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站在灯下,半张脸却是隐没进了黑暗,并不得见真实。
他的身材很是颀长,腰间悬挂的金刀时刻闪烁着奇异的光。
但见之左手转身轻轻扣住门环,右手却是一如既往地都悬在胸口上下的位置。
仿佛无论何时,都要尽力保持这份若有可无的仪度。
“啪啪啪!”
他缓缓迈下台阶,朝着周忱所在的方向鼓了鼓掌。
而温酌与温言二人,则是在第一时间警惕起来,各自右手皆是不由自主地握紧了长剑。
“你猜的不错,但是却只对了一半。”那人大约是距离桐树七步的位置顿了下来,而后说道。
周忱抬手摒退两人,淡然说道:“我猜应该是前一半。你的目的大概还是在于我吧。”
那人缄默不言,转过了身,忽然又朝着墙下走去。
他一手抚摸上斑驳的墙壁,恰在此时,墙的那面又有一阵焰火升起,随即炸开。
“这其实是件相当容易的事。我查过前几次死去几人的生前行踪,发现他们过往并无任何交集。而唯一相同的地方则是在于,两三月前他们都曾去过一次咸雍关外的雪山。”
那人五指轻抵墙面,沿着墙根踯躅行走。
周忱眯了眯眼,旋即问道:“沈灵君是你什么人?”
周忱此话看似问的毫无道理,但实则却是一语中的。
能够翻阅查探朝廷文书卷宗,那必然是衙门所在的公职人员。然后又能请得动衍州满城勋贵,而后大摆筵席,那便定然又是沈家的近人。
如此二者重叠,答案即再是明显不过。
那人右手缓缓抚上刀柄,平静说道:“那是我家的老爷子,我叫沈隽藻。”
“承祖荫,现在玄镜司任职当景探。”
沈隽藻微微侧身,斜眸睥睨,气度陡升。
所谓玄镜司,即是朝廷三法司会审都验不出来的悬案冤案,然后才下放交由他们处理。从根本上来说,就是属于一个费力不讨好的部门,而且还捞不到什么油水。
“沈某有理由怀疑你与城中所逝的十一条人命有关,请跟我走一趟吧。”
沈隽藻转过身,右手却是一如既往地扣在刀柄之上。
温酌温言两小童拔剑护佑在周忱身前,瞬间如临大敌,说道:“荒唐!难道你不知道我家大人的身份吗?”
沈隽藻轻哼一声,踏出半步,说道:“身为朝廷命官,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周忱笑了笑,双手悬后说道:“周某杀的都是天下罪大恶极之人。在某看来,不过都是理所应当之事。阁下若是不信,自可查验。”
周忱摊出手,淡定且从容。
“可有官府手撰文书?”沈隽藻面色不改,依旧容颜自若道。
周忱继续笑着,然后摇了摇头说道:“没有。”
沈隽藻态度愈加平静,扣刀一手随即负向腰后。
“既然没有朝廷官印加盖的文书,那便是欲加之罪,这就是滥杀无辜。”
“可能是在下没有说得清楚……”
周忱笑意稍敛,正欲出言辩解,但那沈隽藻却是冷淡地打断了他,随即道:“我看过莲花池旁陈光祖的尸首,我也知道你是修行者,而且更加清楚仙凡有别。凡有道盟牵扯其中的案件,本都不该玄镜司管,更不该我管。”
“但是……”
“将百姓视作腐草朽木,随意草菅。于人伦尚且不符,何况于天道乎?”
沈隽藻言语激烈至此,但态度却是相当沉静。
足可见其家教之严谨有道。
周忱像是没了与他交谈的兴致,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又玩弄起胸前垂下的鬓发,说道:“所以呢?你是想要替天行道么?”
“犯不着说得这么伟大。”沈隽藻摆了摆手,继而说道:“只是杀人者偿命。因此阁下的性命今日就请暂留于此吧。”
“锃!锃!”
在其话音未落之时,无论暴躁如温酌,还是沉稳似温言的两人,具是陡然火起,长剑一摆直接欺身过去。
不多时,剑光裹挟嗡鸣不止的罡风,猛然拂向沈隽藻身前。
沈隽藻自始站在原地,直到那两道剑光距离他面门大约三寸左右位置的时候,忽然便有一道金光斜斜斩落。
不偏不倚,且力度也正好足以将两柄飞剑摒退回树下。
“你也是修行者?”
温酌心下大惊,只此一招,他便彻底摸清了沈隽藻的门路。而且温酌还发现,他的境界竟是还要比自己高上不止一筹。
“诡雨诀,还是七杀殿的刀法。”
温言斜剑身旁,执剑之手仍是止不住地颤抖。
周忱眨了眨眼,然后迈出步子,说道:“依照道盟与朝廷签订《定风波》之约,千年以来,除去通天司此一特职机构,以及京都中心一些必要的保护。朝野百官便不能再有其他修行之人。”
“你似乎越界了。”
周忱似笑非笑地指了指他。
沈隽藻也是还之一笑,说道:“总还得有些特例不是。”
特例便是特殊之例,特殊之例便要特殊对待。
周忱轻轻叩响那棵粗壮的桐树,然后说道:“我们走。”
与此同时,那道金光也随即敛下身形,咻的一声倏然刺向那棵古桐。
于是一阵尖锐的风声过去,猛然将其贯穿了一个通透。
“我说过了。阁下的命,今日是一定要留在这里的。”
沈隽藻一字一顿,语气极其坚定。
周忱顿了片刻,不多时又笑眯了眼,说道:“可阁下只有一把刀,但我们这里却有三柄剑。”
这不是威胁,只是事实如此,毋庸置疑。
“我知道不会是你的对手,但总有人会是的。因此我的任务,便是在此地将你困住而已。”
沈隽藻说罢,一直扶墙的左手旋即如入水般,默然探进了墙壁当中的重叠阴影。
只在片刻,然后他又从那层阴影之中扯出一个灰扑扑的银线。
此后手中力度略微一紧,先前沈隽藻所走过的青石板上随即撑开一张巨网。
铺天盖地,不由分说地便将树下三人笼罩当中。
两小童在第一时间分别驭剑扑向灰网四角。但奇怪的一点在于,无论他们二人如何用力,又转起内府多少的元气。
却依旧不能将其损伤分毫。
沈隽藻随意把灰绳系在飞檐下的灯台,然后捏碎了怀里摸出的一块乳白玉石。
“京都来的贵人便在里面,他会帮我下这份手的。”
沈隽藻启开木门,说着便要离去。
“涂山奇物阁的大罗网。你也真是舍得下本钱。”
周忱悬在网中,老神在在地说道:“那你替我帮他问个好。”
说罢,周忱即掐了个指诀,三人没留下任何把柄。悄无声息地就消失在了网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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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有事没更,晚上补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