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没有什么神秘和惊喜,聂珩带沈彧去的是凤栖镇华世的新总部。其实从周围的配套来看,园区和偏远二字并没有太大的关系,不过这只是客观的描述,在聂珩心中是什么模样就是另一回事了。
两年多的耕耘,他的Ghost已经不需要特别知会门卫,刷车牌便可畅通无阻,不过他还是叫停下来,与对方寒暄了几句,并给卫明找了个舒服的休闲点。
“珩少要走着逛?小姐的鞋子没问题吗?”聂珩没有老婆心疼,卫明却是有经验的,所以也知道尖头鞋的磨人程度不比高跟鞋好多少,而园区可有近20个足球场那么大呢!
聂珩看向沈彧,征询她的意见。如果她不想走,就自己开车呗!反正周末休息,园区的道路空旷,没啥危险,卫明应该会愿意把驾驶权交给自己。
可沈彧的想法却是,“有电动代步车吗?风景感觉还不错,坐在车里有些可惜。”
还真有,除了门岗,其所在的致敬了法古斯工厂玻璃幕墙和转角窗的两层小楼还是后勤部的办公区,与各建筑群得保持联系,地下室停了十来辆电动代步车。
不多时聂珩便跟门卫开了一辆出来,带上沈彧继续深入。
工业园区的绿化很好,远远超过了相关文件规定的20%,甚至赶得上一些住宅小区了,再从建筑群的规划和间隔来看,人文的部分确实没得说。沈彧不禁好奇,“工业用地很便宜吗?”
“买的时候应该挺便宜的,不过很可能当时并没能想到边缘产业会如此快速地转移出去。”
“也算因祸得福了吧?从土地升值的角度来说。”
“那倒是,翻了好几十倍。而且迟早会填满的,核心的东西不会一成不变!”
他很狂热,不过带自己来是为了让自己感染他的狂热?
“为什么要带我来这儿?”
“想让你知道这四年我做了什么。”
“需要我配合地发出惊叹吗?”
“只是想和你分享一些感想罢了,没有标榜的意思。”聂珩无奈笑笑,深吸一口气,“约莫两年前被派遣过来负责这项工程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荒地。可渐渐地建筑一幢接一幢拔地而起,再到形成规模,我反而迷乱了,因为它与我第一次展开图纸看到的景象似乎是不同的。”
“从煎熬发展成了空虚1?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欲壑哪有那么容易平息?”他摇摇头,“何况我做的事,桩桩件件都让我疲惫不堪。对外,得与设计师、承建商你来我往;对上,得扛得住董事会的刁难质询;对下,得和同事、下属虚与委蛇;对内,亦是风声鹤唳的。我能清楚感知到自己病了,而且病入膏肓......”
“当年你说服我爸爸的话,不能再说服自己一次吗?”
短暂的意外过后,聂珩坚决作答,“不能。老师可以在别的地方继续他的事业,虽然他没有这么选,可我不行。我不是没有想过自救,而是自我大哥离世,我要离开聂家便只有两种前提,要么死,要么疯,总之不可能带走自己的价值!我不甘心,所以只能在原地燃烧殆尽!就像你说的,命运。”
轻飘飘的两个字,却沉重无比。沈彧垂头,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好。从来就没有什么旁观者清,没有任何牵扯也就没有什么不能放下的。
不多时,电动车停到了尚未封顶的主楼前。与门岗小楼一样,同样是石料与玻璃幕墙结合的建筑元素,却是妥妥的中式园林风。
“原本我想,等这儿完工后,便邀请老师来参观。虽然只是些流于表面的东西,但作为第一步的标志,我希望他能一起见证。”
“说起来,教你骑自行车的是我爸爸?”
“嗯。”
“原来他会骑自行车呀!他还教过你什么?”
“很多。”
“比如?”
“比如,青春期教过我如何使用手动剃须刀;成年之后教了我怎么挑选西装。”
她咬唇,有些不甘心地抱怨:“如果我是个男孩子,会不会比较好?”
聂珩果断摇头,“不会,现在就很好。”
“可是,我也想试试被他寄予厚望的滋味。”
“可我却想尝尝被他捧在手心珍爱的滋味。”
“果真得不到才是最好的?”
“不,这是两码事。对我而言,无论老师是否认可我,这路都得走下去。理想和志向,从来不是建立在私人感情之上的。”
沈彧转头看他,“那究竟是什么模样的?”
“很简单的,只有四个字——方兴未艾。”他向她笑笑,竟有了几分在他身上极少见的朝气蓬勃,“月满则亏是无法撼动的自然规律,但人文世界的客观规律却可以通过人力改写某个阶段,而让下一个阶段不急转直下,少一些浪费,少一些疼痛,少一些悲剧,也少一些亡灵!”
“原来你也是一个理想主义者。”
“很让人意外吗?”
“唔~”她摇摇头,“这才是正确的。如果权势的创造性只在骄奢淫逸、纸醉金迷,那么这个世界该多暮气呀?”
“那么,”聂珩拉过她略有些冰凉的手,放在心口,“宁芙小姐要和我一起近距离地看到吗?”
沈彧下意识地想要把手抽回来,却挣脱不过,而她又不敢看他的眼睛,“有人和我说,你是一块狗皮膏药,被粘上了,不是那么好脱身的。”
已经晚了。但聂珩不能这么跟她说,便轻笑道:“沈巽说的?可你知道,你那个大外甥还曾想介绍我们认识吗?”
“诶?什么时候?”
“十多年前的一个周末,他邀请我一起去探望他的小姑姑,他应该没有别的小姑姑吧?”
“可你也没来呀!”
“可我们还是认识了!”他拉起她的左手,在无名指根落吻,“一个叫Thalia的姑娘在我心里筑下了一个美丽的花园,里面一直盛开着缤纷的郁金香......”
沈彧没有躲,但却无动于衷,“还是之前的邀请更诱人。”
“我明明很真诚。”
“我不怀疑,只是......”这份真诚不能细想,“你可以理解为我这个人缺乏了一些人类的正常情感。”
聂珩顿了顿,他也说过类似的话。
“很难共情?很难感动?胸腔从未喷涌过滚烫的、绵柔的或如涓涓细流的情绪,无论喜悦、哀伤、悲痛,例外的只有不愿、不忿、不甘?”
沈彧也呆了呆,有些不可置信,“嗯。”
“你说对了,我们很像,我也不是什么情感正常的人类。所以,我坚信,我是最能理解你的人。”
“或者是最能达成共识的人?”
“当然。”
沈彧低头一笑,说出了她的梦魇,“你知道我和我妈妈早年去往法国的根源吗?我父母的婚姻从未得到过沈家的祝福,他们一直憎恶我妈妈,理由是唐家祖上有军阀背景,她的出身很不名誉。”
“这不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嘛?”
“是啊!我也是最近才想明白的,沈家很可能是无法通过我爸爸在华世攫取更大权势,只能将愤恨发泄到我妈妈那里,总之我4岁那年,她割腕了......”
“当时,你一定很害怕吧?”聂珩可以感受到她在微微发颤,原来这就是她的阴影,但却不是脆弱的地方。
“我不知道,我不记得当时的情况,也不记得当时的感想,只是自我有记忆以来便是恨极了沈家的,然而无力地是,我身上就留着沈家的血。其实小时候练马术与其说喜欢,不如说是带着一种信念,只要我做出成绩,进入另外一个领域也好,维度也罢,便能从家族挣脱!然而我受伤了,结果反而加速了对沈家哲学的接收。”她抬头看他,狡黠一笑,“聂先生,这里是否有空地修筑一幢法务部的办公小楼?”
聂珩没有说话,而是低头想要吻她,以达成盟誓,然而她却受惊地躲开了,眼睛瞪得圆圆的,就像一只状况外的兔子。
“为什么?”
“气......气氛正好......”被她这一闪,他也在思考自己是不是太莽撞了,不由气短下来。
“什么气氛?不是在说沈家的事吗?”
一时间聂珩相当无言,所以,她聪明的小脑袋虽然能快速解析出潜台词,却无法理解亲密举动流露的深意?但他舍不得放弃,还在极力挽回气氛,“沈家的未来由你来决断是毫无争议的。我是想,亲一下就相当于盖章。”
然而沈彧一句话便化解了他的努力,“噢~那你要和我说的呀!我又没见过这种达成共识的仪式。”
语罢便揽过他的脖颈,将唇与他的贴了贴。
一个没有温度,没有味道,只为了共识存在的吻。
“走吧,回去啦!”
她还挺高兴的,可被抛在了后头的聂珩就有点扎心了,突然就明白了前女友们对他的怨怼——得不到回应的感情就像一把刀子,窝在心间好疼的......
注释:
1 生命是一团欲望,欲望不能满足便痛苦,满足便无聊,人生就在痛苦和无聊之间摇摆。——叔本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