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饭店打工还算顺利。
饭店有两层,楼下是吧台和一个小厅,后面是厨房;二楼是一个大厅和几个包厢。
有一个厨师,有一个服务员,就是我。
因为生意一直不太好,老板一直没雇服务员,她自己招呼顾客。
我每天早早地去,迟迟地回,把上上下下擦洗得一尘不染。洗锅涮碗本来是厨师的事,但我如果有空,也帮着干。
伺候人是我的特长,服务员似乎就是为我量身打造的职业。
我话不多,又闲不住,主要还听话,老板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一句怨言也没,而且脸上始终挂着笑容。
老板其实是个很随和的人,她姓秦,我叫她秦姐,她叫我小芦,有时叫全名。
秦姐是单身,老公在一起工伤事故中身故,她得了一笔赔偿款就开起了饭馆。
看得出来,秦姐对我的表现很满意,她常对我开玩笑说:“幸亏我雇了你,要是把你那个古灵精怪的同学雇上,我可要被她烦死!”
她有时问我为什么总是在笑,我答不出,却笑得更灿烂了。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我的启发,她在一楼的一面白墙上贴了四个红彤彤的大字:笑脸服务。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四个大字发挥了作用,饭店的生意日渐好了起来,我也就更忙了。
秦姐本来给我一个月两天的假期,我都没休息,我不爱逛街,也没有特别的爱好,休息下也无事可干。校园里萧瑟冷清,反倒不如饭店里有烟火气。
海润给我写过两封信,说了许多让我面红耳赤的话,还寄来一张电子音乐贺年卡,一翻开就会自动发出《爱的纪念》钢琴曲的旋律。
我每晚睡觉都要把它打开放在枕头边,听一会儿再把它合住,怕把电费完。
除夕前两天,秦姐的饭店要放假,我离干满一个月还差四天,我以为秦姐要等到过完年才会给我发工资,没想到她提前给我发了,按满月发的。
秦姐说这段时间生意不错,我也辛苦,她还给我多发了一百块钱,说是奖金。
我高兴得要死。
仔细算算,当服务员其实比发传单挣得多。就算我天天泡方便面吃,一个月五十也肯定不够,秦姐这里可是管饭的,而且不用出去挨冻。
阿灵让我当服务员简直是最正确的选择,感谢阿灵,感谢秦姐,感谢这个阳光灿烂的冬天,感谢即将到来的春天……
那天是我活到那么大最快乐的一天,我在街上整整走了一天,走得脚都起泡了,可我一点也不觉得疼,一点也不觉得累。
我没勇气走进那些高档的商场,我就在平价集市里挥洒着过剩的热情。
我在新华书店给阿灵买了一本戴望舒的《雨巷》,想起她崇拜沈从文,又给她买了一本沈从文的《边城》。
我给自己买了一件三十块钱的红格子小棉袄,不过当年没舍得穿,过完年就开春了,天气回暖。
最后狠了狠心,花了一百五十八块钱给海润买了一块名牌手表,他说他上课总是迟到。
那年的除夕夜,我独自一人在宿舍过的,当千家万户其乐融融地吃着团圆饭时,我悠闲自在地吃着方便面,我还给自己加了一根火腿肠。
我没有春晚可看,但我有《爱的纪念》的电子音乐可听。
临近零点时,外面的爆炸声密集起来。我站在窗前,看到璀璨的烟花把夜空映照得五彩斑斓,我视线范围里的天空完全是一块动感的锦缎。
那是我此生见过的最美的烟花,真的,我再也没见过那么震撼人心的烟花。
正月初八,我回到秦姐的饭店继续当服务员,又干了十八天开学了,秦姐给我发了二百块钱工资。
我走时,她还挺恋恋不舍的,拉着我的手说:“暑假你再来!”
我开心得直点头。
那时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这个学期发生了一件重要的事,将会改变秦姐对我的态度,改变所有人对我的态度,当然,除了阿灵。
那是开学后不久的一天,我和男朋友海润走进阶梯教室听一堂不分年级的选修课。
我们坐在中间的位置。我在津津有味地听着课,一丝不苟地做着笔记,海润却觉得无味,伏在桌子上睡着了。
我听到头顶传来一阵咔擦咔擦的响声,抬起头看到顶棚的石膏天花板向下鼓起一个大包,旋即分离了出来,被纤维丝揪着摇摇欲坠。
同学们也都看到了,纷纷叫唤着躲避。我推着海润的肩膀叫他,他睡得很沉,就在这时,连着石膏板的纤维丝断裂,一堆白色的物体以重力加速度盖了下来。
我扑在了海润身上,我一直期望被摸的后脑勺被沉重的石膏板结结实实地摸了一次。
同学们都没事,海润也没事,只有我被送进了医院。
我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没毁容,没外伤,但后脑受到了严重撞击,脑部神经受损,我的反应变迟钝了,思维和行动都跟不上正常人的节奏。
我本来就傻,现在更傻了。
以前只是情商低,现在连智商也低了。
最令我苦不堪言的是,我的听力也受到了严重影响,和我说话的人分明就站在我面前,我能看到他们的嘴唇在不停地开合,而听到的声音却很遥远,好像还隔着一堵厚实的墙壁,嗡嗡嗡地,听见一句,听不见一句。
如果是天生的听力障碍,或许还好点,因为我有过听力正常的体验,对比之下,就让我很痛苦。
不仅我痛苦,和我说话的人也痛苦,他们说:“跟你说话,简直要带个手语翻译!”
我意识到,现在的我是个残疾人。或许以前就是,但以前只是精神上的残疾,现在是肉体和精神比翼双残。
这让我一度自卑不已。
我变得越来越少言寡语,同学们也尽量避免和我交谈,老师也不愿意提问我,我和大家的距离越来越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