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周伊始,沈家宴会上的事便已在华世上层传遍,不过因为沈家沉住了气,倒也相对风平浪静。
霍伊去汇报工作时便发现了聂钊华的好心情,虽然没了早年间的如沐春风之感,但总归好过近几年的更年期综合症状。于是他觉得可以调戏一下,“老板今天心情不错?”
“心情不错也不会答应你请假或涨工资的无礼要求。”
“嘿嘿,我哪会这么不懂事呀!”真可惜......
“懂事?”聂钊华眼神一凛,他可没忘霍伊是沈彣的老下属,说不定那几年情谊比这些年发的工资更让他感动!“就怕你太懂事了!”
这话题再聊下去得爆,霍伊觉得是时候溜了,“那我就不打扰老板的好心情了!”
“你留下,不打扰。”
“还是别了吧!”
“必须打扰!”
“老板,我这,也不知道该怎么打扰?”
既然如此,聂钊华就教他如何打扰,“文覠那里,有没有得到些一手资讯?”
“文覠?我和他不熟!”
“不熟?你俩高中同班,大学同寝,出社会同家公司,这样的孽缘还滋生不出点情谊,怕只有两根棒槌了吧?”
“这可不一定。珩少和沈榭不也同窗多年,出社会有公事往来嘛?人有好恶,和棒槌可不一样!”
“少给我转移话题!你能知道他俩不睦,就证明了不能混为一谈。你俩就像世界上最有名的那只猫和那只老鼠,平日里尽整活,可曾有过不团结?好玩吗?”
当然好玩了,不仅逗猫有趣,而且互为表里,彼此官运亨通,走向人生巅峰就更有趣了!但霍伊不敢乱说,只能老实交代,“都是些显而易见的消息——沈家这么平静是先生上的眼药。还有就是华家正在积极寻找先生的联系方式。”
“正好,你去帮一把!帮一些人认清现实。”
霍伊十分想让这个作精认清现实,沈彣不反对女儿与你儿子来往,是因为你儿子好赖算是个优质青年,和爹是谁一点关系都没有!而且爹很可能还是个减分项!
“老实说,我想建议你不要把下一辈人牵扯进来,无关的人也没有必要。分歧是靠沟通和妥协化解的,可惜你们陷入的是一个毫无希望的僵局。”
“霍伊!”
“明白,我这就去整活!”
在霍伊的整活下,华家下午便直接去到了政法大学。很不凑巧,沈彣正好有课,办公室只有沈彧在。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二位访客,一位年纪比她父亲还要长,看上去傲气刚烈,而另一位则是个40上下的俊秀男子,自称姓华。
不需要更多信息,她便明白了他的身份和来意——费力不讨好的道德绑架呗!时至今日,她爸爸在华世还能有什么影响力?但蔑视归蔑视,她还是把人请了进来,“沈教授刚去上课,二位要等一会儿了!”
“既然如此,我们直接去教室那边等他。请问具体在哪?”
沈彧放下茶盒,拿过一张学校印发的地图,除了写上教室号,也分别标明了办公室和教学楼的位置,“十多年没见,沈教授的变化很大,您确定还能找得到他?”
华泽维愣了,他自然知道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就是沈彣的女儿,也真的把人当成了小姑娘,可小姑娘不会说出这般意味深长的话。他笑笑,看了看被她顺手放置一旁的茶盒,“我不知道,但应该还有一些痕迹可寻,就像他依旧喜欢......茶一样。”
顺着他的视线,沈彧嫣然一笑,茶盒装的自然是茶,可......“其实很多茶他都是不喝的,应该说,只取一瓢饮。”
沈彧的笑靥令年长的访客面色愈发难看。聂家对华世蚕食、倾吞自叶家退出擂台便成了一种必然结果,如今仅仅是没有进行到最后一步,将华家取而代之罢了!
不是聂家没有这个魄力,也不是华家多值得,而是大家都心知肚明,聂钊华不会容忍名义上华家治下的松散结构,华家什么时候垮塌,内部洗牌就什么时候开始,那么旧制的既得利益者就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华家楼塌!
这些年聂钊华两次激进的大动作,第一次因为沈彣的突然辞职柔缓了下来;第二次则是因为聂辰的死让他怕了。
然而结果和目的不是一个东西。诚然,沈彣与华泽维一度走得近,经常一起去剧院看戏,一起听音乐会,但这并不意味着沈彣的心之所向,因为他时不时还会带上聂辰。而华泽维的感觉也确是,即便沈家,在沈彣眼里也没有那么值得。
可试问,华家在自己眼里又有多值得呢?
在教室外徘徊许久,华泽维却迟迟没有给出答案。待到沈彣下课出来,一如多年前那样与他微笑问候,“沈叔叔,好久不见!”
坐在巨幅玻璃窗边,看着被阳光晒得至少看上去暖洋洋的沈彣,华泽维不免在心里感概,上天对他真的太眷顾了,十多年的光阴竟没有留下太多痕迹,举手投足依旧散发着儒雅和润。
这些很好地掩饰了他骨子里的叛逆和胸腔中的暴烈。
注意到了华泽维的目光,沈彣对他,不,是他们的来意了然于心。这家咖啡店位于市中心,而市中心的商圈约等于华世的势力范围。但他还是问道:“泽维,你和寇先生来找我,是为何事?”
“叙旧。”寇一楠笑着抢答,接下来的话不适合由华泽维来说,“沈先生是多久回来的?怎么不告诉我们这些旧人一声,也好聚聚。”
“好几年了,这人老了,总想落叶归根。而我如今不过一介教书匠,何来与旧人叙旧的必要?”
“您太谦虚了!以您的才能,只要愿意,随时都可以做回原来的那个沈先生。”
“您太恭维我了。我可是花了很长时间才意识到,自己也就够当个教书匠。”想到昨天与沈珄的那席话,沈彣不禁自嘲地笑笑, “虽然做得也没有多好。”
“这话不免偏颇,您当年录用、提拔的青年才俊们如今可都成长为了华世的中流砥柱,在各自的位置上发光发热!尤其是文秘书,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独当一面,不禁让人想起您过去的风采。当真是外甥似舅!”
“文覠优秀,最该骄傲的人是他父母,最该归功的也是他父母。”
“在孩子优秀这件事上,您也不遑多让啊!令嫒那样漂亮又伶俐的小姐可不是一般人家能出来的,”寇一楠脸上维持着笑意,实际上对沈彣四两拨千斤的对答厌倦不已,“也难怪珩少如此倾心。”
“她的确是个令人放心的孩子,所以我从不干涉她的人生,她的感情。”
沈彣咬重了“感情”二字,华泽维感受到了他的不快,连忙出来打哈哈,“沈叔叔,寇叔没有任何影射的意思。”
没有就是有,何况寇一楠的影射合情合理,他的外甥,他的女儿,一个个与聂珩牵扯颇多,往深些想他沈彣自然摘不干净。所以他也并未辩驳,只是淡薄一笑。
就此将寇一楠激怒,试探的话瞬间变了调子,“呵,难道你准备站在岸上观船翻?也是,沈家是不会跟着一起沉没的,而你也可以片叶不沾身!”
这一下连华泽维也听不下去了,连忙出声喝止,“寇叔!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该说,您不知道?!”
在他的强烈要求下,寇一楠只能梗着脖子向沈彣道歉。不过沈彧并不在意,“二位的来意我懂,可我只能说,贵公司的局势并非小女的感情在左右,而小女的感情也不被我或者沈家左右。感情终是感情,无关大局。至于寇先生说的‘站在岸上观船翻’,岸上的人能做的只有救援,左右不了船的命运。”
言已至此,也无需多言。
沈彣支付了自己的茶钱,便告辞离去。看着他的背影,寇一楠道:“沈珄是这样的态度,沈彣也是这样的态度,沈家早已不是从前那个沈家了。”
“聂家也不是从前那个聂家了,华家亦然。”
寇一楠也明白,华世早就不是华家的华世了,他们这些人又有多少能摸着良心说支持华家是因为义理良知,而不是利益得失呢?那么他们又有什么资格底气去指责沈家,指责沈彣呢?
“沈彣当年离开,或许是在用极端的手段告诉渐入疯魔的聂钊华时机未到吧!”
华泽维却笑着摇头,“寇叔知道塔列朗1吗?”
“哈?”
“茨威格说他有一种大贵人式的冷漠以及无动于衷的宽厚。那段历史读来也让人觉得,这个人反复无常、傲慢冷漠,不带任何原则和道德目的,也从不遵循抽象的理念做事......但他的辩护者认为,他的政 治生涯由对法兰西的关心和忠诚贯穿始终。”
注释:
1 夏尔·莫里斯·德·塔列朗-佩里戈尔,法国主教、政 治家、外交家。出身古老的贵族家庭,但因腿部残疾无法如家庭所愿开展军事生涯,转而学习神学。1780年,他成为法国教会普世代表,长期担任外交要职。职业生涯横跨路易十六、法国大革命、拿破仑帝国、波旁复辟和奥尔良王朝,堪称政坛不倒翁。
学术界对其的评价呈现高度的两极分化。有人认为他长袖善舞,是欧洲历史上极具影响力的外交官之一;另一部分人则认为,他是叛徒,依次背叛了旧制度、大革命、拿破仑和波旁复辟。无论如何,塔列朗已然成为修饰机智狡猾,有手段的政 治家的形容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