么,那可不是花钱能解决的事。唉,都怪我!为何非要重开这观呢?为何非要重开这观呢?东窗那孩子来此之事,万万不可让旁人知道,不然会有杀身之祸。也幸得东窗,让我们提前晓知,否则我们会死无葬身之地。”
闻言,何深闩也惊得浑身是汗,将信将疑说道:“老爷,不会吧?您,您不是说望月观属帝国域界,与我等无干吗?”
“你不知道,那望月观虽隶属帝国地域,但此地居帝国杳远,却一直归襄封管辖,但有那狼头兵符,什么事都可发生,我们只乞襄封不会在帝国域土上动兵戈了。”何厚道猛吁了几口气说道。
何深闩望着老族长,一时间明白了老人家方才对待侄儿的态度,但对于那狼头兵符,也充满疑惑,他还真不敢相信襄封胆敢在帝国疆土上动兵。
他想了想,试探说道:“东窗也只是说,那人只是调兵到观内除妖,这定是坊间流言所致,让青松老道出面澄清一下,不就得了。”
何厚道摇了摇头,说道:“无风不起浪,一般只有十万火急抑或滔天大事,襄封才现兵符。此事既然动用兵符,绝非如此简单,现在只有一法才能保全我们。否则,我们真有灭族或灭村之难了……”。
何厚道浑浊得老眼死死地盯着他这个一贯精明能干持筹握算的管家,思绪早已回到几年前那个淫雨霏霏的夜晚,醉酒的表弟不慎说出襄王刘熙为了一个女子,密遣心腹,动用兵符屠村的消息,手段之残忍恶劣让人闻之就毛骨悚然。
他那个表弟就是襄王的内侍总管——陶春风。
见族长话语沉重,何深闩也不禁连打寒战,嗫嚅问道:“老……老爷,什么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