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竹帛万卷载天机,九流清谈现未央
回目注:央,七阳。九流清谈,指的小说,未央,未尽。据《汉书艺文志》记载,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街谈巷语,道听涂说者之所造也。孔子曰:“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致远恐泥,是以君子弗为也。”然亦弗灭也。意思是说,小说家这个流派是出自于稗官野史,街谈巷议,道听途说所造就的,孔子说,虽然小说家流派是小道,也一定有可取的地方,但用它来达到远大目标就行不通了,所以君子是不会去做这种事的。孔子的年代不知道迅哥,也没读过《茶馆》,《战争与和平》、《悲惨世界》,圣人大概也有时代的局限性吧。
“族弟!”
“兄长!”
夏王骇然中仍旧应变神速,缓缓扶起地上那‘口呼兄长’之人,兄弟二人面上满是春风,然暗地里却传音如剑,神交如刀!
“拓跋翰!汝该被我镇压,永世不得入华夏!却敢明目张胆行‘夺舍’邪法?此番奸计不过能瞒上帝!却瞒不过我这副重瞳!”
“元曦兄该称呼弟玄刱或是弟之字!兄亦柳氏子,奈何忘记?”
“孽障!”夏王元神震怒,柳玄刱平静道:“‘夺舍’之事愧不敢言!该当是‘圆觉无碍,方有今日!’”
只电光火石中,兄弟二人便已元神交锋千百次,夏王被夫人轻轻一拉,当即笑道:“元俌,且随吾一道回宫,与百官宴饮便是!”
“臣遵命!”元俌不得不从,在夏王拉扯之下亦随他夫妇二人登车。
夫人神色劳顿,坐于夏王左首,元俌坐在右首,夏王自居中而坐。
“起驾回宫!”中常侍拓跋森宏声喝罢,夏王车辇在群臣护送之下起行。众人本在龙都之北,夏王回宫兹事体大,百官欲显隆重,便让车辇绕行,自龙都皇宫南面司马门而入。车驾路过此处之时,但见司马门旁两阙树起,直插云天,巨硕阙墙之上雕龙篆虎,远而观之若龙跃九天,虎踏飞云,气势恢宏之极,冠绝古今!
元俌睥睨龙虎,又是不屑,又甚欣羡,心底不住冷笑:“仁龙、虞虎,不过皆是以伪掩真、以德饰凶!他日我定要教这二神兽易主!”
“族弟,无恙乎?”夏王冷然,元俌笑道:“未有也。”
兄弟二人端然稳坐,眼热心冷,身周剑气滚滚,激烈交拼之下,竟然不相伯仲!马匹被磅礴剑气一缕波及,立时惊叫嘶吼,御者喝止不住,心知犯了死罪,早已面无人色,只奋尽平生力气拉住缰绳,正自悲恐交加时,肩上但觉一暖,回首时见圣上神色宽和,心中立时升起一股大力,竟奇迹般喝止马匹!
中常侍拓跋森疾速本来,低声喝骂御者:“没用的东西,怎么偏偏在此时出岔子?今次却如何保你?”
“陛下,末将失职,罪该万死!”御者忙即躬身叩首,百官惊见变数,亦缓缓趋近。
“平身吧!汝何罪焉!”
拓跋森见圣上神色和顺,当下大喜,用脚轻踢御者,跪地匍匐之人这才醒悟,立时感激涕零,叩首谢恩。一众轮毂再度滚滚向前驶入司马门,元俌冷眼旁观,微笑以待。
“此贼存心要我好看,今日容他不得了!”夏王又惊又怒,杀心大起,却被夫人紧紧握住手掌:“师哥!且到了僻静处再动手!”
“也好,让他多活片刻!”夏王缓缓收敛功力,元俌已然冷汗淋漓:“未想到此贼做事仍旧是如此果决狠辣!顷刻间便即图穷匕见矣!”
车驾依次经过应门、正阳门,众人下车步行,不过片刻便即走入太极殿后殿。殿中陈设华丽而不失古朴,夏王握住元俌手臂,淡漠道:“族弟一路劳苦,且入内歇息片刻。”
“敢不从命!”元俌不得不依,万分戒备。
夏王、夫人、元俌三人走入后殿深处,过一华丽黼扆,左绘金母临凡之图,又绘东王启仙之卷,中一神人身着衮冕,驾两龙、握两龙、珥两龙,御气而上九天,遨游宇宙之外!元俌驻足这屏风之前观看良久,眼中热泪滚落,心中喃喃自语:“父神,汝偏心甚矣!”
(注,黼扆yǐ,一般指皇帝宝座后面的屏风。此处屏风则放置在后殿大门内。)
“唉!”夏王叹息一声,眼中神色复杂之极,夫人却微笑以待,做小儿女状,轻言道:“何时带丑媳妇再去看看他老人家!”
“不去!”夏王震怒,声如雷霆,宫女惶恐匍匐,众侍卫忙从殿外奔来,拓跋森神色惶恐,万不敢出言。
夫人笑道:“无事,汝等下去吧!”
众侍卫面面相觑,拓跋森察言观色,看了看夏王,又看了看元俌,当下已有计较,将一众宫女、侍卫呵斥到殿外。
“奴婢在殿外以待!”拓跋森而后低眉顺首,轻轻掩盖殿门。
当下乃是未时,距离晚宴时间尚远,夏王本欲屏退左右侍卫与宫女,拓跋森所为正和己意,当下朝元俌步步紧逼!
柳玄刱神色如恒,然身子缓缓向后,夫人则端坐榻上,眼光不定。
“‘元俌’头上气息凝练,似乎不像夺舍之状,然其前番魂魄气息怎与今日大不相同?”元曦目射神光,细看面前枭雄人物,暗暗赞叹,却又摇头。
“元曦剑力仍旧雄浑无匹,与之硬碰并不划算!”元俌潜运瞳力,凝视身前英雄人物,忌惮万分!
兄弟二人四目相对!忽而,夏王身如雷霆,竖起双掌朝柳玄刱击去,元俌神色狰狞狡诈,双掌一封,身形不住倒退,笑道:“鱼腹藏兵,终显之矣!”
“然也,拓跋翰、元俌,还是该当叫汝九锡门神主!”夏王口中不辍,手下不停,招招风引雷动、电铮火燃!
“弟该呼汝元曦兄,还是生死门主夏九州?”柳玄刱嘿嘿冷笑丝毫不让,变掌为剑八方乱刺!
“汝‘通神之术’倒也厉害!”夏王惊怒。
“汝亦不俗!”元俌招数变化无穷,与夏王旗鼓相当,化掌如刀,步走八卦,化指为剑,身游四方,夏王肘撞如彗,断岳开山,脚踢如锏,玉碎连环!二人自上之下,无一处不含杀机,无一处不可制敌!二人剧斗时摒绝气息,后殿中唯余刀光剑影,见之则惊,闻声而不可得!
“兄长,便是你我再斗上三天三夜,也仍旧分不出胜负!”柳玄刱冷笑一声,闪身退到一旁,忽而面前寒光闪烁,心底惊骇,暴退五、六丈远,可剑气如影随形,终入肉三分,他奋起平生功力,身影竟如化雾一般散而复聚,嘴角溢出殷红,一手抚胸,一手前伸,凝神戒备,心底惊骇欲死、面色却甚镇定,淡漠笑道:“这便是‘鬼神’?果然名不虚传!”
“可愿见吾‘四象斗阵’之真容!”夏王甚怒,欲取其性命。
“若奸贼此刻施展杀招,我命休矣!”柳玄刱心惊欲死,反而垂下双手,迈步上前,言辞紧逼,冷笑道:“‘气化为煞,只得三遭!’兄该知华夏天规!”
“要杀汝何须用煞?”元曦言辞虽厉,心中却甚感踌躇,回头细看夫人雪蓁,二人眼神一碰,心意相通,鬼神感兵主之意,轰鸣震颤,滔天杀气如浪卷起,柳玄刱立时便夺门而出,却与一人撞了个满怀!
“主上,元俌公……”拓跋森跌坐在地,急忙跪伏,元俌强装镇定,笑道:“圣上方才还欲找你!”
夏王叹息一声,急忙将鬼神背到身后,夫人上前缓缓将剑入鞘。拓跋森道:“主上,萧懋之神色甚是不善,欲觐见大王。”
夏王拉住柳玄刱,叹息道:“二弟!你我二人切磋,未想竟置汝于险境!待为兄替你疗伤。”
“兄不必在意,弟便是割骨剔肉,也要治好皇嫂!” 元俌顾左右而言他,夏王与夫人心中更加警惕。
拓跋森看到二人神色,提醒道:“主上。”
“臣先行告退。”柳玄刱本欲叩首离去,夏王拉住他:“且慢,你我一同前去便是。拓跋森,汝且让恒勉兄在园中等候,本王这就过来。”
“是!”拓跋森仔细观看元俌与夏王神色,心中一禀,转身默默跟随。元俌迈步出殿时,仍旧忍不住回首看那屏风,东王与金母身后各有两侍从,西面二侍手托金印、金瓶、东面二使手持金剑、金瓶,心中电光火石间思量因果:“莫非是唐虞瓶?此宝太古之时便即淹没,再难寻得,莫非元曦奸贼已然得之?”
“族弟?”元曦神色警惕,侧目以待,元俌闭目数息,叹道:“兄可愿剪灭豪族,还一太平治世于天下乎?”
夏王冷眼凝视之却不言语,夫人问道:“汝欲何言,不妨直说!”
“兄虽得军中诸将拥护,亦得张、陆二族与龙城王仲明鼎力支持,毕竟势单力孤,短时难以分化一众豪族,可愿得弟一臂之助?”
“汝当真愿帮我二人?”夫人又问。
九锡门神主肃然起誓:“我以神魂发誓,助兄夏王元曦铲平王、顾、袁、萧四大族!若违此言,天诛地灭!”
刹那间风雷激荡,神煌下射,震得三宫瓦动,六部垣酥!
夫人闻他正色之言只是不住冷笑,夏王一瞥,夫人神色如常。元曦叹道:“汝若助我成就大事,来日百姓欢歌乐舞之时,便将大位禅让与你亦是无妨。然汝心叵测,吾确不便起誓了!”
元俌笑道:“谨遵王命!”
“与我一道见那萧懋之。”
元俌跟在夏王夫妇身后,盯着兄长腰间那六尺长剑,心中警惕之极:“便在他身后,亦难防鬼神搏命一击,此剑当真天威莫测,异能惊世!‘问霸’又不知所踪!却不知哪里寻一口匹敌此物的神器!”
夏王与夫人在前行走,更是芒刺在背,不住心念交流:“他欲使夫君与大族火并,坐收渔人之利!到时再做黄雀!那誓言如同无物,当真是如意算盘!”
“夫人心细如发,洞烛其奸!若留他在朝中,你我不在之时,则更可趁机招揽人望。两败俱伤,彼为黄雀;我若然胜之,其功亦得其半,待彼朝中根基牢固,便更难下手,嘿嘿!天下哪里有这等便宜事!”
“可若遣他回河东,到时我明彼暗,又如何是好?”
“且行且观之!此人大奸巨恶,极难对付!远非卓陀洪之英雄、移剌安之枭雄可比!”
柳氏兄弟二人各有奇计,心中各自不安,萧懋之远远看到三人,心神一震,躬身叩首:“微臣叩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恒勉兄,吾德薄,尚不欲登临大宝,万不可如此称呼!”
萧懋之,字恒勉,萧氏一族当代家主萧卿之之兄,身长七尺九寸,甚是英俊,文采甚高,然却气量狭小之极。他当即道:“陛下扫平天下、创制礼乐,功盖三皇、德迈五帝……”
“恒勉兄有事但说无妨。”
“陛下打算明日朝会商议改良国策之事?”
“然也!”
“陛下,愚臣以为,变法多是托古之名,行改制之事,前朝便因之倾覆,万不可轻率为之。”
夏王侧身,元俌会意,笑道:“恒勉兄,汝错矣!此事非大王之意!实乃有小人为之!大王宽仁厚德,宰制天下以来,鲜少有屠戮功臣之为,怎会侵夺我等数族之地。”
元俌神色泰然,萧懋之甚是诧异,便即不做纠缠,笑道:“臣当真愚钝,臣告退!”
夏王见萧懋之走远,对柳玄刱冷冷道:“汝好自为之!”
元俌本要寻个机会离去,侧眼一撇惊见一金发卷须高鼻绿瞳中年男子恭敬立在远处,当下恭敬道:“臣弟告退!”
“他怎么又来了?”夏王还欲寻元俌说话,那金发卷须高鼻绿瞳男子躬身行礼:“陛下万岁、万万岁,臣沙尔有事启奏!”
“好!”夏王接过奏折,翻开时心中甚喜:“已然成了?”
“回禀陛下,虽不中亦不远矣!”沙尔神色恭敬,夫人大感好笑:“你这人来华夏不过十数载,竟说的一口官话!倒有几分诤臣风度!”
“回皇后娘娘,臣怕死,万不敢触陛下逆鳞,不过能效犬马之劳耳!”
拓跋森眼中含恨,夏王与夫人却开怀大笑,将奏折收入怀中,又问:“除此之外,‘那物’又如何了?”
“还在路途之中,最快也要数月方才能到中原!”
夏王点头,沙尔缓缓倒退离去。拓跋森目视沙尔远去,仍旧恭恭敬敬跪在数丈远外,沉声道:“陛下,奴婢有冒死一言。”
“汝且说之。”
“元俌志在天下,不可不除!若不除之,该许以封地,使其镇守,非有王命不得擅离,更须有巡政使每月汇报大王,如此方为妥当!”
夏王冷笑:“汝知吾心乎?”
拓跋森不住叩首,神色惶恐:“奴婢只知有大王,不知有天下。”
“好一个只知有大王!”夫人笑道。
“夫人大王,俱是一体,何分彼此!”拓跋森不住叩首,耳听脚步声逼近,心口砰砰狂跳,强行抑制恐惧。
“拓拔森,这些年难为你了。”夏王一手拉起他,又道:“汝本是灵夏王之后,亦为前朝王侯帝胄,却受‘无妄之灾’……”
夏王叹了口气,拓拔森落泪道:“主上仁慈,奴婢弑父虽出于自保,毕竟不忠不孝,万死难赎。”
正在此时,夫人朝极远处回廊边望了一眼,朝拓拔森噗嗤一笑,而后拉住夏王:“咱们再不走,饭菜怕都凉了。”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求主上开恩!” 拓拔森惊得面如土色,叩首不停,直至流血,竟有盏茶时间。忽而身旁泛起一阵银铃般笑声:“陛下都走了,你还在这里磕头!”
“你……你来了!”拓拔森一骨碌爬起来,左顾右盼,这才拉住面前宫女冯兰兰,眼中情深。
“今天没麻烦御膳房,是人家亲自给你做了一桌好吃的,快随我走!”少女面颊红润,容颜可人,便欲拉他,拓拔森心底大慰,又东张西望一番,与冯兰兰快步离去。
建康城中尚书台便在皇宫之外半里处,太原王氏之王仲明,纵横经纬,治国雄才当世无出其右者,夏王随任命其为尚书令,总百揆,平日居住在洛阳;左右仆射则分别为张氏兄弟,居于建康。天下草创,人心散乱,是以夏王分封五都,每数年便即巡行一遭。
五都者何也?幽都蓟州,北都龙城,锦都蜀州,天都洛阳,龙都建康。
幽都由夏王长子令镇守,前将军云辉之曾孙牒云光镇龙城,既前朝太原府,是以建康城中只有左右二仆射。
夏王并未让侍卫通报,而乃径直入内,此时张澄在览阅南朝三州之奏折,三名侍郎亦在分别观览腾抄,惊见夏王夫妇立在窗外,众人慌忙起身相迎。
“汝弟为何不来帮忙?”夏王微笑问道。
“士柔……今日……”张澄虽文武兼济,却不善作伪,一时无言以对,赵侍郎笑对:“陛下,右仆射大人在家中整理史册,正欲编写陛下之本纪,以使陛下功绩流传后世。”
夫人瞅着师哥,眼中含笑,轻声道:“汝今日亦成恶龙矣!”
众人闻言无不愕然,赵侍郎见他夫妇二人琴瑟和谐,不住偷笑,张澄冷眼电射,赵侍郎甚是惧怕,忙低头抄写文书,面色却立时煞白,手抱头颈。张澄大惊,连忙过来安抚道:“又头痛了?”
“是也!片刻便……便好,无妨!”
夏王伸手为他把脉,但觉脉息虽急,却甚宏大有力,并无肝气郁结之相,问道:“平日痰多不多?”
“回陛下,臣平日肉食甚少,不多生痰。”
夫人亦觉疑惑:“师哥,头风病人多半肝虚易怒,气不通达,而赵侍郎脾性甚好,脉象也不相符,莫非是甚恶性隐疾?”
夏王一时也无对策,便欲伸手入怀取出金针为他医治,赵侍郎连忙伏地不起,叩首道:“怎敢劳烦陛下,臣这毛病乃是近几年夜间睡不牢靠之故。前时并无异状。”
“因何睡不牢靠?”夏王扶起他,赵侍郎神色尴尬:“拙荆不睡,也便……也便……”
众人闻言无不掩口而笑。夫人羞的面红耳赤,夏王观他气色似乎也算对症,无奈苦笑又勉励一番。
“恭送陛下!”众人仍旧送到回廊处,被夫人劝回。
两人一路步行至尚书府,路上百姓无不欣喜行礼,夏王与夫人一一回礼,原本不过数里,竟因故耽搁顿饭功夫,蒋根生率二十屠神卫欲驱赶百姓,被夏王呵斥一番,这才挪至尚书府前。众百姓竟久久不愿散去。
门房惊见大王,只跪拜一礼,忙即神色慌张跑往内院,夏王笑道:“希直定是又在写吾坏话,否则张阿翁何至于吓成这般模样!”
过不多时,门房再次回转,院内众仆役婢女已然出列迎接:“妾等恭迎大王!”
一十余岁小儿欢喜朝夫人奔来!
“不得无礼!”张士柔之妻陆氏呵斥儿子。
“显祖,来!”夏王伸手召唤,那小儿方才笑着起身。
“汝父在家中作甚?”
显祖昂起头来,却也有近六尺高,夫人甚是喜欢,抚摸其头颈,却听他道:“大王、夫人,我爹在读《游侠列传》。”
夏王一阵恍惚,心生不详之感,强笑道:“汝等各自忙去,我找他谈些事。”
陆氏心中忐忑,笑道:“大王,不如待臣妾准备些茶水,叫他过来吧!”
“妹妹不必惊慌,他二人名虽君臣,实为莫逆之交。”夫人待夏王走远,安慰陆氏。
陆氏拉住夫人,垂泪道:“正因夫君与大王走的太近……万一触怒龙颜……”
“希直气他还嫌少吗?却也不怕这一遭了!显祖,姐姐且看汝读书如何?”夫人掩口而笑。
“啊!显祖不要!”小儿虽不情愿,却也和夫人与其母陆氏一道走去书房中。
且说张士柔神色抑郁,伏在案上以刀笔刻竹简,忽听房门敲击之声铿锵有力,如金钟大吕、震颤心房,便知来人,叹息道:“元曦兄?请入内!”
夏王脱去皮履,当即坐在条案之前,张士柔也不避席行礼,自顾自刻字。
“此为起居注?”
“非也。”
“我也看来?”
“大王随意。”希直声音冰冷,元曦心中咯噔一下,拾起竹简依次阅读,面色凝重,出声道:“‘永宁元年,上出幸龙城,夏九州屠冀、兖、青、徐四州数千人。’……‘永宁二年,上幸扬州,夏九州盗寇汉中,所过残灭。’……‘永宁四年,上幸洛阳,夏九州厉窜河东,刺巡政使,不遂。’”
(注:这段不难,笔者就不翻译了吧。)
希直亦不抬头,轻声道:“大王以为如何?”
“错矣!”
“何错之有?”
“一者,这《游侠列传》中为何每每夏九州之名与吾同处一句读?再者,汝所记之事,大多不实!冀、兖、青、徐四州数千人非夏九州所屠灭,今年之事,更是无稽之谈!”
“大王知之甚详乎?”希直抬头,目光直视夏王。便是这纵横天下、盖世无敌之人,竟不敢与刀笔吏对视,轻声道:“录远详近,文疑则阙,汝岂不知?”
(注:录远详近,文疑则阙一句,远的从略,近的从详。凡是有疑问的地方宁可暂缺不写,史书该当以真实可信为贵。)
“臣之错,改过便是。”
元曦甚喜,待他刻写之时,怒气渐盛,希直举起读道:“永宁元年,上微服幸龙城,夏九州遁窜,屠冀、兖、青、徐四州。永宁二年,上与前将军能骑射者期,微行以夜漏下七刻乃出中都朱雀门,伪称右将军,私幸扬州。夏九州盗寇汉中。永宁四年,上与……”
“够了!”元曦暴怒起身,一把夺过竹简,便欲折断。
“大王欲效崔杼乎?”希直冷笑。
(注:夜漏:古代以铜壶滴漏计算时间,故称夜间时刻为夜漏,而平旦(天亮)之制每朝各不相同,黼黻先生细读‘移剌大王’书至此,觉其所写服舆皆与汉通,故采卯时一刻为昼漏(早5点15),酉初一刻夜漏(晚17点15),汉代一刻钟是14.4分钟,不到15分钟。夜漏下七刻差不多便是晚9点。
崔杼,春秋人物,《左传~襄公二十五年》夏五月乙亥,齐崔杼弑其君光……大史书曰:“崔杼弑其君。”崔子杀之。其弟嗣书而死者二人。其弟又书,乃舍之。南史氏闻大史尽死,执简以往。闻既书矣,乃还。简单说,崔杼弑杀了齐庄公,齐国太史秉笔直书,崔杼连杀太史一家两人,太史其弟又书,崔杼不得已,只能让他写下实情。)
夏王喘息甚促,良久叹息,将竹简递回。
“录远则疑,未能尽叙,事近则详,断然无阙!”希直说罢拾起笔刀,继续刻字。
夏王闭目片刻,尽力平复气息,沉声道:“夏九州所杀之人,皆罪大恶极,死有余辜,汝为何不写?”
“臣不敢不写,顾道帻,位过其任,终负所托,永宁元年,暴毙于青州。”
“朱赟芝,弄臣为辅,奸邪擅命,暴毙于扬州。”
“檀昶之,初始折节力行,以要名誉,继而肆其奸才,流毒一郡,终暴毙于侠客之手,呜呼!”
“卢疆嵊,与其三者同归殊途,俱用灭亡。”
希直读来铿锵有力,夏王闻听方始心情平复,二人却并未发现,书房之外早已立着一人偷听。
夏王本欲伸到袖中掏取一物,希直却道:“大王自混一宇内以来,轻徭薄赋,与民休息,然亦巧饰文非,怠政数载,致使奸道猖獗,政令荒废,这般下去,天授以来辛苦创立之基业,不出二十年,便即断送。”
“希直,我今番来正欲……”
“心怀九州,浮沉瀚海济芸芸!”希直宏声念到。
夏王心潮倒竖,冷汗湿衣:“汝怎知……”
希直闻言,心头一颤,起身怒目而视:“眼望大千,策马群山育苍苍!”
“希直……。”夏王手足无措。
“果然……夏宗主,夏九州,臣念得可对!”
“希直,此中事并非如此简单……”夏王面色沉重,茫然无所对。
希直又悲又怒:“臣初遇大王,以为大王乃是残民百万,毁列邦畿之巨寇,然亲眼观之,大王爱民如子,治军有方,信者尽其用,能者全其才,又治教化、兴修水渠,府库出财百、十金事,朝中二十石下,莫不宜论有司谨记,事无巨细,臣本以为陛下迈三皇、出五帝,乃是近世之圣,欲鉴兴废,创一代制治,共日月之光辉,明征盛衰,立王霸之迹,并天地之久大。谁知元曦兄竟弃乾坤之大宝,舍正道之沧桑,窃生杀之柄,乱国家之法。”
元曦渐起怒色,打断道:“不然!希直所言非大道正理,臣强君弱,五霸适临;主暗廷昏,六卿夺焉;乱世早逢,四公子生,狼烟不净,七国始乱!晋文非天子仇雠,齐桓非社稷盗寇!不嫉孟尝,秦焉有天下?尽信信陵,赵国延祚续!乾坤大宝,非金銮之宝座;沧桑正道,非守一之规矩!权在变耳!汝满腹经纶,岂不知之!”
希直亦怒:“不然!五霸者乱世匡正之伯,六卿者阴戾篡行之辈,四公子者,忠君爱国之士,七国者,夷乱乾坤之贼!有正有邪,岂能一概而言!此四乱者,无论忠奸善恶,其时俱处于万里狼烟、遍地烽火之乱世,而今大王已然扫清天下,混一太平,岂可倒行逆施、生杀予夺,如此与桀纣何异?桀纣之辈尚知整军强民、拔擢有才,大王却乱杀无辜、戕害群功,千载悠悠之下,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
夏王手指希直,龙眉倒竖,凤目圆睁:“传闻异辞、枉顾实理、马鹿不分、玷污瑾瑜,纵然辞赋连山,妙语绝尘,不过亦是讹滥之朽木、述远之巨蠹!妄称高士,不辨贤愚,汝这稷下学宫不若散伙了吧!”
(注:五霸,春秋五霸;六卿,晋国六卿,范氏、中行氏、智氏、韩氏、赵氏、魏氏;四公子,孟尝君、平原君、信陵君、春申君;瑾瑜,美玉;
蠹: dù,《说文》,木中虫,在木中食木者也。‘讹滥之朽木、述远之巨蠹’一句之意,便是夏王激愤之下说希直公作为史官,所写史书纵然辞赋优美,不过便是长满了蛀虫的烂木头一样,史料不明,错误连篇。黼黻先生以为此言太过矣。)
希直暴怒,愤然捏碎竹简。元曦袍袖一挥,悲叹一声转身推门而出,竟连皮履亦顾不得穿戴,竟直撞到外面一人。
“大王!”那人被满身怒气的夏王撞到,慌忙行礼:“大王!”
夏王大骇,慌忙拉起他:“移剌瑞,汝何时在此?”
移剌瑞者,本移剌部大汉移剌安之同父异母族弟,因漠北剧战之功,又仰慕中原文萃风骨,便即随夏王回归华夏,其人身长八尺五寸,高大威猛,早年在九原放牧为生,虽风吹日晒,面皮却甚白净,又生了一副长须,面目亦甚英俊,然咧嘴大笑一番,便即神情滑稽猥琐,时人谓之移剌大王,斗大的字不认一筐,却时常提笔作些歪诗。公卿知之者皆嬉笑无端,移剌大王每每多认十余字,便即奔到张士柔府邸上显摆一番,希直多番嘲笑奚落,直斥其非,移剌瑞亦常大怒离去,然不过一个时辰又来请教错谬之处,希直见他谦虚倒也甚是惊诧,闲暇时便即一一解之,若政务繁忙便不理会他,移剌大王亦不觉希直失礼,立在门外掏出竹简便读,常过酉时,希直方才离开书房,见移剌瑞仍旧仔细读书,大奇之,是以数年间两人倒也熟络非常。
夏王双手用力握住移剌瑞手腕,惊怒交集,问道:“汝到底何时立在此处,又听到些甚?”
移剌瑞手腕剧痛,从不见夏王凤眼圆睁之威,一时惊得险些屁股尿流,惶恐道:“大王恕罪!臣……”
“说!”夏王催促,却松开他手腕。
“什么五霸、六清、七浊的……大王与张先生又在论辩国家大事么?臣听来颇觉气势恢宏,一时不忍打断!这才在外面驻足倾听!”移剌瑞笑容忐忑,眼神却甚清亮。
夏王元曦这才敛容,仔细看他神情:“移剌瑞社稷福将,自漠北便如神助,说他是个蠢物或许讥刻了三分,然其无甚心机确是实情。想来不曾听到‘前番之言’。”
移剌瑞哈哈一笑,又对张士柔一礼,希直瞪视之,回身看夏王,亦圆目相激,顿时吓得不敢出声。
“人各有志。汝愿写便写吧!”夏王默然离去,袖中竹简跌落恍然不闻。
移剌瑞匆匆拾起竹简,笑嘻嘻便欲对希直请教:“先生今日教……”
“今日无暇,何不速退!”希直愤然,颓然坐到。移剌瑞从不曾见他和夏王争吵的如此激烈,忐忑问道:“到底是因为何事?”
希直摇头不语,移剌瑞虽然鲁钝,却也不是傻子,见他神色这般颓丧,便将夏王竹简放在案上,提起夏王皮履,掩上门扉,急匆匆追去。
陆氏、夫人在侧屋与显祖书写,夫人忽而心有所感,陆氏与丈夫亦心有灵犀,甚觉惊恐。三人走出屋,远远瞥见夏王只穿着足衣木然而前,夫人道:“怎了?”
“回去再说吧!”夏王转身对陆氏一礼,陆氏忐忑道:“夫君得罪大王,妾去劝劝他,让他来日给大王赔罪!”
“不必了,吾无福消受!”
夏王神色震怒,众人心中惴惴不安。陆氏拉着儿子埋怨道:“早和你爹说之不知几次,伴君如伴虎,便是再宽宏之人,又怎能多番面刺!当真取祸之道!”
“娘,那不是移剌大王吗!”显祖笑嘻嘻走上前去,也不和他见礼,只矮身右手护在左肩处行了个胡族之礼,笑道:“草民见过移剌汗。”
移剌瑞笑骂:“什么移剌汗,净胡说八道!你爹在气头上,还是别去招惹他!”移剌瑞说罢,不住瞅着陆氏,忽而又觉失态,忙即低头行礼。
陆氏笑道:“大王怎么今日这般早便离去?”
移剌大王抬头细看陆氏美貌,一时并未回话,显祖在移剌大王耳边偷笑:“汝定又在偷看我娘!”
“什么偷看,当真难听,哎,一句话说不清楚,待我追上大王!告辞!告辞!”移剌瑞手上提着皮履,慌忙离去。
“连他这般死皮赖脸都被夫君轰走,今日之事当真不简单。”陆氏更加惊慌,转头对儿子道:“显祖,去院中玩耍,我和你爹有要事商量。”
“娘……”显祖有些害怕。
“没事的!”陆氏轻抚儿子头颈,看其欢喜蹦跳,这才走近书房,轻叩房门:“夫君!”
她见并无动静,缓缓推开屋门,丈夫却伏在案上,似睡非睡,昏昏沉沉。陆氏不忍打扰他,只从桁上取来厚衣衫欲盖在夫君背上,却听闻他说道:“若欲自醒,人岂阻之,若欲自沉,水岂浮之?”
陆氏笑道:“载浮载沉,人之一性,欲睡欲醒,心恒如镜。”
张士柔闻言起身,抱住妻子在她唇上一吻,陆氏轻轻推开他:“可愿说与妾听?”
“此事不可说之,族矣!”
“这……”陆氏惶惶,不知所对,忽而瞥见那竹简,拾起来读道:“治出于人,亦出于制,人才不足,百年树之,制之不足,则非君臣同心、时势相辅而不可为之。欲治人则必先举制破立,不破不足以却豪族,不立不足以改民生,破立之道,非生杀不可,吾负骂名而净一时,留君清名而誉后世,岂不美哉。”
陆氏读了一句便即头晕眼花烦恶欲欧,笑道:“陛下字迹刚若剑戟,势若大河,俊秀处静如处子,行云流水,洒脱之极!今日看却觉杀气腾腾,奔腾疾于战马,观之使人心神不宁。”
“你有了?”希直大喜,忙即抚摸爱妻小腹,陆氏哭道:“夫君该以孩儿为念,不可屡屡刚直犯上!”
张士柔苦笑道:“若做廊下犬又何须我辈。”
“夫君!”
“我省得的。”
“那你快些去追上大王道歉一番。”
“待我读完此书不迟!夫人且去休息。”
陆氏知执拗不过,缓缓起身离去。刚行了不过一炷香时候,便即看到夫君怀抱那书简神色愧疚奔来:“元曦起了玉碎乾坤、身沉地狱之志,我前番话说的太重,这可如何是好!”
“原来你到不是为我们娘几个……”陆氏略感失落,希直心底尴尬,温和笑道:“怎这般说话,若不是为了你和显祖,还有腹中孩儿,他便……他便……”
“快去吧!言语窒息,文辞遁塞,连哄骗人家都不会。”陆氏笑道。
“夫人,午饭你和孩儿先吃。”希直说罢,匆匆离去。
且说半个时辰前,夏王怒气勃然从尚书府中走出,百姓见之纷纷侧目,不少食客在远处酒肆阁楼远远眺望,喜悦对答道:“大王与张大人定又有治国良策矣!”
“汝怎知?”
“我怎知?君子和而不同,陛下开合之势与张大人每每有差,然君臣都是为国为民,若不是泰山之重的大事,如何能这般?”
“今日大王连鞋子也忘记了?这却是从所未见。”
此时一少女笑道:“你们这些腐儒在此乱议朝政,就不怕大王怪罪!”
众人纷纷回头,见是一长身玉立之少女,却身着一身男子衣裳,头戴玉冠,一张鹅蛋脸上眉如柳叶、眼若繁星,甚是美貌可爱,众人见她模样,纷纷笑道:“大王有容人之才,姑娘可看到国中那些诽谤柱?”
“那些破石头柱子有啥?”少女做个鬼脸。
众人笑道:“大王海纳百川,凡人有怨怼者便即书写之,大王每每看到,便即寻思改正之法。若政令当真不得随意改动,也绝不会使人擦去石柱上字迹。此等胸怀,岂是近世天子可比!”
少女笑道:“当真有趣,待我去殴之,且看大王怒是不怒!”
众人忙劝道:“姑娘不可玩笑,便你真的想为,怕已不可,大王武功盖世,败尽天下名将,你莫要近身,便被大王近卫所获,到时关入大牢,便是不欲治你个欺君之罪,总也要受皮肉之苦,到时再幡然悔悟,岂不晚矣?”
“哼,我偏不!”少女从酒肆三楼一跃而下,众人来不及惊呼便见那少女消失于人群中。少女身法极快,只几个呼吸便即纵跃上屋顶,远远观看夏王,心中偷笑:“爹总说伯父神通如何如何,今日侄女定要以身试法!”她当即飞奔前去,待相距不过数丈时从屋顶上跃下,大喝一声,拔出长剑,纵身刺向夏王。
忽而面前青光闪动,一白面大胡子举剑一格,怒喝道:“竟敢行刺大王!”众屠神卫持剑上前,少女大惊正要变招,却被一双手臂拉入怀中,闻听天籁之音:“玉儿!何时来到中原,为何不让你娘带个口信给我二人!”
拉住少女之人正是夫人,少女姓风名承玉,字维文,本是山海界妖皇之次女,因她生的可爱,面白如玉,双颊如火,其母又为女儿起了个小字,名红玉。
众将士看到夫人神色,便即退在一旁。
夫人笑着拉住红玉:“玉儿!”
“伯母!”红女仔细端详夏王夫人,心中赞叹:“娘总说伯父如何英雄,伯母如何美貌,从前小时只在画像上看到,今日一看,见面远胜闻名。”
夏王与夫人闻言大笑,之前阴霾扫清大半。
红玉忽而怒道:“伯父,有人欺负人家,还请伯父和伯母做主!”
“谁人?”夏王问道。
红玉指着移剌瑞道:“便是这大胡子,他刚用剑指着人家!”
移剌瑞大惊,连忙辩解道:“大王,臣实不知这位是当朝郡主啊!”
夫人笑道:“侄儿,看在伯母面上,饶他这一回便好!”
“甚好!”红玉嬉笑顽皮,扭头去拉移剌瑞手掌:“大胡子,你为何非要拉里邋遢,何不好好梳理一番?你的剑法很好啊,是偷学的我伯父吗?”
移剌瑞但觉手掌处柔弱无骨,身旁香气袭人,又是惊慌,又是受用,神情不自觉的猥琐了三分,答道:“确是大王传的剑法,不过也就得了个皮毛而已。”
“你还真谦虚!”红玉笑颜如花,双手环握他手臂,移剌大王一时惊如木人,路上行人远远看到纷纷侧目,啧啧有声,暗暗摇头,夏王皱眉,轻声道:“玉儿,来!”
“不!”红玉性子甚至顽皮执拗,朝夏王做了个鬼脸,笑道:“侄女且去看看那诽谤柱,若是说的对的,伯父可要替小民解忧。”说罢一溜烟跑了。
夏王颇为无奈,夫人掩面而笑:“当真有师弟三分样子!”
移剌瑞见那少女远去,方才舒了口气,笑道:“大王,臣替您穿上皮履。”
“不必了,我自为之!”元曦取过鞋子扔在地上,左脚轻伸,飞来一只,右脚微抬,又飞来一只,众人细看夏王抬脚召唤鞋子时,足衣竟未沾染一丝泥土,大为惊讶。
移剌瑞便发问,夏王笑道:“此为‘离尘之法’,修至小成,便能魂度苦海,舟济南山,汝可愿学之?”
“愿学!愿学!大王教臣。”移剌瑞双眼放光。
“且看过了这本书再教汝!”夏王暗笑,从袖中取出五册书递了过去,移剌瑞接过书册,嘀咕道:“大王又吊臣胃口。”
“今日且到你家中吃杯茶再说!”
“甚好!”移剌瑞大喜,便即头前带路,众人穿过闹市中,众百姓不待屠神卫开路,便即纷纷躲避道路两侧,朝夏王叩拜,夏王心知若不离去,百姓断不肯起身,忙即通过:“乡亲父老,速速起身吧!”
众人争相一睹英雄风采,一时间,酒肆高处人满为患。
移剌瑞却在闹市不远处建造了府邸,名汉将军府,府中奴婢十余人,与张家一般简朴无二。
夏王大奇:“我前几次来时,汝这府邸门庭若市、金碧辉煌,今日内里怎会文风大改?”
“都是张大人教导,张大人常说,‘国家艰难,当以陛下为楷模,勤俭度日,不可挥霍成性。’”
“希直!我刚才是否言之太过!”夏王心中感慨,一时有些后悔,立在院内久久难平。
夫人笑道:“大王这谏百讽一、旁敲侧击之术倒也学了三分。”
移剌瑞哈哈大笑,其夫人武氏此时亦从内庭出来,对夏王与夫人行礼。
“午饭你和孩子先吃吧,我和大王、夫人在书房谈事。”
“大王吃不惯家中饭食?怎不早说,我且叫人到街上买些肉。”
“不用了,大王和夫人早已得道!怎吃得下凡人食物,沏一壶茶,且来几盘瓜果,蜜枣,点心之类便好!蜜枣要多一些。”
武氏闻言而去。
夏王与夫人被移剌瑞带领步入一间居室,此处虽名曰书房,却也当真书册甚多,大多便是志怪、野史之类,经典却无几何。
移剌瑞面现羞愧神色,便将腰间长剑‘节旄’解下,本欲放在蘭錡之上,夏王却道:“待我看看!”
(注:节旄:节,符节,旄,符节上的牦牛尾。此剑为前周已故之将军云辉所有,辗转而至移剌大王手中。
蘭錡:古人的兵器架,黼黻先生也未见过真容。)
移剌瑞恭敬递了过去,夏王抽剑出鞘,但见锐气渐失,锋芒暗淡,不禁叹息道:“此物有灵,需一心待之,一气养之。”
“大王且吃茶!”移剌瑞接过宝剑,恭敬放在蘭錡上,便将下人送来的食物摆放于案前。
夫人见他无心说笑,便道:“若没甚兴致,不如回去吧。”
“移剌瑞,汝可知这天下间,知我者几人?”
“天下人这许多,臣却不知了!”移剌瑞笑道。
“只说汝识得之人!”
“我大哥、王先生、河西王、虎臣将军、文白兄、文初兄、凤举将军,再便是夫人了!”
夏王淡淡的道:“汝忘记一人!”
移剌瑞恨恨的道:“那家伙顶撞大王,不提他也罢!”
“你与他交情几何?怕我治罪于他?”夏王笑道。
夫人掩口而笑,移剌瑞被看破心机,尴尬一笑:“大王,臣便不说您也知道。”
“移剌安兄,知我治乱之术、兵法武功,却不知吾山幽海隐之志。”
“王先生知吾志,亦知吾心,才略高我甚多,虽可托付江山,却难于为友。可惜!”
“河西王吾弟也,性烈如火,心细如发,做事黑白分明,却不能融让,一二事亦不知吾之苦心孤诣。”
“文白仁心智胜,文初忍辱负重,俱是千里之才,我尚不能尽用,谈何知己。”
“凤举兄与车骑将军琴瑟和谐,于乱世中结成连理,‘皇甫兄’在天授时大彻悟,吾却不敢扰其二人清净。余者尚有几人,如仁德兄、正德兄,神龙见首不见尾,汝却不甚了解。今日看来,我孤家寡人矣!”元曦眼中含泪,夫人低头不语,二人均隐忍不发。
移剌瑞笑道:“臣实言,大王可不许生气,以臣看来,上面数位皆知大王,唯大王求全责备,不以为然耳!天下间相知之人这般多,又岂只有希直先生一人?可说无憾矣!”
元曦闻言一愣,仔细思之,心中一时大为开阔,夫人笑道:“我说无用,还是移剌大王见地深些!”夫妻二人相识开怀,食枣饮茶。
移剌瑞抄起点心便塞进嘴里,胡吃海嚼一番,吃得胡须上满是狼狈,云袖前更是污浊,元曦二人掩口而笑。移剌瑞这才惊觉,讪讪一笑:“便说知大王,臣亦不差前面数位英雄,还写了些不入流的文稿,大王可愿一观!”
夏王与夫人俱笑:“拿来我们看!”
移剌瑞笑嘻嘻起身,翻箱倒柜,不多时翻出一本书来:“此物还未刊印,我只寻了书匠,花重金以活字自印了一册,又怕那书商盗我辛苦血汗,便命匠人把活字版也一并卖于我了。”
夫人接过,笑道:“书名相同?怎还是此书?”
“前时大王给臣的便是这本,因其故事残缺不堪,臣初时想续写,后来被那姓张的讥笑,说什么‘狗尾续貂’,‘画虎不成反类犬’,吾一怒之下便重新写过。”
“《新华山剑侠录》?”夏王奇道。
“旧本已有其书,不好再用前人所用之名。”
夏王来了兴致,与夫人一边饮茶吃枣,一边翻阅,时而捧腹,时而阴郁,翻到第二章初时,两人手中枣子跌落,骇然起身:“一樽还酹,身生于母!”
移剌瑞挤眉弄眼,大笑道:“‘天覆地载,日月同光,兄弟哪条道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