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看到信封上写着我的名字和“××大学”的名字时,就把大叔刚才说的那番话忘到九宵云外了。
那所大学,是我的第一志愿。
我本来不会说话,这时就更不会说话了,看看信,再看看大叔,嘿嘿地傻笑。
大叔骑上摩托车,突突突地开远了。
那个傍晚,一个十九岁的女孩站在夕阳下傻笑了很久。
但我还是难免忧虑,这封信对我来说是喜事,对哥哥来说却是丧事。
哥哥不止一次提出过让我退学,我说如果我考不上大学就出去打工,我的心想事成意味着哥哥的事与愿违。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战战兢兢地向哥哥出示了我的录取通知书。
他瞟了一眼,没说话,起身拿了一瓶酒过来,倒了一杯就开始喝。
我停止了吃饭,静静地看着他喝酒。
他喝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看着我说:“咱别去念了,现在大学毕业不包分配,还是一样给别人打工。”
我拿不出太多的理由说服他,只是小声地说:“我要念!”
他愣了一下,接着开始喝酒。
他喝醉了,爬在饭桌上睡觉。
我收拾完厨房,就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我从没有为自己设计过远大的未来,我只知道上完小学要去上中学,上完中学要去上大学,大学毕业要去参加工作,一切按部就班。
现在让我跳过上大学这一环直接步入成年人的状态,我没有一点心理准备。我不知道我能干什么,我只会做饭洗衣做家务。我的脑容量小,装不下太多的事。
那晚的月光很好,从窗户透进来,窸窸窣窣地在房间里游走。
远处的天空中升起了几朵耀眼的烟花,我想那一定是我的同学家放的,他们的爸妈说过,如果他们考上大学,家里就会杀猪宰羊大宴宾朋,还要放烟花庆祝。
我想起了我从未见过面的妈妈,幻想着她该拥有怎样的容颜和脾气,时而清晰得呼之欲出,时而却是一团模糊的虚影。
我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有人在动我,扑鼻而来一股呛人的酒气。
我吓坏了,尖叫一声,推开那人,摸到了墙上的灯绳,拉亮了灯,我看到是哥哥。
他摇摆着身体站在我的床前,眼睛里闪烁着的光芒令我不寒而栗。我惊慌失措地跳下床,颤抖的双手把刚才被他解开的扣子扣上。
我缩在墙角,惊恐地望着他。
他向前走了两步停住了,耸了耸喉结,说:“妹妹,哥供你上大学!”
我不敢说话,只是瑟瑟发抖。
他又说:“哥为了你,现在三十多岁了还没碰过女人,你让哥那样一次……哥保证,只要一次,以后哥也不娶老婆了,拼命赚钱供你……”
我没听他说完,当时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两眼发黑。我看到地板上我的拖鞋,趿拉起就夺门而出。
我跑出家,跑到大街上。我没有目的地,只是拼命地跑,我感觉到我的肺要炸裂了,口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我不知跑了多久,实在跑不动了,才托着路灯杆停下来。
街上空无一人,我的悲伤涌了上来,但我哭不出来,发不出声音也流不出泪。
我只是想吐,喉咙里有个仙人球似的东西卡在那里。
我蹲下来,却又吐不出。
干呕了一阵,似乎好受了些。
我左右看看,发现这里是我的学校门口。我知道我的班主任赵老师家就住在附近,我曾去过一次。
犹豫了一会儿,我就向她家的小区走去。
赵老师很长时间才过来给我开门,她吃了一惊,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好想把自己遭遇的事痛痛快快地说出来,可是我不能。
吞吞吐吐半天,我说:“赵老师,我考上了。”
赵老师让我进了屋,把我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我穿着半袖衫,趿拉着拖鞋,头发乱披着。
赵老师满脸疑惑地说:“你怎么这个样子就跑出来了?还是半夜。考上也不至于这么不顾一切吧,多不安全!”
我没解释,我天生笨嘴拙舌,说谎更不是长项,我甚至连个玩笑都没和人开过。我唯一的一次说谎就是告诉爸爸,妈妈的骨灰坛是我打破的。
赵老师听说我考上了那所大学十分高兴。在我上学的那所高中里,还从来没有人考上过那个等级的学校。
她说我发挥得不错,超出了她的预期。但她马上看出我今晚的不同寻常并不只是因为收到了录取通知书,她审视了我好一会儿,问:“你怎么一点也不高兴?是有什么困难吗?”
我低下了头,低声说:“我没钱上大学。”
赵老师哦了一声。
我的家庭情况,学校的老师和同学们都有所了解。
她叹口气说:“看你这样子,是被你哥赶出来的吧?”
我没回答,想来想去,觉得赵老师这个猜测是最完美的解释,尽管与事实不符。
赵老师又叹了口气说:“申请助学贷款吧。”
我的心底重新燃起了希望,抬起头望着赵老师。
“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你的条件完全符合。”
那晚我就蜷缩在赵老师家的沙发上过了一夜,基本上没睡着。
倒不是睡在沙发上不舒服,是一合眼就觉得有人在动我,不是解我的扣子,就是拉我的裤子。
几次朦胧入梦,这种猝不及防的感觉又让我蓦然惊醒。
这种感觉折磨了我一个暑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