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活着的记忆
书名:沧桑百年 作者:晓月语斋 本章字数:2507字 发布时间:2022-07-21

曹云山无须打听村民,眼前槐树下这位老人吸引了他的目光。

宽阔的前额,略显扁平的鼻梁,以及倔强的嘴唇和下颌。非常熟悉的这张脸上,只是在陷下去的眼眶中少了那双热情的眼睛。

在镇上他就知道了巩垣的境况,他断定眼前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曹云山在巩垣耳边轻轻道:“老弟,你还能听出我的声音吗,猜猜我是谁?”

巩垣站了起来,耳朵努力分辨着,搜寻着以往的记忆,脸上一片茫然。

曹云山感慨,两人老了,人老了声音也变了。他又道:“有句话可还记得,飓风过后青山在,相逢定有期。”

巩垣的嘴角猛地抖了一下,手情不自禁地伸了出去,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再说一遍。”

曹云山又说了一遍。

巩垣随即感受到了对方握他手的力量:“你是老曹,曹大哥!”

他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是真的,你没,哦,你还好吧?”

“好,好,”

曹云山朗声说着:“我还活着,咱们都活着。老弟,熬出头了!”

这对年过半百的老人旁若无人的拥抱着,笑着说着,仿佛回到了人生巅峰的时刻。

巩垣拉着老曹的胳膊,拿起竹竿:“走,回家聊,也让槐花高兴高兴。”

曹云山夺过竹竿:“我做你手杖,不就眼前这座门楼,我蒙着眼都能画出来。”

可不,还是这座历经沧桑的门楼,还是这座幽深寂静的院子。就是院里那棵伴着巩垣长大的石榴树 ,也像往年一样,苍老的树干抽着新枝,油绿绿的嫩芽泛着红。

树下一套雕刻精美的园形青石桌凳,记录着这个家族当年的雍荣尊贵。

在父母去世以后,巩垣便搬到堂屋的套间,后院除了堆放杂物和柴火已无人居住,有两棵生长多年的椿树,已经遮天蔽日,既使是盛夏也阴凉无比。

曹云山饶有兴趣的逗着挂在葡萄架下鸟笼里的黄雀鸟,那是春阳带着民兵巡山时捉到送给巩垣的。

每天,槐花都十分精心的喂养它,希望悦耳的鸟鸣能给寂寞中的巩垣带来安慰。

葡萄架很大,几乎占了半个院,由盘枝交错的藤曼缠绕着,翠绿的新叶已经匀匀的铺满整个架子。

灶屋里传出一阵阵葱油的香气,里面还夹着槐花的清香。

曹云山半眯着眼睛,陶醉在这熟悉的味道里,十分感慨:“闻到这个味儿,真有种久违的感觉。”

槐花正在灶屋里忙着,听到这儿接过话茬:“曹大哥,您还记着哪。”

 “那是,谁不知道弟妹的葱油槐花饼可是最拿手的,我来的是时候,可以尝鲜喽。”    

“您有口福,不管啥时候来。”

说着话,槐花手里端着一大盘热腾腾香气四溢的槐花饼走出来,五十多岁的人了,身材还是那么好。在曹云山眼里,这二十多年的磨难,并未改变槐花的性格,还是那么开朗活泼,有主见。

槐花把盘子放到石桌上,接着道:“您啥时来都能吃到,除了槐花,还有金针花,木槿花,南瓜花,丝瓜黄瓜花,秋天里的菊花,”

她说着说着不禁也笑了:“真的,俺这儿山美水美,能吃的花儿也多,其实都一样,就是拿油煨呗。”

“那你可是谦虚啦,就是给我一斤油,也泡不出这味来。”

两人哈哈的笑了起来。笑毕,槐花突然想起巩垣来,和曹大哥重逢这么大的事,他不陪着,又钻哪去了?

随着堂屋套间里悉悉索索的声音,她在里面找到了巩垣,他正站在炕上,掂着脚尖,从上面的柜子里摸索东西呢。

槐花吓了一跳:“当心摔着,找啥你不会说一声”

巩垣一声不响的終于从里面摸出了一把暗铜色的长笛。

槐花认得是当年曹云山留给他的,那段时期,她经常坐在院子里,入神的听他们演奏。那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阶段,还是一个情窦初开的质朴少女,是曹云山促成了她与巩垣的结合。

她叹了口气,细心的扶他下来,又牵他出了屋。

曹云山接过长笛,在手里摩娑着,笛身光洁无痕,能看出保存它的人是多么的珍惜。时隔这么多凤凤雨雨竟能保存至今,他心里被这份相惜之情感动。

他握起巩垣的手轻轻抚摸着,曾经和他一起热情工作,面对凤雨携手共勉的人,如今要在茫茫的黑暗中度过余生,他因惋惜而心痛着。

巩垣沉思着轻轻说道:“您还记得我们最后合奏的曲子吗?”

“苏武牧羊,”

曹云山不假思索的回答:“那是我最后一次吹的曲子,永远忘不了。我记得曾给你说过,我们还会在一起合作的,可没想到一晃竟是二十多年。”

在巩垣的记忆深处,始终忘不掉的那些岁月里,这首【苏武牧羊】成了他思念老曹时最深的印迹。

那是五七年反右的时候,曹云山被打成右派,遣往大西北,他推荐提拔的巩垣也被文化馆除名。当时曹云山被羅罪状之一就有这起重用地主后代的事例。

当时离别在即,心情惆怅的两人,几杯酒过后取长笛,展二胡,一首《苏武牧羊》淋漓酣畅。

琴声娓惋哀怨,笛音激越亢扬,这两件本不是绝配的乐器,在他们全身心的投入中,收放自如,抑扬衘接,可谓是天衣无缝,珠联璧合。

当时在一旁聆听的槐花亦被感染的热泪盈眶。

一曲终了,曹云山留下长笛,洒泪而别。二十多年劫后重逢,两人抚笛追忆往事,竟恍如隔世。

“渴饮雪,饥吞毡,历尽难中难,”巩垣低吟着这几句《苏武牧羊》里的填词“您怎么熬过来的。”

曹云山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顺着巩垣的话念道:“白发娘,望儿归,红妆守空帏,”

他朗声笑了一下:“比起苏公来,我还是幸运的,既没挨饿受冻,也无人为我守空帏。”

看着巩垣吒异的神情,他继续说下去:“去西北前我离婚了,给了她自由,这样对孩子也好。这次回来,我也打听到她结婚了,那人对她和孩子都好。”

巩垣知道曹云山走时有一个不满五岁的儿子,如今应该是个大小伙子了,他有些不安的问:“孩子还认识你吗?”

“不会认识的,离开时他还小,”他顿了一下:“我也不想打乱她的生活,当初她执意要等我,是我铁了心,这事伤透了她。”

曹云山叹了口气,接着道:“就是现在我也不后悔,要不离婚,这二十多年她娘俩不知要受我多少连累呢。何况我虽然恢复了工作,可依然是一无所有。就是认了,我能给她们什么,难道给他二十多年政治迫害中的感受和经验吗?黑暗都已经成了过去,这些旧的伤痕是我们这一代的印迹,不能留给下一代。”

巩垣看不到曹云山说话时的表情,但从声音里听得出他语气的伤感无奈和语句的执着坚定。

“可你打算就这样自己过下去?”

曹云山不以为然道:“这没什么不好,习惯了。我有好多事想去做,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在过去的日子里,每天对着农场那无边无际的土地,辛勤劳作不算什么,可一到晚上,精疲力尽的倒头就想睡。别说写东西,想的时间都没有。再说在那个环境下,你写的只言片语随时都能被当做反动言论来批斗。不过我一直坚信自己是对的,总有一天我们国家会走上正确的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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