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彣没有回学校。
下班后,沈彧在办公室多等了半个小时,确定了没有回家专车之后,才锁门离开。
得叫辆车。只是政法大学位于整个大学城最偏远的一隅,可能要穿通校园,到最近的宿舍区才方便叫车。这么想着,她走下台阶,视野中却撞进了一束绿色郁金香。
也许是花的娇嫩柔和了聂珩的面容,她恍惚看到了3年前那个明知道她在恶作剧却依旧愿意被她谎骗的男人。
“怎么看到我一脸遗憾?是因为我不够帅吗?”
“相反,沈家人没那么在乎外貌。”
“可沈家有长得不好看的人吗?你这话是字字带刀!我还以为你会恭维我几句来着。”见沈彧准备照办,他表示拒绝,“算了,不为难你了!反正我全身上下就只有巴宝莉、Church's和朗格好看!”
他今天穿的是Paul Smith的休闲装,显然是记仇了。沈彧轻笑,连忙转移话题,“你怎么会来?”
“接女朋友下班呀!”
“你知道我爸爸把车开走了?”
“啊?”
“之前一位姓华的中年男士来找他叙旧。”
聂珩对此并不意外,但一时之间确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忖度道:“应该是华家的当家华泽维。我听我哥说过,他和老师的关系不错。”
“可关系是关系,利益是利益。”
“那可不好说。他爹玩垮局势时,他还是个未成年,无法主动抓住尚可弥补的时机,有些东西便注定了。”
比如华家的衰落,比如命运的波折。
“有段时间,老师经常带我哥去和他听音乐会或者看歌剧。我猜想,他可能有意向与聂家建立某种联系,可惜老师这个中间人或者说庇护者辞职离开,而当时我哥在我父亲的决策中还说不上话,故而作罢。”
“没带你一起?”
“那时我还得上补习班呢!他俩是同龄,和我有两位数的年龄差!”
“哦~你还没有30。”
“我有那么显老吗?”聂珩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
“没有啊!”她连忙摇头,“可能是你太稳重,太大气了,模糊了基本信息!”
语毕便快速夺过他怀中的花束,贴了贴他的唇。如果这也能算作吻的话,质感还真不怎么样。聂珩笑笑,“宁芙小姐的吻只有满满的仪式感。”
“生活偶尔就需要这么一点仪式感。”
所以重点是这个?或者她并没听懂自己的言外之意?还是这便是她的应对?聂珩微微一笑,绅士地为她拉开车门,“我尊贵的公主,请允许我护送您回您美丽的城堡!”
“王子,噢,我亲爱的王子,您可真是一个体贴的妙人!”
谁还不能是个戏精了?
聂珩护着她的头,把人送入MP4-12C的副驾驶座,并系上安全带。跑车的空间有限,一进一出,两人有两次靠得很近很近,气息几乎是融合在一起的。于是在第一次感知到她的松弛状态后,第二次他抚上她的脸颊,含住了她的唇。
水到渠成的发展,可怀中的姑娘却瑟缩了一下。这不是一种特别强烈的抗拒,但聂珩并不陌生,毕竟他还没有迷人到让所有因为利益接近他的女人都爱上他。他知道不能再过多纠缠了,可退开后,又不甘心且抱着试探的想法凑过去啄吻她几下。
与之前的僵直抗拒不同,后来的这几下让她的双颊逐渐抹上了一抹霞光,清明的眸子也越发明亮。显然她不怎么喜欢吮吻,不过也是,他想象不出她沾染上情欲会是什么模样,只怕会破坏她清贵纤洁的美吧?
“宁芙,你的耀目光芒让一只萨堤尔1现了粗鄙丑恶的真容!我止不住追逐你的脚步,却为此自惭形秽!”
就没完了是吧?沈彧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又捏了捏他的耳廓,“没有角啊!耳朵倒是尖尖。放下手中的长笛吧,拾起你的弓箭,艾尔夫2,你合该是天生的斗士和智者!”
一股暖流从聂珩的心室向外流淌,并不热烈,也不紧促,但就连指尖都可以感受到。他握着沈彧的手,半蹲在车门边,明明有很多话想和她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也许,之前的不幸只是欲扬先抑的抑。
这也可算作聂珩真正健康起来的开端。这日将沈彧送回家后,他很自然地被留下来吃晚饭,也就顺势正式与她父母通报,两人决定以结婚为前提交往,并接受长辈们的监督指导。
一番话说得是恳切又真诚,当下便让沈彣和唐幽芙对他安下了心,况且他们对这段关系担心的也从不是他。
就这样,聂珩在30高龄开始了在情窦初开的年纪也没有谈过的纯纯恋爱,不过他玩得很开心。他和沈彧每周只固定约会两次,一次静态,看看展览,逛逛书店之类的;一次动态,游泳、打网球或者去室内攀岩馆;周末至少有一天到她家拜访,当然他很受欢迎——会认真品尝唐幽芙烘焙的点心并给出有效的改良建议,是能帮沈彣整理院子或者洗车的壮劳力;没有约会的日子则通过信息问候。
感情得以宣泄,精神上得到共鸣,对糖分、酒精和药物的依赖在大幅减缓,生活也开始规律起来。
所以当休假结束,在总部走马上任,身边人都很讶异他良好的状态。
“看起来珩少的假休得很不错嘛,不仅养得是面色红润,精气神也足!”
“我看是你们在我不在的日子里过得不错!”聂珩佯装严厉,却掩饰不了他的好心情,除却个人生活迎来了春天,父亲没对他的办公室下手也是意外之喜,“少在那边阴阳怪气!”
听出了他语气中的缓转,舒琅当即换上了谄媚的笑,“那哪是我会干的事儿?我其实是想祝贺珩少来着——这人生四大喜,您休个假就达成了一半!”
“达成?八字才只有一撇。”
“既然划下了一撇,便势必会写完。珩少应该自信不会有比你还要好的人选。”
“你知道办公室里有监控吧?”
就在头顶。但舒琅却不为所动,“又没有声音,再说了,被听到也没关系,我反正锚定你了!”
“那你应该知道我在我父亲那里说了不算。他要觉得你把我教坏了,我可保不住你。”
“教坏?前提得是,你在老板那里是个乖宝宝!”
聂珩一下被他给整破功了,笑着摇摇头,“你呀......”
“说到这个,老板让你今天中午陪他吃饭。”
“你有什么建议?”
且不说和亲爹吃饭找下属问建议是什么个操作,既然他问了,舒琅可没有什么不敢答的,“你休假期间,内部讨论度最高的两个话题,其一是,黑山的风能工程已经停摆了一个多月,要知道当时这个项目是老板力排众议做的决定,而如今工程已进行了三分之一,后续的事情不是很好办。”
这件事聂珩从被外派过去的夏栎那里听说了不少。黑山的工程其实只有一个问题,即资金没有到位,其实早在两个月前他便上报了这一情况,但届时工程断断续续尚可进行,问题显得没那么严重。与此同时,当战线被拉长,当地的居民对外来的工程队的反感也在日益加深。可话又说回来,父亲的力排众议也不是莽撞或者天真之举,这是一个政府工程,一个门槛。
“没什么不好办的,只要有人站出来承担责任。”
舒琅顿了顿,看向这个将四个沉重大字说得轻描淡写的人,“你不会......”
“先说另一件事。”
“恩格勒斯正逐渐往东南亚转移生产线,有意出售部分土地和厂房。”
这件事聂珩也是知道的,他与恩格勒斯这头的几个年轻高层私交不错,在酒桌上便有人与他透露过了,只是还没来得及多想他便住院了,继而开始放假,也就不需要多想了。
“老板对此很感兴趣。”
“所以你建议我贴向这件事,规避掉上一件?”
“你和恩格勒斯的李艾科有交情,有资源为什么不利用?”
“以你的资质不会猜不到我父亲真正感兴趣的是什么吧?”
“恩格勒斯的厂房不旧,但也不新,老板真正感兴趣的应该是恩格勒斯的人情,毕竟有些事情拖得越久就越不好办,特别是这几年,不说陷入瓶颈吧,但研发少有突破,而且步调越来越缓,我想老板这是准备另辟蹊径,对外寻求合作。”
“正道走不通了,才会另辟蹊径。”
“可说不定能有意外之喜呢?”
“与虎谋皮?”
显然聂珩对恩格勒斯并没有什么情怀,虽然这家德国老牌工业企业对聂家有着深远的意义。早年间恩格勒斯来华投资的时候正值聂家被叶家针对的当口,相较而言,聂家的底子、势力、实力都远远不如叶家,于是恩格勒斯站边聂家的举动对聂家而言无异于雪中送炭。
然而外资难道是来做慈善的吗?正如华世各山头对华家时代的怀念——你弱势,我们才能强势!虽然最后不尽然得到了想要的,但有一点是确定的,谁都没有好心眼,没有好心肠,也没有好心思。
“珩少应该相信华世也是一只老虎。”
“可我只是一只狐狸,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一只假虎威的狐狸,与虎谋皮的结果怕是要以身饲虎!”
原来他是将自己与聂家割裂看待的.......
“有时候我真觉得,珩少不像聂家人。”
聂珩笑着看他,“咱们彼此彼此吧?”
“我是为你服务的,”舒琅回了他一个笑脸,不假思索,“这是我的职业道德。”
“我领的是华世发的工资,我同样也有职业道德!”
注释
1 萨提尔,希腊神话中的羊男,拥有人类的身体以及山羊的部分特征。他们是酒神狄俄倪索斯的随从,以懒惰、贪婪、淫荡、丑陋闻名。在西方艺术画作中,他们常常以猥琐姿态在森林中尾随女神和宁芙仙女出现,或者可怜巴巴地被一群青春顽皮的宁芙仙女戏弄。
2 艾尔夫,精灵。源自北欧传说,尖耳朵,高大且美丽无比的类人生物,天生的斗士,具体可参见《指环王》中的精灵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