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翎将台上的东西一下子拢入盆中，随手塞进床底，随即化成小童瑟缩在帐后角落。
乔易棠却是有些自顾不暇，里衣被鲜血浸透，只着外衣又会露出纱布。是次下山他并未打算久待，也没有多备一套衣裳。
“门主？”
唐翊一声疑惑随着敲门声再次传入耳中，他看着榻上褥子，索性抖开来往身上一披，步履匆匆开门去。
迎上唐翊惊愕的目光，可谓是毫不意外，他只能牵强解释，“有些冷……”
“您冷？”
夏日夜晚严严实实地捂着一床被子喊冷，真是说来他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也许是前些天着凉了——”
“弟子去找人拿药！”
唐翊从不会怀疑他所言，令他悄然松一口气，然而心中更是愧疚。可他若不这样讲，那所作所为根本无法解释。
趁着唐翊离开的间隙，乔易棠推开窗扇，拈诀引风来，屋内便微风充盈。等少年回到来，房中已然有些凉意。
“您屋子里风怎么这么大，凉飕飕的。”
乔易棠移开目光，在唐翊掩上窗之际，背在身后的手同时收势，最后一缕风带着烛火消散了。
房中一片漆黑，乔易棠悬着的心稍稍平稳了些，一直捏紧被子的手松开来，得以让他凉快不少。
不知唐翊此刻作何感想，但少年沉默的时间不短，应该是没料到会意外重重。
“弟子……去找木姑娘点火。”
“不必了。”
听着耳边响动，他抬手拦住正欲往外走的唐翊，令其坐在身旁。这一动作不小，如若不是缺了烛光月色，褪至腰间的被褥便将他的伤暴露无遗了。
“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唐翊又是一阵无言，半响才道：“出山前您问我的那些话，我当时已有答案，但您让我认真思考后再说……我想，现在该是最好的时候了。”
乔易棠朝角落之人看去，虽瞧不见些什么，目光却似能穿透所有，让墨翎打了个寒颤。
他轻笑一声，“但说无妨。”
“我相信您。”
唐翊沉了语调，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庄重，饶是对唐翊立场有七八分自信的他，不禁也颇感讶异。
“弟子相信您绝不会信口雌黄，既然您那样讲，肯定是有不为我们而知的真相。如果山中有潜藏的危险，那这些话便不能等回去再说。”
“不论日后发生什么事，弟子惟您马首是瞻。”
唐翊的话无一不正中下怀，可他突然觉得有些五味杂陈，高兴与感激之余，挟带着的是压力、恐惧和内疚。
他本不愿将更多无辜的人卷入这件事中，但他更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天下满目苍夷，看着心怀不轨之士乱了这世间正道。
乔易棠抿抿唇，好一会儿才问道：“你觉得当今天下安稳吗？”
“嗯……”
唐翊像是有些犹豫，给出的答案却依旧是认同。夜色掩盖了乔易棠脸上的落寞，惟有一声叹息尽显无奈。
“不会维持太久的。”
“弟子知道。”
唐翊的声音越来越小，他并不意外会听见这样的回应。不日会有一场恶战要打，不仅是山中所有人的决定，亦是整个琼羽仙人都支持的事情。
经十二年前一战，似乎有些什么悄然变化了。大家都说不能任由他人欺负到自己头上，一命就要以一命相抵。
战乱会带来什么，世人肯定心知肚明，无人怯弱，却无人再将和平与安稳挂在嘴边。守护家园无可厚非，为无辜生灵报仇雪恨义不容辞；想要借此战役招降外族，或者彰显实力，可能也是某些人计划中的一部分。
他说不清楚究竟何为对错，只是始终想不通，口口声声将“道义”挂在嘴边的人，从未打算去求一个真相。
还是说大多数人所认同之事，哪怕是错的，也能被称为真理？
“我要走的这条路，或许并不是你所期望的。”乔易棠扣紧了椅子把手，“大家都声称要讨伐外族，你必须认同，但不能发自内心有那种想法，能答应我吗？”
这次唐翊没有半分犹豫，倒令他无法理解。少年不觉疑惑，而是如此迫切地回复，更像为了留在他身边而事事顺从。
他反而有些担心日后，不说倒戈相向，只怕会成为唐翊的心结——明明曾经可以选择另一条路为父为母报得深仇大恨，却因为一时冲动放过了仇敌。
然而他尚不能明言，山中诡秘，为了唐翊也为了自己，万事必须谨慎。
“先天下而后私仇，这是您教我们的。”寂静过后，黑暗中传来唐翊一声轻语，“您不需要担心我，如果没有您，弟子现在已经不在山中了，而离山后会过什么样的日子，我根本不敢想。”
“所以……请您不要抛下我，好吗？”
乔易棠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将唐翊送出房间时，看着他微微泛红的双眸，更是一句解释都说不出口。
但在他的计划中，唐翊虽是不可缺少的一环，却不能随着他行事。
给房门落了锁后，一直躲在暗处的墨翎才恢复模样走出来。月色随着被打开的窗户闯进屋内，一缕幽光隐隐泛着寒意，房中温度骤降。
“公子与殿下究竟在合谋什么？”
乔易棠望了眼依旧面向窗外的墨翎，将褥子放回榻上，展开外衣披落肩头。
稍有重量的衣襟覆在胸前，他才缓缓开口，“前辈担心我会对他不利？”
“我是担心你罔顾性命——罢了，你们决定的事情，谁又能劝得动。”
乔易棠怔愣片刻，以为墨翎是忧心灵线之间牵绊，可既是灵线阁的人，不该不知缔结法则。
“就算我发生了意外，他也不会有事，而且他处事谨慎，加上不俗的实力，中毒概率微乎其微。”
“我当然知道。”墨翎回过头来，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我不知你们在计划什么，但听起来你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殿下他竟然会答应？还是……他也视死如归？”
“不。”
乔易棠行至窗边，俯瞰着惟寥寥数人行走的大道，现在的琼羽仙如此静谧，也是祥和且美好。
“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他一概不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