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三天的大雨让这个南方的小镇变得灰暗无比，空气里弥漫着厚重的潮气，泥土与混杂着树叶腐烂的味道让苏俊烦躁不已，“唉，要是今天不上学多好！”
脚下的石子被他踢到水泥路上，溅起的泥浆水珠落在深蓝色的雨衣上，苏俊不由得皱起眉头，“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所学校啊？”他面前出现一个十字路口，戴在手腕上的电子表显示的时间正是下午六点，今天回家比平常多花费了一个小时。
他犹豫片刻后决定走小路回家，毕竟可以节约半个小时，只是这条较近的小路要穿过空旷的田野，他握紧书包肩带，看向崎岖的小路，“怕什么！与其少听几句奶奶的唠叨，还不如早点回家。”
身后传来富有节奏的脚步声，苏俊直愣愣地朝前走，不敢回头。突然，寂静的四周传来此起彼伏的谩骂声，他停下脚步细听，原来声音是从二十多米处的草垛后面传过来。此时正是秋季，农田里刚收完水稻，被人们扎成捆的稻草整齐的码成半径为一米五，高约两米的圆锥形柱体——草垛。
他鼓起勇气轻手轻脚地从草垛边缘绕过去，谩骂声里夹杂着青年男人的呻吟声，他紧紧抓住草垛边缘，竖耳细听。
“臭疯子，算你倒霉，今天遇上了我们，啊，呸！”
“啊？是不是可以了？别把他打死了？”
“放心，这疯子命大着呢！失踪三个月还不是安然无恙地回来了，你就别瞎操心了！”
苏俊就这样安静地听着，偷偷越过草垛看到四个身穿黑色雨衣的男人正在殴打一个衣着破烂的疯男人。
“停下！是不是有人来了？”
苏俊连忙将身子与草垛贴近，比小指头略细的稻草根插在脸上，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什么呀，今天的鬼天气哪有人愿意出来，我们还是快些办完走人。”
“可是……我确实听见……”
“住口！你还要不要继续干？”
“当然了，你们都是我大哥啊，这么便宜的好事去哪里捡。”
一阵拳头撞击身体的声音把苏俊吓得冷汗直冒，他蹑手蹑脚地远离草垛，男人的呻吟声越来越微弱，他头也不回地飞奔到家里关上房门。
“俊俊，你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晚？作业都写完了吗？”一扇木门将奶奶的声音挡在外面，他捂着胸口，蜷缩在床上，用棉被将自己严严实实的裹在里面。
“咚咚咚！”外面传来急切的敲门声，“俊俊，快出来吃完饭，你是不是生病了？”
奶奶啰嗦的声音传入耳中，他烦闷地将双耳紧紧捂住，略带洪亮的嗓音从被子里传出来，“奶奶，我不饿，先睡了！”
就算闭上眼睛，苏俊脑海里依旧浮现着疯男人满是带血的面容，他紧紧闭上眼睛，祈祷着这个疯男人能平安无事。
第二天一大早，苏俊睁开眼睛就听见院子里闹哄哄的声音，穿上运动鞋揉着眼睛来到院子，只见奶奶和三四个中年妇女低声交流着什么。他家门正朝着公路，此时大门正敞开着，公路上来往的车辆一览无余。
突然，一辆醒目的蓝白车辆映入眼帘，上面的图案他只在书上见过，直直的驶过他家门前。
“警察来了，我们快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其中一个中年妇女率先发声，其他两个紧随其后走出大门。
“奶奶，发生啥事了？”衣服的拉链还未拉上，奶奶弯腰蹲下身子给他扣上。
“唉，咱们村的那个疯男人死了，今天一大早被发现在村东头的悬崖下面。”奶奶露出痛惜的神情，仍不忘叮嘱他多穿衣服。
“什么时候死的？”心里似乎有根弦随之崩断，他惶恐地脚下一软，屁股蹲在水泥地上，他却感觉不到疼痛。
奶奶并未发现他的异样，只当他是因为昨晚没吃饭，肚子饿了的缘故，“我哪知道？这不警察刚刚过去，可能是昨天下大雨，黑灯瞎火的，他一脚踩空摔下去了。”
苏俊准备出门，却被奶奶拉住胳膊，“你可别去，一会还要去上课呢？”
他心不在焉地吃着奶奶端出来的面条和包子，心里总是想着关于昨天晚上有人殴打疯子的场景。他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小口就放回原处，背上书包朝学校走去。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又选择了那条通往学校的小路，这次他特意走到昨天傍晚看见的那个草垛处，映入眼帘的是捆绑整齐的稻草，看的出来这里已经被人收拾过，他凑近每一根稻草细看，在最上面的一捆稻草上发现了星星点点的血迹，他想这可能是那个疯男人被打出来的鼻血。
村长不愿意将事情闹大，拒绝镇上警察提出需要解刨的要求。这个疯男人孤苦无依，举目无亲才会落得如此境地，与其花费一大笔费用寻找死因，还不如给他置办一场风光的葬礼，也不枉他来此世间走一遭。
年近五旬的村长自掏腰包托人在镇上买了一口木棺材、一身干净的男人衣服和置办葬礼的物件，他亲自给疯男人擦洗身体，剃掉难以梳开的长发和胡子，剪掉早已发黑的指甲，最后才给疯男人换上干净的开衫毛衣和裤子。
村长做完这一切整整用了三个小时，他又喊了四五个身强力壮的中年男人将疯男人的尸体放入棺材里，请了个风水先生挑一个吉日将疯男人下葬。
三天过后，这件事在村里也渐渐被遗忘，好似这个疯男人不存在一样。苏俊不知道是否应该把那晚看到的事情说出来，心事重重的样子终于被奶奶发现，他偷偷地把这件事告诉奶奶。
奶奶望着疯男人墓地所在的西边长叹一声，小声地叮嘱苏俊千万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第三人，苏俊仰起小脸蛋不明所以的看向奶奶深邃的眼眸。
“你还小，这些事给你说了也不懂，还是乖乖去念书。”奶奶挤出一丝笑容，“等你走出这个村子，就会明白我说的话。”
“奶奶，为什么疯男人活着就要被人欺负？为什么有些人总爱欺负比自己弱小的人？”一连串的问题让奶奶不知道如何回答。
奶奶放下手里的大蒜，搽干净他脸蛋上的灰尘，“这些问题等你长大自会明白。”
十三岁的苏俊生活在奶奶的隐蔽下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虽然被同学嘲笑自己是个没有父母的孤儿，但他依旧乐观地生活着，因为他知道世界上有个最爱自己的人，她的爱胜过所有人。
五岁那年他被母亲带到奶奶身边，从此以后父母便销声匿迹，只留下他和奶奶相依为命。等他长大一些后，从村里大人们的交谈里才知道他的父母在那年选择了自杀，具体原因他不愿深究，只是希望不再让奶奶伤心。
年轻人的睡眠质量高于老年人，某个夜晚他由于吃坏肚子起来上厕所，发现奶奶的房间灯亮着。透过窗户缝隙，他看到奶奶抱着父母的照片低声哭泣，自那以后他便不在奶奶面前提起任何关于父母的话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