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暑假剩下的日子,我借住在女同学家。
好在女同学多,这家两天,那家三天,倒也没惹得人家讨厌。
我在谁家,就帮助谁家干家务。我闲不住,准确地说,是不敢闲。伺候人是我的天赋,也是我的本分,这是十九年的人生给我最大的馈赠。
一个女同学的妈妈吃着我炒的菜说:“我炒了二十几年的菜,也炒不出你这个味道!”
她的夸赞让我受宠若惊又十分难为情,我想说几句谦虚的客套话,可又不会,我只会笑,于是我就冲她笑笑,红着脸低下头,窘迫地用双手互屈着手指,时而用小指把滑到脸上的头发勾到耳后。
这是我最得心应手的肢体语言,面对一切尴尬的场景,似乎也形成了肌肉记忆。
女同学的爸妈都挺喜欢我的,对我很热情,买来各种水果和零食招待我,经常拿我给他们的孩子做榜样。
我在属于自己的家里活出了寄人篱下的感觉,真正寄人篱下时,却像是回到了家。这种时空错乱的感觉常常让我以为是在做梦。
赵老师和学校帮我申请的助学贷款获得了批准,我在白天回了一趟家。
那个人不在。屋里乱极了,满地都是各种垃圾,散发着一股腐败的臭味,苍蝇嗡嗡地飞来飞去。
我本能地拿起笤帚,旋即又放下了,我怕那个人突然回来。
我把自己的衣服收拾进一个包里,拿了录取通知书和一些书籍,正要走,看到柜顶上爸妈的骨灰坛上积了一层灰,就找了块干净的抹布擦了一遍,又给他们上了三柱香。
我出门的时候把钥匙放在了饭桌上,从此以后,这里不再是我的家了。
我锁上门,走到院门口又站住了。
就那么站了一会儿,我转回身,面对家门深深地鞠了三个躬。
我说不清我鞠躬的意义是感恩还是诀别,总之是觉得应该这么做。
然后我就走了,再也没回来过。
暑假结束,我走进大学校园,面对新的环境,新的同学和老师,我就仿佛重获新生一样,很快将那个噩梦般的夜晚淡忘了。
我就是这样一个没心没肺的人,不念过去,不想未来,只在乎当下。当下的我是快乐的。
刚上大学的那段时间,我快乐得不知所以。尽管我不会表达,不善社交,不通世故,总是和大家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总是不能那么自然而然地融入到集体中,但那种快乐,前所未有。
我还是把全部精力用在学习上,主要是我不会玩,无论玩什么都循规蹈矩,畏畏缩缩放不开,用我舍友的话说就是:真没劲。
某个周末,我在学校的图书馆看书,一个高年级的男生走过来,他冲我嗨了一声,坐在了我的对面。
他手里并没有拿书,只是一本正经盯住我看,像是在研究什么新奇的物种,这让我忐忑不安。
我转头看看左右和后面,并没有人,确定他就是在看我。我想问他为什么要这么看我,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想继续看我的书,可他的眼神让我的心怦怦乱跳。
正在我不知所措之际,他说话了:“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
就这么简单,我成了他的女朋友,他叫海润。
很多同学说我不近人情,其实只是因为我不会释放自己,而在内心里,一直渴望着别人的走近。
那天海润对我说:“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女孩!”
我知道这是讨我欢心的奉承话,但我还是回到宿舍趁舍友们不在的时候照了半天镜子。
我平时很少照镜子,限于把自己收拾干净就行。今天却照了个够。
我有着小巧圆润的脸庞,没有标准美女的瓜子脸和尖下巴,但我的五官很精致,眼睛很大,睫毛很长。
我对着镜子傻笑到听到舍友们在楼道里的说话声才停止。
那年寒假,我就住在学校里,我无家可归。
学校里还有不少没回的学生,但我们宿舍里只剩下我一个。有家的自然都归心似箭,整整一个学期没见家人了。
宿舍里住着很舒服,这里虽然也是北方,但供着大暖,热乎乎的。
我把海润送到车站,就开始找工作。
我没经验,不知去哪里找。
那时有个不怎么靠谱的机构叫做信息部,或称职业介绍所。
我走进一家信息部,一个胖胖的中年女人接待了我,她问我要找五十的,还是一百的,还是二百的。
我不懂。
她解释,五十的不由我挑,她介绍给我什么工作就是什么工作。我如果不干,服务费不退;一百的就是双项选择,直到我找到满意的工作为止;二百的享受终身服务,就是说,如果我在一个地方干得不满意,她们还会免费把我介绍到别处去。
我摸了摸干瘪的钱包,选了个五十的。
我不挑,我是怕人家挑我。
付了款,登记完信息,胖女人拿起桌上的固定电话和对方说定,然后骑着摩托车把我带进一条胡同,敲开一套平房的院门,把我交给一对年轻夫妻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