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英此时正骑着马,向着齐云观悠然而行。
等到了上山的路口时,那马竟不受约束,兀自冲向路边去了。原来那是一片青草地,那马儿也真是毫不客气,一看有吃的,不打招呼就直接去了。也不管你是不是急着赶路了。姬英倒也不急,便悠闲地坐在马上,任马儿低头吃草。
这时,从姬英来的那条路上,却隐隐传来马蹄声,那蹄声急如琵琶,到了那路口,正要打弯时,却有些收不住,那骑马的男子大喝了几声,后面又传来一女子的喊声:“哥,快些收住缰绳。”
那男子使劲把持缰绳,又继续呵斥着那匹不听话的坐骑,这一番折腾来得突然,姬英的马本在埋头吃草,却因此惊得四蹄腾空,跳跃不止。那马本来就雄健,这一发脾气自然威力惊人。好在姬英临危不惧,费了一番功夫,总算是将马制服了。
姬英叹了口气,看看旁边,那骑马的兄妹并未离开,见姬英稳住了,便双双上前行礼。那男子道:“在下莫论非。这位是我妹子莫翠兰。刚才不慎惊扰公子,请公子见谅。”
姬英见那男子约摸五十上下,而他那妹子却与自己年纪相仿,觉得十分有趣。再看那男子身材瘦削,双目炯炯,手持宝剑,青衫飘飘,英风侠气,令人倾倒。那女子不胖不瘦,面目与其兄长有几分相似,长得干净利落,美丽而无一丝脂粉气,见了姬英也没什么羞涩,大大方方的迎接姬英的目光。
“莫兄客气了,”姬英道,“那马儿跳来跳去,其实不是因为受惊,而是两位来了表示欢迎。”
“哈哈,”那莫论非朗声大笑,莫翠兰见姬英说话风趣,也抿嘴一笑。
莫论非道:“公子谈吐不凡,敢问高姓大名。”
“在下姬英。”
“姬英?”莫论非深思着道:“是不是连败白眼虎洛兆和棍王仇震的姬英?”
姬英被对方这样一问,心中感到惊异,他不知道武林中的事情原本就传得极快,他那日连败洛兆、仇震之事,早已在洛阳不胫而走了。
姬英抱拳道:“不敢。”
莫论非喜出望外道:“啊呀,这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啊,在这荒郊野外竟能碰到姬少侠。”
姬英道:“在下能在这里结识莫家兄妹,也深感荣幸啊。”
莫论非道:“姬少侠武当正宗,一下山便张扬正气,惩奸惩恶,实在令人敬佩。小妹翠兰也整日念叨着少侠之名,盼望着能有幸一睹少侠风采,不想却于此处相会啊,真不知我家翠兰会高兴成什么样了。”
那莫论非快人快语,口无遮拦,谈笑间便说出了妹子的心事。那莫翠兰拼命拉着他的衣角,那意思是说:哥,求你别说了,我脸皮没你想像中那么厚。
然而那莫论非却是性情中人,一高兴,哪还顾得到这些。直把莫翠兰急得面红耳赤。
莫翠兰脸上羞色难藏,哪里还呆的下去,结结巴巴道:“哥,姬少侠,我……我先走了。”说着,便扬起一鞭,兀自策马而去了。那莫论非瞧出了妹子的心事,望着她背影,又一番大笑。
“我这妹子跟我一样,都是粗爽性子,少侠别见怪。”莫论非道。
姬英道:“翠兰姑娘,女侠风范,在下十分仰慕。”
莫论非道:“既然小妹已走,在下也不便逗留,姬少侠后会有期。”
姬英道:“莫兄保重。”
莫论非掉转马头,刚奔出几步,又回头道:“姬少侠有空可到墨梅山庄一聚。我家主人及我兄妹随时恭候大驾。”
姬英道:“改日一定造访。”
莫论非点点头,喝了一声,那马便撒开四蹄,急驰而去了。
姬英望着莫论非的背影,觉得那莫家兄妹倒甚是可爱,等回过神来时,那马却又吃起草来,不肯走了。
“这马也很可爱”。姬英想。
马儿吃了一肚子青草,重重的打了几个响鼻,看起来很惬意,姬英这才扬鞭赶路。
待到齐云观时,却听观中传来一片厮杀声。姬英赶紧下了马。
观门打开着,一群道士正和来人刀剑相斗,时有道士中剑倒地,发出呻吟或惨叫。走近看时,姬英更是吃了一惊,原来那来犯之敌正是路上遇见的莫家兄妹。眼见道士们已落下风,姬英提剑向前一跃,挡住了莫家兄妹,又连出数剑封住莫家兄妹的攻势,这才说道:“莫兄,小妹,两位为何无端冒犯道家清净之地?”
莫论非道:“此事与姬少侠无关,请姬少侠速速退下。”
莫翠兰道:“哥,那姬英是武当弟子,武当派与齐云观同属道家,又素有渊源,我看姬英定是齐云观请来的帮手。”
莫论非觉得他妹子说的有道理,便对姬英道:“不必多言,请出剑吧。”说完举剑便刺。
姬英一边闪避,一边叫道士们退开。姬英只守不攻,哪知那莫论非越攻越紧,姬英迫于形势,只得出手。莫论非本是使剑高手,然而他还是看出姬英的剑法要比他更胜一筹,心中暗自叫苦。姬英趁其分神,出其不意地施展腿法,将莫论非踢倒在地。莫翠兰见兄长受伤,急着跑去相扶。
莫论非道:“拳出少林,剑出武当,在下不是姬少侠的对手。”
莫翠兰杏眼圆睁,道:“哥,不必与他多废口舌,那姬英与齐云观狼狈为奸,亏我们在路上还与他称兄道弟,真是瞎了眼。”
莫论非挣扎着起来道:“别说了,你攻上,我攻下。”
莫翠兰郑重地一点头,兄妹俩便同时出剑,上下齐攻,袭向姬英。姬英边打边喊:“莫兄,小妹,再不住手,别怪姬英无情了。”
莫翠兰的脸上带着那种被欺骗的愤怒。她自从第一次听说姬英的故事开始,就对姬英产生了景仰之情。今天又有缘在路上相见,心中更是欢喜无比。哪想到姬英是齐云观的爪牙,与她成了对手,心中的痛苦,是别人无法理解的。她一边打,一边感到绝望和心痛——“不要叫我小妹,谁是你的小妹,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吧。”她愤怒的喊道。
姬英心中急躁,又要抵挡那莫家兄妹的合攻,终于无力再说些什么。只在心中叹了一声“小妹”,便一心攻防。心想我固然不能伤了莫家兄妹的性命,但也不能让他们伤了自己。
莫家兄妹双剑合一,威力果然非同小可。姬英以武当上乘轻功闪避,又以快剑相敌。只听“当”的一声,那莫论非的宝剑竟被姬英的“开天剑”削成两段,而姬英快剑相攻,来不及收手,便一剑刺中了莫论非。
莫论非中剑惨叫,手中的残剑也掉在了地上。但见他双手捧腹,面色惨白,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流了出来。
莫翠兰见兄长中剑,哪还有心思进攻,忙扶起兄长往外逃去。姬英心中过意不去,赶上几步,想说几句赔罪的话,刚挥手喊了一声“小妹”,一颗铁弹便从莫翠兰手中飞出,直击姬英要害,姬英此刻哪有什么防备,那铁弹随风而至,击在姬英咽喉。姬英顿觉一阵闷痛,转瞬间天旋地转,很快就站立不稳,重重跌倒在地,昏厥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姬英的身体才微微有了知觉,头脑昏昏沉沉的,只觉得眼皮沉重难睁,两只手酸软的垂在身侧,但耳中却隐隐传来琴声。琴声时高时低,时远时近,时而朦胧,时而清晰……他想起身看个究竟,这一用力,那伤处顿时又撕裂般的剧痛,不禁“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琴声戛然而止。一女子开口道:“你醒了。”
姬英艰难地睁开眼睛,发现说话的女子正是朱允柔。心中竟有几分喜意。
“我这是在哪儿?”姬英道
“你当然是在齐云观了。”朱允柔道。
这一问一答,姬英已把当天发生的事一一想了起来,便道:“你怎么会在这儿的?”
朱允柔一笑道:“我怎么不能在这儿?别忘了,我们就是在这儿相识的。”
姬英道;“是你救了我?”
朱允柔道:“我正巧来齐云观,心朴告诉我说你被一女子的飞弹击伤了,正在观中休养,那女子我似乎在路上见到了。”
姬英道:“身边是不是还有个中年男子?”
朱允柔道:“是的,那男子好像也受伤了。”
姬英道:“那是她兄长——他不要紧吧。”
朱允柔道:“你怎么不问问自己要不要紧,人家生龙活虎的,何劳你操心。”
姬英沉思道:“也不知道这对兄妹为什么要来攻击齐云观。”
朱允柔道:“齐云观荒山野地的,自然会被那些打家劫舍的给盯上。许多荒郊野外的道观、寺院也都被打劫过。”
姬英道:“他们不像是打家劫舍的强盗啊。”
朱允柔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好人、坏人不是写在脸上的。你啊,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你伤的也不轻啊。我听那几个道士说,得亏你内功深厚,换作一般人,中了这样一记铁弹,才就没命了。”
姬英道:“我现在不是醒过来了吗?人只要还活着,就总会有希望的。那日在王府差点被打死,不也照样好了吗?”
说起王府之事,朱允柔依然有几分愧意。她从桌上端了一碗药,缓缓走到姬英跟前道:“你在王府就受过重伤,这重伤初愈,又添新伤,就算你内功深厚,也禁不起这样折腾啊。这碗药是我专门为你煮的,你趁热喝了吧。能够活血化瘀,对你的伤很有好处的。”
姬英是个孤儿,虽然师傅和武当山的师兄弟也亲如一家,彼此关怀,但那种关怀的情义,却似乎与朱允柔的不同。这是一种柔情,一种温存,是男女之间才有的感觉。
姬英尝了一口药,只觉那药异香扑鼻,而香中又带着苦味,这不正是人生的滋味吗?
“你慢慢喝药,不要胡思乱想,我在旁边为你抚琴好吗?”朱允柔道。
“你再为我弹一曲‘笑平生’吧。”姬英微笑道。
朱允柔嫣然一笑道:“我知道。”
琴声在寂静的山中回响着,姬英此时仿佛将一切都忘却了。而每当琴声转急,那本已忘却的一切,又会重新想起。当他一想起眼前这个温柔美丽的女子,却是恶贯满盈的周王之女时,他就觉得他们俩虽同处一室,近在咫尺,实际上却远隔重山,遥不可及。
一曲终了,朱允柔眼似秋波,深情款款地看着姬英,道:“你喜欢听我弹琴吗?”
姬英道:“小姐弹得好极了。我的师傅也会弹琴,但小姐弹得似乎比他还好。”
朱允柔道:“你说的可是武当殷梨亭掌门吧。我师傅也常提起他的事。”
姬英一听朱允柔谈起她师傅,这才想起他这次来齐云观,原是来找长元真人萧守初,以探测他武功的虚实的。便赶忙问道:“萧真人可在齐云观中了吗?”
朱允柔道:“不在。”
姬英急道:“怎么还不在?”
朱允柔道:“那日你来齐云观时,道童不是跟你说了,师傅外出云游了吗?”
姬英道:“知道去哪儿了吗?”
朱允柔反问道:“当年张三丰四海云游时,他可曾说要去哪儿吗?”
姬英被问的哑口无言,张三丰云游时,恐怕连张三丰本人都不清楚自己要去哪里,或者已经到了哪里。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姬英道:“我得走了。”说着便掀起被子,艰难地起身。
朱允柔想去扶他,又怕男女有别,只得怜惜道:“你受了伤,身子太虚弱,今晚就住这儿吧。”
姬英惨然一笑道:“迟早要走,迟走不如早走。”
朱允柔想挽留,但见姬英拿起了剑,便恋恋不舍道:“以后我们还可以在这儿相见吗?”
姬英静默了片刻,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拖着受伤的身子,缓缓往外走着。
朱允柔上前道:“我送你下山吧。”
姬英道:“天寒风冷,小姐还是留步吧。”
朱允柔道:“不行,我一定要送你下山,否则我不放心。你身子还很虚弱,要是从马上摔下来,倒在半路,可怎么办?别说了,走吧。”
姬英见她心意坚决,知道多说无益,便不再推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