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虽是周六，但清晨在吃过苹果卷之后，聂珩便告辞离开了沈家。
倒不是因为昨晚的最后沈彣将女儿赶下楼去和她妈妈睡，自己则跑上来监督搞得他如芒在背，事实上在泰迪大军的包围下他睡得还挺香，而是他得赶回家和父亲商量邀请沈彧来做客的事。
沈彣能同意女儿嫁过来，聂家当然要给出最大的尊重和体面。所以聂钊华放弃了阳历新年这个很好的借口，而是将日期安排在了一周后，以便能将远在黑山的聂郁李叫回来。然而他并没能想到，精心筹备最先迎来的竟是沈彣的一刀，虽然后者只是建议女儿带一个绿蔷薇的法式千层蛋糕作为伴手礼。
沈彧并没能意识到这其中不相欠的意味，她一直以为那盒千层酥是堂兄送的，那么带一个伯父会慕名去吃的点心上门拜访绝对是合理又讨巧的。就这么，她近距离见识到了聂钊华的心情是如何在瞬间变得不那么美丽。
好在聂家聪明的人多，聂芮麒当即站出来，给了一个合适的借口，“爸爸，没关系啦，爱吃甜点这种小癖好！颜色和食物搞出性别之分完全就是营销的成功，不用刻板！”
聂钊华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自己给自己台阶下，“既然都被拆穿了，我也就不客气了，虽然但是这么多人可能还不够分，我要最大的一块！”
爱吃甜食的聂桑柔当即跳脚，“爸爸，太狡猾了！”
“没事儿，嘟嘟，我不爱吃甜食，我的那份给你。”聂芮麒很大度。
“还是小哥哥好！不过最大的一块该给小日月！”
“小孩子吃甜烂牙齿！”
苏采薇表示自己对聂桑柔的嗜糖一点办法也没有，“这话应该说你小闺女，之前带她去看牙医，好家伙，8颗虫牙！”
“就是，小日月的牙还能换！爸的三高能根除吗？”聂旭景很会抓重点。
“三哥，我有证据，你在内涵我！”
聂郁李毫不掩饰自己的偏心，“我来切！我保证小日月以外，对谁都公正！”
“大姑姑，亲亲！”聂辰的遗腹子聂悬明倒也不缺乏爱和被爱，“小姑姑，亲亲！”
......
这如拼布般缭乱的一家子看上去还挺亲睦。沈彧原以为这会是一个封建的父权家庭，然而转头去看聂珩时，却发现他带着旁观者特有的冷眼。也是，分蛋糕罢了，可以抱着玩闹的心态，换成别的东西呢？
聂钊华也很快发现了他们的事外，甚至理由，所以只能把话题往来客身上引，“你们消停些吧！沈彧是第一次来我们家，可别把人家给吓到！”
闻言，除了掌刀的聂郁李，其余的孩子都收敛坐下。
苏采薇也笑道：“一群皮猴！沈彧，你们家应该不会这样闹腾吧？”
“嗯，不过一些特别的节日也是一样热闹的。”
“阿彧姐姐是独生女吗？”聂桑柔蓦地从聂珩的胳膊弯钻出了小脑袋。
“嗯，我妈妈身体不是很好。”
不过，唐幽芙也曾怀过另一个胚胎，可惜最后长成了葡萄胎。沈彣对此倒是看得很开，但沈家却借此疯狂攻诘唐幽芙，完全不顾及她引产后的抑郁，甚至把人逼到割腕的地步。至此沈彣与沈家也就彻底没了情分和回暖的可能。
这些聂钊华都是知道的，尤其沈家的疯狂到底是为了利益。
“现在呢？还很糟糕吗？”
苏采薇看了丈夫一眼，敏感地觉得他的关心多余了一些。
沈彧摇摇头，“现在反倒是我爸爸小毛病不断。”
“怎么回事儿？”问是这么问，实际上聂钊华并不觉得意外，就沈彣年轻时候少食多烟多酒的习性，身体能好才是怪事！“他依旧还是那副工作起来不要命的劲头？”
“那倒没有，用他的话说，沈家人可能有某种先天不足或者后天不幸，几乎就没有健康长寿的。”
这话有点耳熟，是了，是沈彣对自己说过的。那时他刚接到父亲过世的消息，人一时有点缓不过来，但对自己的安慰，却这般回应。当时自己以为他是在逞强，那时他父亲也才刚过70，而且那几年沈家就像被一种玄乎的力量操控了一般，长辈们在六七十的年纪相继病逝，戴孝的时间都快比不戴孝的时间长！
然而，奔丧过后聂钊华才意识到，沈彣在出殡的当天下午便回归了工作并不是在转移悲伤，这家人是真的将死亡看得很开，或者说将感情看得很淡。他二哥沈潍接到报丧从法国赶回来，只待了一周不到。大儿子沈濬则是将整个葬礼的社交价值榨取到了极致——老父亲生前是政法大学的教授，桃李天下。
这无疑是一场极为风光体面的葬礼，彼此风光，彼此体面。聂钊华也是第一次意识到人脉还可以这样玩！虽然这种玩法并不适用于95%的家族——他们没有沈家这样的先天条件和后天积累，也没有沈家人的觉悟。
他们的出生，他们的死亡，他们来人世走的一遭，充斥着理性上的最优解，冰冷而淡漠。
“人都说，慧极必伤。他呀，就是思虑太多！总之，家里有家庭医生，有什么需要就和阿珩说！”
“谢谢伯父。”
“说什么谢呀，日后就是一家人！”
聂郁李分好蛋糕的同一时间，管家也端上热气腾腾的红茶。霎时间，茶香满溢。
沈彧嗅出是和在绿蔷薇相同的茶香。看来，只取一瓢饮的不止一人。
“说起来，阿彧姐姐是学什么的？在做什么呀？”
“我是学法律的，目前在政法大学给我爸爸做助手。”
“政法大学呀，就在财经学院隔壁呢！有时间，我可以去找姐姐玩吗？”
“你这小丫头，就知道奇思妙想！不考虑你阿彧姐姐工作忙呀？”苏采薇笑着埋怨。
“没关系，”沈彧先回答了苏采薇，又转向聂桑柔，“我不怎么忙，平时也就是帮我爸爸做做PPT，跑跑腿，经常早退缺席！”
“那我们等会儿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吧！”
“好。”
沈彧是学法律的，聂钊华并不意外。沈家有一条家规规定，凡从事法律工作的家族成员，哪怕在不知名的小律所打个杂，年底都可以拿到一笔不菲的分红。
“这样吗？之前在律所见到你，还以为你在那边工作呢！”
“在爸爸手下，他会纵容我，在律所就难了！”沈彧的回答很是柔顺，但正如同这项家规之所以能在几十年后如旧，沈家几乎没有将这笔分红当成退路的人。
平和柔软只是手段，躁动暴烈才是本心。
她曾不止一次在和聂珩说到，等9月研究生入学，二爷爷家的沈逦能够到爸爸那里帮忙，她便要在律所谋求一席之地。虽然沈家的女儿天然占有一席之地，因为处理家务，她们的参与度很高，但不想受制于人，除了置身事外，就只能谋求反制于人。
对此聂珩很支持，所以既要帮她藏锋，也要给她贴金，“那是你应得的，毕竟解决了家里的一大难嘛！”
“什么大难？”
“沈彧之前，她爸爸一直深受助理其害！有苦追已婚教授，不想努力了的女大学生；有蓄意破坏别人家庭，挑拨夫妻关系的外聘女秘书；还有拍卖利用职权之便偷拍到的照片给疯狂女粉的男助教！总之动静闹得是一次比一次大！”
就连隔壁的聂桑柔都有耳闻，“啊！原来这些都不是传闻呀！那么这位传闻中温润似玉、玉树临风、风华绰绰的教授到底帅成了什么样儿？”
聂钊华与苏采薇相视，皆不同程度地大笑起来。
“简单说来，经济类刊物只要附上他的照片便能迅速脱销到需要增印的地步！”
“哇唔，那就是很好看了！不过妈妈，你们怎么好像很了解阿彧姐姐的父母？”
“沈叔叔原是爸爸的工作伙伴，两家一度很亲近。只是阿彧姐姐的妈妈身体不太好，便在她很小的时候，带着她去了法国修养。你大哥怕沈叔叔寂寞，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是带着你二哥寄住在他那边。”
当然，这只是让父亲同意他俩搬出去住的借口。实际上那个时候家里的孩子渐渐多了起来，早已过了叛逆期的聂辰对父亲的生活作风早没了话好说，他更多地是担心生性敏感的聂珩会在这样的环境中长歪。而沈彣，从某种程度上说，是他为弟弟精心挑选，费心争取的标杆。
“后来呢？”
苏采薇没说话，转而看向丈夫。他从不让自己插手他的公事，这件事要如何定义还得他自己来。
“后来，在企业的发展方向上我们产生了很大的分歧。现在回看过去，不是不可调和的矛盾，但在当时却没有试图调和。最后他退让了一步，辞职出国了。”
后来，聂珩只能独自成长了，不过有些东西已然生根发芽，而且一路以来还有兄长的保驾护航。
“那现在可以调和了吗？”
现在倒是不存在利益纠葛了，但聂钊华却更没有自信了，他在沈彣那里是什么评价，有着怎样的价值，自己总归是知道一些的。
“现在不需要调和了，而是融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