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讽刺，两个能拍板的爹相继离席后，事情反而能谈了。
夏泫是一个好长辈，沈珄也不是做事一板一眼的老古董，都倾向于听从孩子们的想法，且不说什么孩子们的婚礼孩子们开心满意了最重要之类的漂亮话，孩子们想多了，他们才能少费心多省事。
“你们计划去哪里度蜜月？”
看着和蔼可亲的长辈们，沈彧和聂珩却是面面相觑，他们还什么都没有谈过呢！准确说是沈彧不肯谈，理由有三，其一，谁知道家长见面之后会不会生变？即便什么都不变，谁知道他们的需求是什么样儿的？和他们的意志冲突了，是让步呢，还是让步？其二，他们两人身体都不好，万一婚检检查出什么来呢？其三，婚前协议是最容易签崩的环节，所以避免白用功，走流程的环节就等这三关过了再去想怎么走吧！
对此聂珩只觉着，沈家人的讨喜度不能看人，得看事。这有时候你想低到尘埃里去，人家也不给你机会！便妖娆地把头扭开，让她自己去说明。
好在沈彧的心胸开阔，并不计较他没有风度的行为，“这个我们还没有讨论，想着一切该以婚礼，以长辈们的建议为重。”
多么乖巧懂事？家长就是吃这一套。何况以苏采薇与聂珩一贯淡薄的亲子关系，她其实是需要一个柔和缓冲的。
“家长终究只是给建议，你们不用太过于考虑我们的想法，自己开心了，之后的日子过舒心了，才是最重要的。”
聂珩这时候知道说话了，“既然母亲都这样说了，就想想呗！”
“嗯~可我并没有什么地方特别想去。”
“我有。”
“啊？”
“意大利。”
她愣了下，好在在其他人问出原因前收住了。
“听上去不错，不过总有理由吧？”
“之前有过一次机会本可以一起去，但因为时间不够放弃了，我一直很遗憾。”
“你还记得？”
可能是心虚，沈彧的眼神一时间有些闪躲。聂珩可不会放过她，特地起身到她身边，“我这个人为数不多的优点就是记忆力好。所以，日后你可千万别敷衍我喔！”
“可是我这个人为数不多的缺点就是记性不好，所以，你得谅解我！”
“胡说，你怎么会有缺点？”聂珩拉过她的手，凉凉的触感让他微微皱了眉，但只是孩子气地晃了晃，打商量，“怎么样，要不要和我一起去乌菲兹美术馆看波提切利？”
原来他喜欢波提切利呀！沈彧暗暗记下了，“你时间挤得出来吗？”
“这几年我没休的年假加一起能凑出一个半月来。”
“你之前不是才休完假吗？”
“那是病假，没有拿员工年假去抵病假的压榨法儿！”
说得倒是正义凛然！可如若在华世高层搞一个最会压榨下属的上司投票，绝对是他高票当选！
夏泫不禁笑道：“真想把你这道貌岸然的模样儿拍下来给舒琅他们看看！”
“泫叔，人艰不拆啊！”
“话说回来，你们部门刚刚恢复，你就又要休一个多月的假，底下的人ok吗？”
“他们？他们巴不得我休假呢！”
“你偶尔也让他们喘口气吧！”
有些苦口婆心，可事实是，如果是最希望在谁手下干活的投票，大概率也是聂珩高票当选。不仅仅因为年轻意味着的光明未来，他本身具备了很多好上司的优良品质，开明也开朗，不揽功，不少利，比起绝对顺从更喜欢下属的主观能动性，唯独一点，跟他脑力和肝力都得好。就比如他们部门刚刚恢复，尚在摸索阶段，按理说事务不会太多，可事实是没一天松散的——上司太会揽事儿了！
不过聂珩的手下普遍认同这是好事，一个部门的职能和分量成正比，分量和资源成正比，资源和地位也成正比。苦不堪言的点在于，扩充阶段人手不够，而以他们的标准一时间选拔不了足够的人手，现成的选项又几乎都是各股势力亟待安插过来联络感情的眼线！别说以聂珩眼界看不看得上了，办公室的旧人也十分反感。
舒琅更是直接带人来找他说了真心话，职能不能不扩张，但部门决计不能注水臃肿！肥猪的出肉率确实高，但几个养殖场追求这种出肉率？转折的转折，一个人掰成三四个人来用也不是长久之计，所以大家热切希望他去度个长假，他们好腾出手来磨新人，然后皆大欢喜！
“喘，喘着呢！不喘气，这人不就憋死了吗？”聂珩笑笑，“只是泫叔都这么提醒我了，足以得见我被误会得有多深！其实我手下的......猪倌都是极简主义者，比我还要讲求效率、效能！”
“zhuguan？什么口音？什么词儿？”
里头的夏泫没有听真切，外头的沈彣却听了个明白。为避免聂珩还得解释谁是猪猡，他赶紧含笑推门，“聊婚事的场合还聊上了公事？”
然后轻轻拍了拍聂珩的后脑勺，示意他坐回去。
聊婚事的场合不能聊公事吗？沈家和聂家结秦晋之好还能这么单纯？夏泫的性格粗直，不太能明白沈彣的意图，但沈珄却是懂的，看了看沈彣，又看了看后头冷着一张脸的聂钊华，笑道：“这不是能拍板的都出去了吗？”
“其实也没什么需要拍板的，”沈彣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只有一点，阿彧，张律师那里，你联络过了吗？”
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张律师？不过婚前找律师还能做什么？聂钊华看向儿子，“你们要签婚前协议？”
聂珩点头，然后便得见父亲如何用表情开骂。对此他可委屈了，怀疑父亲会让他们签婚前协议的想法他有，但自主产生这种想法却是没有的！都是沈彧通知他，还不是和他商量，统计财物，把不动产和车辆都拿去公证，以便签协议之需。
“准确些说是《夫妻财产协定》。”适时沈彣站了出来，“张律师是这方面的权威，聂先生如果有疑问的话，我想他会很乐意和您解释说明。”
解释说明什么？聂钊华自己就是签婚前协议的行家！哪怕他此刻看向沈彣的神情，有些不解，又有些惊诧。苏采薇觉得自己才是最该不解的那个，往远了说，当初自己可是被自愿签了婚前协议才进的聂家，如果没有这一茬，她早就和他过不下去了；往近了说，聂辰的遗孀张绫瑶也是受制于当初签下的婚前协议才迟迟不去寻觅第二春——因为它保护的是有产者的产。从这个角度讲，沈家是有钱有势，不会冲着聂家的钱来，但他们什么眼界？什么力量？利益捆绑是很难划出界限的！不在此刻约法三章，以小见大，更待何时？
这时她又捕捉到丈夫了了的目光在唐幽芙身上短暂停留，有些明白了这双标开关是怎么打开的。
也不怪她多想，沈彧与聂旭景是同年出生的，可两个孩子，聂钊华明显更喜爱沈彧，他会主动抱她，抱住就不愿撒手；会主动逗她玩，然后把自己也逗得很开心；记不清自己儿子的生日，却会插手别人家女儿的生日宴......苏采薇一度以为这是他偏爱女儿的关系，扈欢或许也这么想，于是聂郁李和聂桑柔出生了，而事实是，聂钊华只是单纯喜爱沈彧罢了。
可有什么理由偏爱别人家的孩子？苏采薇能想到的答案只有孩子的母亲。何况唐幽芙漂亮得过分了，即便如今年过50，依旧保有少女才有的仪态，哪怕仅仅仪态纯真如少女——从相恋到结婚，这个女人用了3个月便让沈彣一辈子对她死心塌地，心计和手段远非旁人能及。对好色的丈夫而言，有夫之妇并不是什么问题，扈欢一开始也是别人的妻子，可唐幽芙却偏偏是沈彣的妻子。无疑他是敬沈彣的，甚至畏他，甚至如今都是气短的。
“我......只是觉得，这很影响感情。”
“那聂先生认为不影响感情的是什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可如今沈家的钱、权、势都指着聂家，这不是共生，而是攀附。对沈家的选择我无话可说，但我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也陷入类似不平等的婚姻关系中。”
冰冷而尖锐，众人皆为之一震。聂珩反应很快，“老师，我从没有这样想过，也不会这么做！”
但沈彣并没有理睬他，只是似笑非笑地看向他爹。好吧，是冲他爹去的，聂珩便放下心来在一旁看戏，还抽空给提心的沈彧做了个wink。
灭火大队长沈珄出声打了个圆场，“阿彣，听你这么说，我还真是惭愧呢！”
“让大堂兄惭愧是我考虑不周，只是你的时代已然过去，何必为后来人挽尊呢？”
沈榭也适时表态，“是啊，大伯父，只有后来人替前行者担待的道理。彣爸的话，该由我们小辈来听，来入心！”
话说到这个份上，聂钊华哪还不明白？也笑道：“阿彣，你这话说得太重！有这样的后生晚辈，怎么能说攀附呢？是拉拢！至于孩子们的婚姻关系，你应该更加放心，毕竟我家这小子是你教出来的。”
这时唐幽芙一直在丈夫身上打转儿的目光蓦然移向对面，笑得甜美，“烦请不要见怪，我丈夫对此敏感也赖我的前车之鉴——因为没有娘家，哪怕丈夫待我再好，也是在婚姻生活中吃尽了苦头！有些东西天然无解，政治学上不还有一个概念叫制度的固有问题吗？但也是先有制度，才有的固有问题，而没有制度，没有章程，问题只会更多更大。苏姐觉得呢？”
“大家认识这么多年了，彼此间的为人处世、行事作风不能说不了解。阿彣从来都是从梢开始吃的甘蔗1！”苏采薇笑得蔼然，“把最不好说也不好听的话说了，之后便是渐入佳境！孩他爸，你说呢？”
被妻子这么一拽，聂钊华岂有不借坡下驴的理？只道：“罢了，只要孩子们不会有隔阂，怎么办都成！说到底，我们最期盼的不就是他们好好地在一起吗？”
听罢沈彣与沈珄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当即附和道：“那是自然，您这话完全说到了我们心坎里！对孩子们共同的未来，咱们这些长辈唯一能做的便是祝福。所以，咱们这个彩礼和嫁妆是不是可以以此为基准和共识呢？”
“沈先生的意思是？”
“嫁妆和彩礼说穿了就是两个孩子建立共同的小家的启动资金。可聂珩这样的青年才俊哪还需要妻子带嫁妆来贴补？而我们沈家的女儿，精神和物质生活自小便是富足的，也不需要一串数字来安心。我便想是否可以将之象征化？比如梳子、剪刀、算盘、如意这类传统婚嫁备物，我们共同选定一个模板，一方打金的，一方打玉的。既是祝福，也有收藏价值，还有象征意义，更是长辈们的心意！”
得到丈夫的点头默许，苏采薇赞同道：“您这主意出得太好了！其实此前我也在苦恼这事儿呢！”
“既然聂夫人也认可了，”沈珄点名，“阿榭！”
沈榭起身，“是，大伯父。”
“之后便由我这侄儿全力配合您。”
注释：
1 顾恺之吃甘蔗，《世说新语》记载顾恺之吃甘蔗一反常态，别人都是从甜得部分吃起，不甜了就扔掉，而他则是从末梢开始吃，越吃越甜，意为渐入佳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