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路口
书名:眼睛 作者:林红 本章字数:5134字 发布时间:2022-07-21

第三十章 路口


不晓得是疫情的缘故还是周末大家喜欢睡懒觉,影院厅里只有零星几个客人,售票柜面穿着工作服的年轻男子慵懒地趴在前台的桌上,左侧橱柜原本陈列着琳琅满目的饮料和食品,现在已被清空,一旁爆米花的机器表面搭着一层薄薄灰尘。


花惠芬抬头看向前台大屏幕上循环的排片,她挑了其中时间最接近的一部,离开场差10分钟,她走到检票口,工作人员指了指一旁的布告栏,她扫了眼上面关于疫情期间的注意事项,她将口罩拉上口鼻,工作人员撕去票根放手让其进入。


暖气开的温度适宜,与外间简易的装潢相比,观影厅空间不大却显得很气派,最后两排选用可舒睡的柔软大沙发,看来影院老板是花了心思的,只是他没料想到会遭遇这波来势汹汹的新冠病毒。


顾阿姨破天荒放了花惠芬一天假。

最初做了两个星期后,她自感体力不支向雇主提出想休息一天缓缓,阿姨口上说好,始终不见有实质的应允,雇主解释会将平时的节假日放到年尾一起,花惠芬看在高薪的份上硬着头皮顶下来,吃过半个月的中药,体质比先前好了许多,她逐渐适应了每日的强度,工作起来游刃有余,顾阿姨昨日向她提及家附近有家影院,劝她今日放松一下。


换了手机更换新号码后,她与吴湖认识的朋友失去了联系,人为地划出一道割裂线,花惠芬不想被人窥探,生活中的悲和苦她宁愿自己独个面对。


灯光一闪,随着高声贝的环绕音响,屏幕跳跃出画面。可能是选的影片较为冷门,直到收灯正片开始,整个大厅也只有后排她一人。电影拍摄画面维美,但情节铺展缓慢,看得人昏昏欲睡,无病呻 吟的爱恋难以引起她共鸣,后半场随着舒缓的音乐睡着了。


梦里有只温暖的大手轻抚其脸庞。

“强子,你弄的好痒。”

花惠芬调笑道。


“雪儿。”

男人熟悉的嗓音惹得她的心头一惊。

花惠芬睁开眼睛,男子的影像消失,转而看见大腿上半蹲着一个小女孩,女孩怯生生地从其脸上垂下小手,她抓住对方的手,失声地喊出:

“馨馨。”


“妈妈,我还能回来吗?”

女孩眼中含着泪水。


“可以。”

花惠芬定定地念道。


“你可以起来了!”

清扫阿姨一声轻唤叫醒了她。

宽屏银幕恢复了本色,环绕音响播放着散场音乐。


方才梦中的情景恍如亲临。

馨馨柔嫩的肌肤,圆润的脸孔,童稚的嗓音,那是女儿在生病前的相貌。


清洁阿姨从工作服的口袋里掏出两三张纸巾放在对方手里,花惠芬的视线模糊,她轻轻抹去眼角的泪痕。


冷清的街道,一些店铺至今未开张,一些选择了退租或贴着转租的信息,中午饭点,沿街的餐饮酒家门庭罗雀,没有了过去的排队景象。


“去吃什么?”

“先前老去的那家关门了。”

“撑不下去了呗!”

“也不晓得什么时候可以堂吃?”

从商务楼的裙楼走出三位结伴而行的女白领,她们闲聊着从花惠芬身旁掠过。


花惠芬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红色的信号灯闪烁,她停在路口。

“哒!哒……”

提示栏荧光屏标注出60步——50步——

她无意识地看向横道线对面,熟悉的房屋和街景,“铭兰画室”扁阔的横幅指示牌依旧贴在显眼的位置,只是字迹稍稍有些褪色。

花惠芬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叮!欢迎光临。”

折转身进到身后一家便利超市。


她在冷柜选了一碗炒面,结账时年轻的收银女店员将台面上之前顾客没有拿走的东西也一并算入她的结算金额,花惠芬做出解释,却被对方冷淡地回怼道:

“真麻烦,一包口香糖还要退。”


“小姑娘,你怎么这么说话呢?”

花惠芬带着些许不悦地说。


“我又没说你。”

女店员一边说着一边在结算机器上敲击。


花惠芬从包里取出现金二十元放到桌面上。

“你不能扫码吗?”

女店员皱了皱眉说。


“你们不收现金吗?”花惠芬问。


“不是不收,是找不出零。”

女店员为难地说道。


顾阿姨不会用微信,也没有开通支付宝,平时的花销均是现金支付,昨天一早他带着花惠芬去银行排队,柜面的工作人员将三万五现金装入牛皮纸袋里,阿姨接过纸袋转手交到花惠芬的手上,她亲切地说道:

“这是你上月的工资。”


“不是15号才发吗?还差一个多星期呢!”

花惠芬不解地问道。


“拿着吧,早发几天不好吗?”

顾阿姨笑盈盈地话道。


花惠芬从纸袋里抽出5000元放入钱包中,她将剩余的钱通过柜面转给陈雅兰,看着手中的汇款单据,她轻缓地舒出一口气。


“你快一点好不好!”

后面排队的男人不客气地催促道。


“算了,我不买了。”

花惠芬说着拿起冷面准备将其放回原处。


“你放在这里好了。”

女店员随口说着将冷面扔到身后的篮框里。

后面排队的男人将其购物篮摆放到桌上。


“小玲,你身上没有5块钱吗?说了让你多兑一些零钱!”

身旁走来一个面庞瘦削的年轻男子,他不留情面地责备道。


“老板,现在还有谁不会用微信支付的?”

女店员略显委屈地说道,她低头一一拿出购物篮里的东西。


“女士,你稍等。”

超市老板说着走向结算柜面,女店员懊恼地从地上的篮筐里掏出冷面递给他,店主走到花惠芬跟前,他歉意地说道:

“不好意思。”


花惠芬接过冷面言道:

“没事。”

她将手心里的20元递给店主。

男人从衣兜里掏出一叠零钱,一元,二元,五角……


“阿芬!”

一声清朗地喊声。

从冷柜的过道走来一个身材微胖黝黑的中年女人,女人的面上透着惊喜。


“阿梅。”花惠芬轻唤道。


“你还是这么省。”

阿梅说着将对方手里的冷面交还给身旁男人。

她一把挽住故人的臂膀,热情地言道:

“走,我们出去吃!”


胸口一暖,但想到对方的立场,花惠芬犹疑着问道:

“不好吧,会影响你上班吗?”


“阿浩,你说我现在能走吗?”

阿梅轻拍年轻男子的侧肩问。


店主嘴角露出一抹浅笑道:

“你是老板娘,还用得着问我吗?”


阿梅脱去工作马甲,拉着花惠芬出了超市。

“叮!欢迎下次光临!”

感应门铃发出女子亲切的自动播报声。

看着故友不惑的眼神,阿梅爽朗的笑道:

“这家店是我的,阿浩是我男人。”


“啊?”

花惠芬吃惊地瞪大了双眼。


“找家像样的馆子,我们边吃边聊。”阿梅说。

……

花惠芬选了一家沿街的羊肉火锅店,阿梅知道对方喜欢吃辣,她最近脸上过敏所以点了一个鸳鸯锅,等配菜来齐后她又叫了两瓶青岛纯生。


“你电话号码换了怎么不告诉我?”阿梅问。


“手机掉了,连带里面的通讯录也没了。”花惠芬解释道。


“胡说!那部手机是你的宝贝,里面还录着馨馨的歌呢!”阿梅说。


“我就不会备份吗?”

花惠芬浅浅地笑道。


“也是,阿芬,我是不是落伍了?我看着是不是很老气?”阿梅问。


“你老什么,心态可比我年轻多了,那男的比你小几岁?”花惠芬问。


“七岁。”

阿梅清淡地说。


“和程坚彻底断了吗?”花惠芬问。


阿梅仰头将玻璃杯中的啤酒喝了一大口。

“在你搬出公寓的第二天,程坚的老婆到我原先上班的超市大闹了一场。”

她轻缓地说道。


“你怎么没和我讲?”花惠芬问。


“阿芬,其实我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阿梅说。


“你老公晓得吗?”花惠芬问。


“我和他离婚了。”

阿梅淡淡地说。


“哎!男人没几个会原谅这种事情的。”花惠芬叹息道。


“阿芬,你搞错了,其实是我一直不肯松手。”

阿梅顿了顿继续道:

“前夫是我小学同学,他从小成绩好,一路读到高中,高考成绩超过本省985大学录取分数线30多分呢!可惜家里实在太困难了,虽然可以申请学校的补助金,但下面有二个未 成 年的弟弟,父亲是个酒鬼,母亲又失去了劳动力,全家仅靠他一个人支撑。”


“同学聚会时,那帮老同学说笑着撮合我俩,那时他是县上一所小学的临时教师,家庭的窘境令他抬不起头,村上没有女孩子看得上他,在我眼里,他便是白马王子,一副斯斯文文,瘦瘦弱弱白净的模样,他写的一手好字,肚子里学问也多。”


“当年我一路小跑到他家,说家里人终于同意了我俩的婚事,他一脸欣喜若狂的表情我至今都清晰得记得,他动情地说会一辈子对我好,后来他确实也做到了,尤其是我怀儿子的时候,他无微不至的照料我左右。”


“有个孩子的成绩非常优秀,只因他是单亲家庭,个性又相对内向,遭到班级其他孩子的语言攻击,后来甚至上升到了肢体暴力,我前夫不是班主任,他只是一名普通的代课老师,没人理会他的劝解,校长还笑话他是不自量力。”


“人微言轻。”花惠芬说。


“现在回忆想想,起初他还和我说学校的不公,学生不尊重他,我劝他不要做了,那么点死工资,还不如到车行来帮忙,后来他抱怨的次数越来越少,那时我忙于家事,没再管他学校的那些杂事,我们的分叉可能就是那会儿产生的。”

阿梅将酒瓶中剩余的一骨碌倒入玻璃杯中,她一口闷入。


“吃点菜,不要光喝酒。”

花惠芬说着,将筷子过了茶水从白汤的锅中夹了一大坨的羊肉放入对方的碗里。


阿梅叼起一块羊肉含入口中,咀嚼几口后说:

“我与他恋爱时没有甜言蜜语,没有花前月下,我不顾父母和亲戚的劝说,嫁给一穷二白的他,婚后一心扑在车行,风风雨雨的八年,他函授本科毕业,取得了教师资格证,由代课身份变为有正式编制的老师,我将两个小叔供到大学毕业,为他父母养老送终,我们有了自己的房子,生活正一点点转好的时候,他却向我摊牌,说他爱上了学生的妈妈,那女人在孩子小时候因前夫的家庭暴力选择了离婚,他让我给他自由,他感激我这么多年的辛劳付出,他愿意净身出户,儿子跟他,如果我争取也可以让给我。”


“那个男孩唤我干妈,叫我前夫干爹,每年春节我们夫妻都会上门送去慰问品,我的信任却换来他们无耻的背叛!我反手将大门反锁,一口气冲到女人家里,当着男孩的面连扇他妈妈十七八个大嘴巴,我大骂‘贱女人,勾引有妇之夫’之类的难听话,前夫跑进来攥住我的手心拖着往外走,一时间我披头散发嘴里骂骂咧咧,他甩手抽了我一巴掌!”

阿梅说话时眼角渗出泪水。


“这也太过分了!在你眼皮底下行苟且之事?是可忍,孰不可忍!”

花惠芬愤愤地说道。


“犯错的是他们,受到惩罚却是我?多年的付出换来一句请放手?我不甘心!我不能轻易放过这对狗男女,想了一个又一个报复的手段,那女的跑到车行向我表明心意,她说那只是我前夫的一厢情愿,她从未接受过,她让我放心,她会了断前夫的情根。”


“之后那段时间简直度日如年,他整日一副失魂落魄沮丧的神情,我知道我们再也回不去了,他人在我这里,心却在千里之外,我退出了车行,整理包囊来到吴湖。”

两瓶啤酒倒完,阿梅又点了一瓶江小白,她拧开瓶盖,花惠芬伸手挡在瓶口上。

“阿芬,我见到你开心,我不是借酒消愁,那些都成为过去了!”阿梅说。


“那也少喝一点。”

花惠芬说着将江小白拿到自己旁边。


“程坚的老婆把我骂醒了!我想拖死他们,但何尝不是拖住了我自己,当别人过年欢天喜地的时候,我却是有家不敢回,我怕看见他们喜笑颜开的一家人,连带着我儿子,我却成了一个陌生的闯入者,我惧怕面对那种场面,于是逃避了一年又一年。”


“我回老家把房子卖了,房款我和前夫一人一半,孩子现在上高中,父母的事情他也看懂了几分,他赞同我们分手,至于前夫和那个女人能不能走在一块,我管不着,听说我在吴湖打工的这些年,他们并未在一起,而是各过各的日子。”


“车行,孩子,老公,没一个是属于我的,原来的超市老板说这里要新铺一个店面,问我感不感兴趣,他说市口很好,已经向总部提了我的名字,我把房款的一半入股了这所超市,算是为自己打工吧!阿浩是新店开张时招的第一个员工。”阿梅说。


“日久生情吗?”花惠芬问。


“这个年纪还谈什么情?合不合适而已,我给阿浩一个避风的港湾,我嘛!缺一个信得过又刻苦勤劳的男人。”阿梅说。


花惠芬的视线投向江小白瓶身上的几行小字:

你对一个人有欲 望,那叫喜欢;你为一个人忍住欲 望,那叫爱。


“屁话!”

阿梅轻笑道,她吃掉碗里的羊肉后说:

“我前夫和那女人可能没睡过,他们那叫爱吗?哈!我那些年的付出又算什么?阿芬,你老实说你没有过欲 望吗?你如何排解?你不找男人吗?”


花惠芬双颊泛上一层红晕。


“是钟先生吧?”阿梅问。


“几杯酒下肚便口无遮拦了?”花惠芬调笑道。


“有没有你自己清楚。”阿梅说。


“不要乱讲。”

花惠芬口气略显严肃地说道。


“阿芬,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怀孕了。”阿梅说。


“阿浩晓得吗?”花惠芬问。


阿梅摇摇头说:

“他最近老催我结婚,我不想被孩子套住了。”


“你觉得他靠不住?”花惠芬问。


“那倒不是。”

阿梅说着拉住对面朋友的手继续道:

“我有点害怕,我不能在同一个坑里掉两次吧!”


花惠芬沉默不语,未来谁又能说的清楚呢!

她抬手轻轻抿了一口江小白。


和钟奕铭说好相处一个月,现在早已超过了期限,但谁都没有提出异议,谁能想到他们之间能有共同话题?原来以为二个小时定会在单调而乏味中度过,现实却是——

两人共读一本书,她念给对方听,一些看不明白的地方,钟奕铭会耐心给她解说,男人会告诉她上网课时遇到的刁钻学生,花惠芬静静聆听对方的抱怨,时间一分一秒地从指缝中过去,他们毫无觉察,二个小时只觉得匆匆太匆匆,然后期待着明天的会面。


“我们算什么关系?”

钟奕铭有一次无意问起。


“知己。”花惠芬回答。


“知己和情 人只差一步。”阿梅说。


“啊?”

花惠芬抬起头,眼前人影重叠,低头才发现她喝了半瓶江小白。

“刚说了什么?”


“我问你和钟先生是什么关系,你说是知己。”阿梅说。


钟奕铭问的时候她是怎么回答的?她全然想不起了。

花惠芬举起江小白,略带苦涩的酒吞入咽喉,面上两朵嫣红蔓延至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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