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行虽然筹备得急促，进行得却意外地顺利，抵达后的第三天便将事谈妥了。
如此高效，首功该归于李覃，这位大叔平日里虽慢慢悠悠，但做起事来却雷厉风行，而且作为少数让聂钊华吃过瘪的叶家旧人，还能在聂家主政时代偏安一隅不失桑榆，便可见一斑——除却出挑的个人能力外，可圈可点的还在于他没有立场。
这样的人是随波逐流的，所以聂钊华选择了他去接近聂珩，所以聂珩并不排斥他的靠近。
公事结束之后，照例是甲方的观光招待。对比第一次到巴尔干半岛来的聂珩，被发配过来近一年之久的夏栎满脸都写着兴致缺缺，特别是还被前者拉着自驾，即自己负责开车，受他少爷的导航安排。
“你要是不情愿，我可以找个司机。”
“不是这个问题，而是这里虽然自然风光不错，但此外就很一言难尽了！去意大利自驾不好吗？”
“不好。我计划蜜月去意大利，干嘛要和你先去一次？踩点吗？”
“咦？”夏栎没有理会他语气中的嫌弃，而是专注于内容，“定下来了？”
“迟早的事。”
原来定下来的只有人选。夏栎不禁揶揄，“真好奇这位未来的珩少夫人是怎样一个人，竟让珩少如此肯定？亦或者，让你肯定的是沈家的门楣？”
聂珩顿了顿，他从未想要以此换取沈家的支持，甚至从未想过沈家的支持，所以才搞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会以为他是出于利益得失在行事？但他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那么，聂家的门楣能否得到你的肯定？”
这是一个颇具讽刺意味的问题，提到聂郁李就过分头秃的夏栎并没有觉察聂珩的不怀好意，只是求饶道：“你就饶了我吧！”
他知道与郁李结合会是一件众望所归的事，但......也不能说他对她就全无感觉，毕竟她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姑娘，且贴心贴意，而是他没有信心与她背负着各自的家族一起走下去，这太沉重了！
“再说了，郁李虽是你妹妹，但不是有种说法，同母意味着亲情，同父则代表利益吗？我和她在一起对你能有什么好处？”
“打败利益的亲情往往只是对手不堪一击。”
一时间夏栎觉得自己越发看不懂他了，“阿珩，我很好奇，如今的你还相信什么？”
“我相信诗歌所讴歌的一切，只是看你是否相信了。”
他的话说得并不戏谑，但却是没有执念的。
夏栎有些明白了，他只是相信，却不强求，正如同他的名字，比热容决定了客观环境对玉石温度的影响——可以如春雨，亦可以如秋风。
然而这边的聂珩还没开始萧瑟，那头的聂旭景便已经在搞事了，他哥去黑山的第二天他便主动找上了沈彧。
接到陌生电话时，沈彧正开车送常星落去公证处。蓝牙耳机一开，清楚听到聂旭景的自我介绍和下午茶邀约，常星落也不去办事了，强烈要求陪同她一同赴约。
“可是，没有提前说一声就带朋友一起去，会不会显得很不礼貌？”
“他背着他哥做这种事就礼貌了？什么目的！”
对她的义愤填膺，沈彧很难不在意，“姐姐不是很喜欢他？”
“我是在担心你！聂旭景是我同一所高中的学弟，从那个时候起就在致力于挖他哥的墙脚了！”
“墙角是指女朋友？”
“不单是女朋友，但凡他哥拥有的，他总要想方设法掺一脚。他长得像他们那个美人妈妈，清纯无害，嘴又甜，这样的孩子总是更得父母欢心不是吗？与此同时这样的成长环境只会助长兄弟两人的心理落差，有没有道理聂珩都在退让，他在对待家人的问题上丧得很。”
“听上去挺病态的。”
“可这正是他们家的常态。总之，你不要因为他是聂珩的弟弟就掉以轻心，移情最要不得！”
约定的地点是一家星级酒店内设的咖啡厅，屋顶花园式的设计加上精致美味的甜点，在美食网站和约会圣地的榜单上一直高居不下，所以位置也极其难订。这也侧面说明了聂旭景的蓄谋已久，不过好在景观漂亮，多少降低了反感。就连常星落也只是吐槽了一句，“出门前应该喷屋顶花园的。”
而聂旭景就坐在屋顶花园的VIP高台上，孤高的模样却不似俾睨众生的王，远远地，就已经能感受到他身上强烈的桀骜不驯了，正如同在对上眼神之后那懒洋洋的招手示意。随着沈彧在侍应生的带领下走上高台，距离的拉近让她的容颜越发真切起来，也让他逐渐端正了仪态。
没有清风拂面的特效，也没有时间放缓的异像，聂旭景只是更为真实地被她的美惊叹，仿若被画家们所青睐的宁芙仙子，与这任意定格成画的景致浑然一体。然而这却不是能拉近距离的美，虽然没什么攻击力，却也不怎么可亲，清贵离尘，让人无意去寻，也可能就寻不到那令人贪恋的热烈和意趣——她可能更适合被遥望。
所以待人来到跟前，他便已选好了应对方式，“沈小姐，初次见面，再次介绍，我叫聂旭景，聂珩是我同母的哥哥。”
“沈彧，幸会了。其实我曾听你哥哥说起过你。”
这句话很大程度上就是一句客套，但聂旭景却亮了眼，“是吗？他是怎么说我的？”
就像幼犬一样清澈明亮，沈彧有些明白了常星落说的清纯无害，甚至她并不觉得这是个贬义评价。
“说你身上更能体现你们父亲的优良基因。”
“其实我更希望能像哥哥那样长得高些。”
他的慨叹让一旁的常星落直接笑出了声。的确，从外表来看这对同胞兄弟的相似点实在太少，气质就更是南辕北辙了，聂旭景秀美柔和，却不被世俗礼法所约束；聂珩英气凛冽，因为理智而活得高级。
聂旭景转头看向这不和谐的声源，随即没了火气，“学姐？你怎么......”
因为追求沈巽，常星落曾有一段时间与聂珩走得很近，这小子便循声贴了上来。不过也亏得他的不安好心让他们两个快没招了的人看到了沈巽的在意，否则可能都放弃了。考虑到这点绵薄的贡献，她还是给他留了点脸面，只似笑非笑道：“旭少这是才见着我？”
“没有，只是方才恍然大悟，你和沈小姐是朋友。”
“不用顾及我，我只是来蹭下午茶的，早就听说这家店了，只是很难预订，可不像旭少轻而易举便独占了整个贵宾区！”
“那学姐一定要好好品尝！我们先入座吧！”
坐定后，侍应生恰到好处地递上了点单本，早已点过单的聂旭景便在一旁静待。他之前并不是故意忽视学姐的，从某种程度上说，明艳的她更能打动人心，他只是太关心兄长了，所以也才生疑，兄长怎么突然转性，改喜欢寡淡的女人了？就在这时沈彧合上了点单本，只要了一杯花草茶。
“这里的甜品很不错。”
“我不怎么吃糖。”
“我哥哥就很喜欢。”
这句话不是很友好，并没有男朋友喜欢，自己就要喜欢的道理。而沈彧的回答是，“但我想，比起满足口腹之欲，他会更满足于一个美丽无俦的伴侣。糖分可是发胖和衰老的加速器。”
“真可惜！”无俦的容颜，无俦的微笑，看得聂旭景却很失望，原来没什么不同，亏他还曾有过小小的期待，“无法享受无拘无束带来的快感。”
“享受了，然后再为衰微烦恼吗？”沈彧摇摇头，“世人80%以上的烦恼源于欲望，90%以上的破绽也来自欲望。”
“存天理，灭人欲？那不是越活越回去了吗？”
“所以，我最喜欢的一个词叫张弛有度，就像学车时最常听到的那句话——学会了踩油门，也就学会了开车。”
“不是踩刹车吗？”
沈彧加深了笑意，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在他身上找不到与聂珩相似的东西。
“旭少今天找我来不会是为了讨论刹车还是油门的问题吧？”
“如果我说，我只是关心我哥哥，沈小姐信吗？”他是盯着常星落说的，显然是清楚自己在她那里是什么个形象的。
“我信不信重要吗？”
聂旭景怔了怔，随即垂下了眼睫，“说这种话的沈小姐是爱他的吗？真让人好奇！”
沈彧还是同样的回答，“我爱不爱他重要吗？”
“当然！如果不是真心爱着他，就该离他远点儿！”
“我想，他的身边应该从没有缺过爱他的人。”
聂旭景眼神一凛，想起了几个他挖不动的兄长的墙角，其结果便是，那又怎样？他哥从没在乎过她们，何谈在乎她们爱不爱他呢？
非要说的话，他的眼睛与聂珩其实很像，很黑、很圆，只是有光，也就有了破绽。于是沈彧慢慢悠悠地点题，“旭少不觉得爱极具迷惑性吗？看起来好像很伟大的样子，但将之掰开了，揉碎了，不过是在自我满足，无论想被爱，还是想去爱。所以世间才不乏扭曲变调的爱，因为感动自己容易，打动别人可就难了！”
聂旭景呼吸一滞，原来她所有的话都在指向自己——
我信不信你关心你哥哥对你而言重要吗？
我爱不爱你哥哥于你重要吗？
那么，你自我满足的游戏，继续自娱自乐也好，想要进一步打动他人也罢，与我何干？
看过去，她依旧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样，却也在用清冷直击他的心情——这不是能被自己用作工具的人，无论兄长是否在乎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