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人从不吃甘蔗,他们喜欢把难听的说在前头完全是为了抢占理的高地,由此带来的光风霁月之感实属副产物。
婚前协议的主张以及下聘的事谈妥之后,沈家人的爽利感便开始显现,对婚礼的唯一主张和坚持还是全部开销对半承担,且不用因此降低预算,显然他们是准备将接下来可能出现的问题都交给钱来解决。
简洁而明了,却大大出乎了苏采薇的意料,过去她一直以为沈家是一个老派古板的家族,且规矩多如牛毛,所以才会将沈彣一度逼到离家出走,也才会给他养出一身旁人难以想象的习惯和自制。现在看来,老派和古板的不过是稳守既得利益的手段方式,而且亘古不变。
想明白这点后,一切便都通顺了——提供资源陪聂家折腾,等聂家高兴了,日后也会让他们高兴的。
然而事实是聂家对签婚前协议依旧抱有微词,似乎聂钊华更喜欢利益绑定的形式,虽然这种共生类似于鲸长藤壶,战斗时是能增加些许杀伤,可难受却是一直的。想想便知有妖!但他并没有与聂珩解释什么,只交代一家人尽量不要说两家话。而聂珩也确实是有点,不,是很感情用事了。
于是拿到婚检结果的下午,一个血糖值偏高,一个体重偏轻,谁也没资格嫌弃谁的二人又去到了婚姻律师那里。聂珩便开始了他拙劣的表演——签订协议OK,我整成无效的不就成了?
“张律师,这个抚养权的归属和抚养义务,我想明确一下。”
“聂先生,我不建议非财产相关问题出现在婚前协议里。”
“张律师,如果婚姻因为某一方的问题,诸如家暴、黄赌毒,而破裂,是否能要求对方净身出户?”
“聂先生,净身出户之类明显不公的条款,当事人一方有权申请法院更变和撤销。不过,我这里会给您提供专业术语的指导。”
“张律师,如果将来离婚......”
“聂先生,‘如果将来离婚’的字样写入协议,很容易在离婚诉讼中被认定为无效,进而影响整个约定的效力,所以......”
“这在逻辑上不就相矛盾了吗?婚前协议说到底不就是在规划婚姻结束后的事儿吗?情好日密时,什么都不是问题。”
“所以,也还包含一方死亡后的情况。”
哟呵,不愧是专业人士!咬文嚼字是弄不过了,聂珩决定放大招,“张律师,其实我是不想签婚前协议的,这一方不自愿,签了也没有法律效力吧?”
“这种情况......”
沈彧摆摆手,打断了张律师的话,笑着与聂珩解释道:“这种情况,提供被迫的证据是可以申请撤销的。只是聂先生知道,无法在签订婚前协议一事上达成共识的一般结果是什么吗?一拍两散。要不然,我们就此别过吧?”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能正确表述抚养权和抚养义务的人会不知道即便订立相关协议也是无效的吗?我可是听说,你为了你大哥的婚前协议找我哥了解过不少东西!”
他就知道他和沈榭八字不合!当即尴尬陪笑,“我的意思是,夫妻之间不需要一纸冷冰冰的合约!”
“既然如此,咱们也就别去登记了。反正只是一个冷冰冰的小本本!”偷换概念谁不会呀?
聂珩只得认输,“我仔细想了想,我是自愿的!自愿!”
如果他的表情不是那么心不甘情不愿就更有说服力了。沈彧只好顺毛摸,“那干嘛一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样儿?我并没有强迫你自愿的意思,有不满意的地方可以细细说,消极抵抗最不好了!”
“那我就说了——我觉得你是在和我划清界限,夫妻难道不是一个整体吗?”
“原来你是这样看待你哥嫂的婚前协议的。可是情况截然不同,他们的婚前协议可以只是对财产的约定,而我们则不得不考虑两个家族利益绑定的若干问题。也就是,我们可以没有界限,可家族之间不能没有界限,也不可能没有界限。”
的确,沈家只有和聂家远了,才会与他们近了。看吧,还是一笔买卖!
“好吧,你说服我了。我们开始吧!”
少了他的捣乱,协定很快便拟定出炉,一共三大项,分别对财物、债务以及婚姻存续期间可能得到的遗产、赠与作出了约定。简单来说就是除了婚后共管的家庭账户,谁的财物由谁自己打理。
在这个角度二人也算是重新认识了彼此,聂珩并没有想象中的阔绰,名下只有一栋还在分期的房产,两辆超跑和一些零散债券,年收入除了固定工资就只有年终他父亲看心情发的岁金;沈彧倒是意料之外地富裕,她在亚琛有一处房产,现在由沈巽和常星落住着,名下有几千万的珠宝首饰和艺术藏品,每年除了沈家的分红,还有一笔约莫20万欧元的固定收入。
聂珩粗略估算了一下,她的身家可能是自己的两三倍。完事离开律所后,不禁与她揶揄,“坚决不签协议的话,我是不是就能体会到躺平的乐趣了?”
“胡说八道些什么呀?又不是我自己赚的。只是作为爸爸妈妈的女儿,轻而易举便得到了一切,甚至都不用卖萌!”
她总是在出人意料的地方展露她的可爱。聂珩笑着附和,“那是你本来就很可爱!”
“才不是呢!”自知之明沈彧还是有的,“沈家的分红只要有一份和法律相关的工作就能拿,而且你等着看吧,明年族里还会想方设法给我增加额度,因为我马上就是你老婆了!”
“那我可要好好想想怎么给沈家提高抽成,这样你才能多拿些!”
“你这不叫给我钱,而是浪费钱!”沈彧白眼一翻,嫌恶程度可见一斑,“沈家已经拿得够多了!所以花得也多。你能想象律所那30来口人,每月光是午饭就要吃去30几万吗?这还是在沈家人不好吃的前提下!到了好穿的部分,呵,每年要花上好几百万置装,正装!总之,你不要再助长这种不良风气了!”
“听上去是有点......”
“有点?”
“很,是很严重!”聂珩清了清嗓,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但其实沈家在华世真就属于还不错的那批,至少没有占着茅坑不拉屎,“在沈家的事情上,我配合你操作!”
沈彧微微昂头,表示满意。
“那20万欧呢?我看转账方是一家海外的基金会。”
“那个是舅舅以工资的名义给的零花钱。”
“嗯?”
“简单来说就是他想给我钱,而我无功不受禄,便折中了一个两边都能接受的方式——雇佣我在他的基金会做法务。”
“我的意思是,你什么时候多出一个舅舅来?”
“什么时候?一直都有啊!妈妈的哥哥怎么可能凭空多得出来的?只是妈妈不是很喜欢他,我们也就很少提他。”
“为什么?”
“用妈妈的话来说就是不熟,因为外公外婆离婚,他们很早便分开了,又断了联络,久而久之便形同陌路了。但我觉得,妈妈是有怨的,外婆家据说是大户,当初带走舅舅其实有继承家业的意味,反观妈妈与外公相依为命的日子就过得很难了,特别是外公的工作很忙,他是水利局的,经常出差考察,妈妈几乎是靠邻里接济独自长大的。而当她踏入社会,可以分担生计,孝顺父亲的时候,外公又病倒了。尿毒症,其实有钱也能治,但......妈妈花了很长时间才从失怙的悲恸中振作,让生活走上正轨,就在这个时候,舅舅出现了。不仅来得迟,还带了任务来——外婆生了一场重病,大概是意识到了大限,希望临终前能见上女儿一面。”
“这......”还真不好评述,“那后来呢?糖糖阿姨去了吗?”
“去了,具体的我其实不太清楚,只知道她带回一条丝巾送给爸爸,那时他们并没有在交往,我猜想是对促成此行的答谢。不过兄妹关系并没有因此变好,依旧是桥路各归,否则妈妈也不至于被沈家逼上绝路。”
“他是做什么的?”
“不知道,”沈彧摇摇头,“我对他的事了解得不多,只知道他叫唐清渌,清澈的清,渌波的渌,主要在欧洲经商。不过我猜是珠宝生意,他很喜欢送我钻石。”
“疼爱你不行吗?”
“可我又不喜欢钻石!而且他不是一个特别有生活情趣的人,反正我想不出除职业病以外他懂珠宝的缘由。”
说到这个她显得很无奈,又因为夹带了些许羞耻,并不是如今人们喜欢说的凡尔赛。聂珩还蛮懂这种心理的,顺了顺她被风吹乱的刘海儿,安慰道:“可不管怎样,都是对你的好嘛!其实我也一样,除了房子,其余的也不是劳动所得,可即便是房子,如果不是作为我父亲的儿子,我也不可能在这么个年纪坐到这么个位置,拿这么多钱!更悲哀地是,哪怕没有尸位素餐,才能也是家里拿钱砸出来的!所以,对这种事咱们得坦然受用,用价值创造价值,没有什么可耻的!虽说从1到2与从0到1没有可比性,但从1到9呢?”
他的道理在沈彧那里最受用了,高兴地亲了亲他的脸颊,“这方面我配合你!说起来,咱们什么时候去登记?要找人合八字算时间吗?”
聂珩顺势搂过她,笑道:“这么传统吗?不合八字也知道我们很合得来!”
“怕你们家有这方面的计较嘛!”
“日期我们自己决定就好。所以我想和你商量,在我们相遇的那天再去登记,怎么样?”
“那就是年底了,我不想推迟婚礼。”
“不推迟婚礼呢?”
“那就没有关系!”
聂珩逗她,“反正也只是一个冷冰冰的小本本?”
但沈彧偏不上当,“为了让它显得不那么冷冰冰,我们来做个约定吧!”
“什么?”
“婚检的有效期是三个月,到时候肯定得重做。那时候你得让你的血糖值回归正常!”
就这?他还以为会是什么世界难题呢!
“要我修正不健康的生活习惯不是不可以,但你的体重是不是也得在正常范围才公平?”
“要让我在一年内暴长30斤肉,那和正常可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原来你是知道自己的身高对应的正常体重是多少的呀?我也不为难你,10斤就好。”
“10斤?你是在为难自己吗?无法公主抱起妻子的男人可是很丢脸的!”
合着还是在为他考虑?可惜聂珩也有些铁面无私在,“我力气挺大的。再说了,比起妻子的健康,丢脸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