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沈彧按约定好的时间抵达华世总部,虽然她觉得聂珩在总部不可能连个眼线都没有,但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给文覠打了一通电话。所以一进大厅,人已经在等,和他在一起闲聊的还有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子,倒不怎么腻味,但纵观大厅西装革履的员工,只能说是个十足的异类。
“哥。”
“来了?”看着她文覠笑得温柔,但捅向身旁男子的手肘就不怎么温柔了,“我们家姑娘,出落得很好吧?”
男人吃痛地揉了揉腰眼,答道:“当然,先生的女儿嘛!”
说着又换了一副面孔向沈彧介绍自己,“我叫霍伊,曾是令尊的私人秘书。上头的那位让我来接待你。”
“您好。”沈彧讷讷地点头问候,有点吃不准他的话是否存在逻辑关联。
“和我不用这么客气,你爸爸当年的照顾和教导,我至今依旧受益。说起来,你长得可真像他。”
实际上,沈彧的容颜更多地遗传了她母亲,除却那双与她父亲一脉相承的眸子,不过这也正是最容易让人抓住精髓的地方。
“眼里都有一片波纹永不消散的静水。”
文覠忍不住调笑道:“你小子最近交往的对象是语文老师?”
不,这其实是一个文艺中年的醉后之语,还有一个下阕——看着他眼里永不消散的波纹,想着他对你的好,心会跟着起伏荡漾,想要将这世界上最好的尽数回馈!可......他从来没有在意过得失,而你也从来不是投入他心湖的那枚小小的石子......没人能是那枚石子!
“其实是前......不知道哪任,容我想想。”
见人掰着指头就要开始算,文覠翻了个白眼,招呼沈彧跟上后,便推着人往专用电梯井走,“行了,别算了!等你算出来,老板可能都等上火了!”
可聂钊华怎么会上火呢?光是看着沈彧,他便满心都是欢喜!只可惜在沈彧那里,他努力展露的和善亲切并不和善亲切,甚至默默提高了戒备。
归根结底是那双漆黑无光的眼眸,唤醒了人类本能的畏惧。
“聂伯父,您好。”
“沈彧,来了吗?快进来,随意坐!”
原本还在想主次方位的沈彧果断决定接受好意,选好了离自己最近的单座沙发,走近,等待长辈先入座。
聂钊华看出了她的戒备,心里想的则是儿子的戒备——这也是聂珩过来与他谈事时选择的位置。不过他很快便收拾好了情绪,率先坐进长沙发靠近她的一侧后便交代霍伊去准备茶水,待人离开后才转头嘱咐道:“对我你不用拘谨的!我应该不可怕吧?”
沈彧害羞地摇摇头,“其实我对伯父有一种说不明白的熟悉感。”
聂钊华轻笑,“可能是你小时候,我常抱你的缘故。团子时期的你漂亮得就像个洋娃娃,反观我家的光头大队,一个中二叛逆期,一个正值猫狗嫌,一个换牙的口水制造机,别提多闹心了!考虑到偷孩子犯法,我便去和你爸爸商量,结个亲家呗,可想而知被他严辞拒绝了。他说,孩子无限可能的未来不该由做父母的来决定,我们有且只能提供颜料和画板,至于成品如何,只能看画家如何了。”
“是他会说的话。”
“是吧?我虽然比他年长几岁,可别说留情面,训我就跟训学生似的,有一次还真就把我给怼哭了!”
沈彧顿了顿,她不觉得聂钊华是这么弱势的人,不过她爸爸在执着的事上倒是异常强势。
“是真的!虽然我已经忘了是什么事,但对那股委屈劲儿记忆犹新。”
“所以您对他是积怨已久?”
聂钊华笑着摇摇头,“首先这种事并不多,其次我知道他是对的。他,总是对的。”
“那么,做对的事不好吗?”
这是通顺的逻辑,但太过理想,因为人有七情六欲。道德可以剥离,可以重塑,情感、欲望却是伴随一生的。
对此聂钊华只能叹惜,“可我只是一届凡夫俗子,有私心,有私欲,会膨胀,也会浮躁。人之常情,能说是错的吗?”
然而这只换来了沈彧的沉默,他熟悉的沉默。
适时端着茶盘回来的霍伊在放下茶水后插了一嘴,“不能说是错的,只是凡事过犹不及。”然后不等聂钊华赶便圆润地滚蛋了,仿佛他从未回来过。
看着茶几上青烟袅袅的茶盏,聂钊华哭笑不得,末了拿起杯盏在手掌轻磕两下,“这种话你爸爸就不会说。他那个人啊,一向宽于待人,严于律己,从不否决旁人的人之常情,可无私无欲的他和他的无私无欲比任何说教都更让人......望洋兴叹。”
温柔美丽的妻子,乖巧可爱的女儿,有成的事业,他都有,但他活不出沈彣的干净,活不出沈彣的平实。
这是心的差距。
“我很好奇,二位是怎么认识的?”
“说来还挺应景的,那是在一个深秋......”
虽然是聂钊华与沈彣的过往,但故事要从一个叫叶晖的人说起。他是聂钊华的大学同学,亦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个贵人。
与如今的业精于勤不同,聂钊华年轻的时候其实颇不着调,同学们在努力学习,准备考研、出国的时候,他早早便奉子成了婚。有了家小,并没有让他变得多靠谱,亏得家里有点小钱,才没有饿着老婆孩子。为了防止他这个青年人的反面教材进阶为中年人的反面教材,他的父亲强制让他在毕业后回家继承家里的液压设备厂。
彼时没有什么人生追求的聂钊华其实并不反感,而且他确有做这一行的触觉。看着自家厂房一再扩建,他志得意满地跨入成功人士行列。但同学会上,叶晖的出现却给他泼了一盆冷水——出身名门,三十出头便在华世身居高位,又正值华家衰败,叶家做大之际,颇有几分大权独揽的意味,让人嫉妒得呕血!
然而从另一个层面来看待这场同学会,不久后叶晖带给了聂钊华一份订单,让聂家长期为华世固定供货。当然他有着自己的小九九,也要架空华家,势必要巩固自身势力,老同学能力有余,实力不足,又没有背景,作为亲信太过理想,当然要拿来为己所用。
聂钊华就是这样被带入一个崭新的世界,当然崭新只是相对他的经历而言。他很快便将这些所谓的名门望族看清——依靠姓氏占有大量的资源,却无法创造出与之相应的价值,似乎除了拉帮结派,除了争权夺利,便只会附庸风雅。即便叶晖不甘愿只躺在祖宗的棺材本上,可没有祖上的积累,他也坐不到那个位置上。
聂钊华第一次见沈彣是在叶家的家宴上,虽然此前便与沈家的名号一起听叶晖说过,不过那些极尽赞美之辞完全没有打动他。直到亲眼所见,他才意识到至少这一次叶晖没有夸大其词。
他太耀眼了,即便在一群耀眼的人中。聂钊华曾以为,是他长了一张异常俊美的脸的缘故,可他在很久之后才意识到沈珄也在邀请名单上。
沈彣的二哥沈潍是叶晖的亲信,有这层推介,叶晖表现得极度热情。人才聂钊华自然也喜欢,可人家没理由屈尊下架选择为他工作。所以他没有上去搭话,只在叶晖介绍时与沈彣交换递了名片。原本以为是一次单纯的客套,却在3个月后迎来了戏剧化的发展,沈彣竟然找来了!
聂钊华至今依旧记得那日是个艳阳天,沈彣的面容在阳光底下分外飞扬。他从未问过他为何选择为自己工作,即便此举在沈家引发轩然大波——沈彣离家出走,几乎被沈家除名。而他则将叶晖得罪透了!
但很值得,因为在叶晖让他有了向往之后,是沈彣让他看到了实现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