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黑黝黝的,空无一人。
那后生虽踮着脚,但走得很快,看样子对这个村子也很熟悉,他走过两条街,暗叹今夜运气不差,竟没听到一声犬吠。
其实,他该感谢石翼,因他不知道,那些狗儿远远地嗅到石翼的气息,早已前足俯地,瑟瑟发抖,哪还敢叫。
不一会儿,他就在一处大院倒座窗下停下,然后轻叩窗棂。
“是谁?”屋里有人回应,听着语音模糊,睡意朦胧。
“是我,叔叔,东窗——,快开门,大事不好。”后生虽压着嗓子,声音却十分焦躁。
“东窗?”屋中那人猛然清醒,他一嘟噜坐起,吃惊问道:“你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叔叔,快叫何老族长,我有要事通告,晚了怕有大祸临头。”叫东窗的后生又急切地回道。
原来,这处大院正是望月村老族长何厚道家,屋中那人就是何家师爷何深闩,窗外这年轻后生则是他在镇上当文书的侄儿何东窗。
◎
昨日午后,何东窗在镇里听忙得焦头烂额的李亭长交代完事务,正欲抽身离开。这里却来了位衣着华贵口鼻冲天的中年男子,指名要见亭长。
他见这人气势汹汹,强忍着问他何干?那人见是个毛头小子,理也未理,只说谁是亭长。何东窗看着这个盛气凌人的男子,就欲发作数落几句,转头被坐在椅上老练的亭长用眼光制止住了。
亭长见此人来势不凡,但作为本辖第一行政长官,也没太当回事,就大咧咧说我是。
那人对亭长睨了一眼,也不施礼,只是微微抱拳说声失敬,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看似令牌的东西递于亭长,“在下有要事经办,请速定夺。”举止甚是傲慢。
亭长起身接过那物,本不屑一顾的面孔登时变得惶恐起来,“这……这是狼头兵符?”听上去将信将疑。
那人冷哼一声:“难道是假的不成?!”
一时间,空气变得凝重,但见豆大的汗珠顺着亭长肥胖的脸颊滚落下来。
今日,亭佐亭候一干人都外出办事,亭里只有他与何东窗二人,这人在这个时节出现,不知有何公干,连个斡旋的人都无。
亭长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强自镇定,对何东窗招了招手,说道:“客房看茶。”并示意他关门。
何东窗心中愕然,轻轻将门掩了,借门缝向内瞧去。
只见亭长微躬着,双手将那物捧过头顶,将它放置公案上,然后后退二步,展背舒身,俯胸倒地,恭恭敬敬地磕了几个头。
见状,何东窗心下惊骇,暗自猜忌:“自己是否听错了?难道亭长说的是‘狼头兵符’?”
他不敢再看,随向门旁一躲,只听亭长说大人恕罪谦恭话语,接着隐隐听那人说不知者不怪,随后模模糊糊听那人说:“借兵”、“望月观”、“石怪女妖”、“铲平……”等语。
听到此处,何东窗不由惊出一身冷汗。这时,他才确认那人拿出的确是“狼头兵符”!他不敢再听下去,就憋着气轻手轻脚地回到客房。
何东窗坐在门口,大口地喘了几缕粗气,他怎么也不能相信,这个虽气势不凡的家伙竟拿出了“狼头兵符”。
早几年,他刚到观月镇,曾听亭长说起过兵符这事。
相传,襄封之初,襄王命人打造了六枚兵符,其中虎头两枚,狼头四枚,并下诏令见兵符如见本王。
这虎头兵符能调千人队,狼头兵符则能调两个百人队。
因此才有了“兵符虎狼,尤见襄王”一说。
襄王册封两百多年来,虎头兵符一直未曾出现,而狼头兵符却出现过两次。
那两次,都曾引起血雨腥风。一次已年代久远,无从记载。
最近的一次何东窗听亭长细实讲过,好像距今也不到二十年间,是雁荡山腹汶水河畔的一个村子,据说是有人举报谋逆,有人持狼头兵符调集了一个百人队,将一村老小四十几人全部残杀,血流成河。亭长说后来才听说那村子哪是谋反,只是想举族搬迁至华夏帝国,没料到被细作探知,安了个谋逆之罪。
那时,正是襄王刘熙懒政之时,无人做主彻查真相。此后,虎狼兵符变得既神秘又让人悚惧,闻之更如惊弓之鸟。现在,此物在此现身,看来又要有大事发生了。
何东窗惧意未平。
本来,这些时日他对襄封对灾民的政令就心存疑虑,方才听那人说起望月观,更叫他惶恐不安。他知道,那观是望月村何老族长亲自筹造的。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如果观内出事,那村子能安在吗?前几日,叔叔何深闩陪老族长来镇里议事,还对他提起过他的忧虑。
大半个时辰后,那人在亭长唯诺的陪同下走出房门,他没到客房喝茶,到门口时,他上下打量了何东窗一番,就对亭长摆了摆手,道声“留步。”径直走了。
何东窗心里一颤,这人看着面生,但感觉像在哪儿见过似的,却一时想不起来。
待那人走远,亭长才抚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暗叫“好险,这些细作都在眼皮底下,幸亏没做过出格的事儿。”他边往屋里走边对一旁的何东窗说:“识得此人吗?”何东窗回说不识。
亭长猛吐了一口痰,骂道:“娘的,真个防不胜防,竟然在老子家门口都没发觉,这人是‘云霓坊’的掌柜。”他一顿,又嘱咐道:“以后行事要小心了。” 然后吩咐何东窗,快去召见亭佐亭候等人带来见我。
何东窗恍然而悟,怪不得那人好似在哪儿见过一般,原来是“云霓坊”的掌柜,更对亭长之话,细思极恐。
夜很深了,何东窗却翻来覆去地躺在床上,难以入眠。
那掌柜来此目的已然从实,要调弓、步兵各百人,而且只让召集镇东军士,幸好他们镇在册兵丁不足,才允准二日午后必集结完毕,才有了这一晚的缓冲余地。
亭长虽只说望月观出事,出了石怪女妖为祸,一句也未提及望月村。但何东窗还是忐忑难安,毕竟他叔叔一家都在那儿!那儿也曾是他的老家,乡里乡亲的,即便无事,也要做到心中有数才好啊。
他深知,泄漏此事会遭杀身大祸,但他岂能装聋作哑,置之不理呢。他翻了下身,细细的思忖,该怎样通报他们呢,得有个万全之策才好……
终于,他想到桌上的文牍,有了办法。
亭长安排他一早去邻镇兴旺镇传书,这不正是个机会吗?于是,他悄悄起身,取了上好的草料到马厩里喂足了马,然后,返回屋内,静待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