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捧着《诗经》讲解,季泽凌突然听到门口传来“校书!校书!”的轻声呼喊,回头看到江学士,后面跟着气喘吁吁的青笠。
“诸位先诵记着前几首诗。”似乎事有紧急,季泽凌吩咐完便快步出门。
“江学士、青笠,出什么事了?”
江学士面露担忧,青笠赶忙开口:“御女,马总管来跟婢子说,圣上突然要来殿里!”
“此刻?”季泽凌诧异地抬头看了看高悬的烈日,估摸着刚刚申时——要知道她从未在白天见过他。
“御辇正在路上走着呢!快些随婢子回宫罢!”见她这般淡定,青笠急得都快跺脚了。
江学士适时开口:“校书先回罢,这边我来接手。”她不知道这位低调的校书惹了甚是非,会让圣上这么紧急地亲临。
“那多谢学士了。”
主仆二人疾步快行,还是没能追上御辇。踏入殿内时,身着暗龙纹玄色圆领袍的身影已然静坐于此,低头擦拭着一柄剑,玉质剑首、镶宝鞘身。听到衣袖摩擦的悉窣声,上位者抬头看向她,下颌线崩得很紧,脸色实在不算好看。小宫女们一个个噤若寒蝉,刘总管脸上也写着“自求多福”。
“陛下万安,妾身来迟了,请陛下恕罪。”季泽凌顿首请罪,回想着自己有没有做过错事,或是惹了哪尊大佛。
“无妨,是朕来得仓促。拿你的剑来,陪朕练练。”伍至渺声线低沉,依旧面无表情。
“喏。”听语气好像不是兴师问罪的意思,季泽凌决定走一步看一步。
“马敬新,把他们都带下去。”
“喏!”马总管赶忙招呼着一屋子的仆人有序离开。终于能远离能把她们炸得死无全尸的火药堆,婢女们一脸如释重负。
青笠担忧地侧头瞥了季泽凌一眼,季泽凌也有些吃惊:“陛下,殿内练剑难免损毁宫宇,不若移驾练武场。”
“若是坏了修便是,朕出钱!”
季泽凌仿佛看见有一股气顶在他的脑门上,便乖乖闭上嘴,顺其心意。
伍至渺出剑极快,逼得季泽凌连连后退,将要退至宫柱时,闪身腾跃至对手的侧后方。但见其剑在木柱上留下一道伤痕,季泽凌不敢想象这一剑砍在自己身上会如何,“陛下!”对方并不回答,反倒迎头劈来。她架剑迎击,“铛!”,冲力硬是把她的弓步压低。
这个力道是动了杀心啊,她想。但无他法,季泽凌只得尽力格挡,仍划破了浅青官服。
“进攻,不许只防守”,不容置疑的声音坠地,“伤到朕算你有功。”
“喏。”女子随即作势前进,趁对方防御正前方之时仆步向其右侧斩去。对方知道中计,及时崩剑抵挡。“咣!”,见攻击失效,女子抓紧滚身躲至安全距离之外,让其反击的一剑落空。
“好!”上位者的脸色舒畅了许多,“继续!”
殿外的青笠听着里面越来越密集的交锋声和破碎声,一头冷汗,“马总管,不知季御女所犯何罪,触怒龙颜?”
“杂家也无头绪啊”,马敬新也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过圣上方才跟大臣发了一大通火,怕是迁怒呢。”
“这…御女再怎么说也是女子啊,万一圣上没收住力气…”
“慎言!你家御女剑术奇高,定能保全自己。”话虽这么说,但大家心里都明白,就算圣上故意把季泽凌弄死了,也鲜有人敢置喙,最终归宿不过草席卷去乱坟岗。
殿内一片狼藉,桌几翻倒、瓷瓶碎裂,可怜的蝴蝶兰瘫在地上。
两人周旋着,伺机给对方致命一击。季泽凌主动出击,均被完美防下;伍至渺化守为攻,剑刃相抵。她后退三步,蓄力蹬墙而飞脚踢去,趁对方闪避,借其臂膀后翻脱困。
“甚好!继续!”
季泽凌吐出一口浊气,只希望别这般不明不白地死掉。
不知几个回合过后,二人的衣服都多少有几道划痕。连续高强度的对练让季泽凌体力下降得厉害,速度也慢下来,最终还是露出破绽,“当啷”,剑从右手挑落。仅一个闪躲不及,剑刃就横在了她的锁骨上。
心惊肉跳之间,季泽凌被迫仰起头躲避剑锋,瞪圆了眼望向男人,“陛下饶命!”
眼前衣冠不整的女子跌坐于地,因连续用力而满脸通红,正喘着粗气向自己求饶,伍至渺不自知地舔了舔嘴唇,收了剑。
颈上的凉意消退,季泽凌方要松一口气,却突然被抱着髋部离开了地面。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趴在男人宽厚的肩上了。
伍至渺迈开长腿,草草三两步就到了里间的睡榻旁,将她放下便压了上来。
季泽凌已经顾不上大白天做这种事合不合礼法了,只是伸手欲把床帐放下,也被身上人抓着手腕摁住,“放心,无人敢进。”
她认命了,安慰自己:活命已属不易。
于是由着他撕扯本已划出好几道口子的官服,由着他扯下布条蒙住她的双眼,由着暂时失明的自己坠入情欲的惊涛骇浪。
直到布条出现星星点点的水渍,伍至渺才解开结,释放出那双泪光朦胧的、有些失神的杏眼。“看着朕”,他腾出手抚上女子的脸颊,拇指摩挲着红肿的唇瓣,轻声诱哄道,“凌儿的眼睛很好看。”
季泽凌眨眨眼,努力会聚目光,不知人事般与之对视。
真可爱,他想,或许偶尔弄哭她并不是个坏主意。
盛事收尾,一脸餍足的男人坐在榻边,静静欣赏女子尚未褪去的媚态。良久,金口才开,似是在解释:“那把剑是朕父皇母后的定情信物,阿娘在朕少时常执此剑与朕对练。阿娘仙逝后,朕便时常舞之以疏解恼烦。”
季泽凌张张嘴想要捡回言语能力,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竟然如此沙哑,“是妾身犯错,惹怒了陛下?”
“与凌儿无关,朕该向凌儿赔罪。”伍至渺揉捏着她的手,指腹在那些茧子上打转。
那估计就是朝堂之事点起的邪火。后来她才从四公主口中得知,原来是文官联合上书,要求裁撤武官、削减军饷,转而增设文职、减轻税赋,二十余位官员一路从朝堂闹到思政殿,也难怪圣上会大发雷霆,原话是“荒唐!才度了几岁安稳日子就忘本了?!”“把武将裁了,你们替朕戍边去?”
然此时见其不愿透露,季泽凌也不再追问,便揪起草草挂在他身上的常服问:“陛下的衣袍怎么办?总不能就这样回去。”
“方才教马敬新去取,想着也快到了。如何?还难受得紧吗?要不要宣太医?”
大白天如此这般已足够成为后宫里数月之谈资了,季泽凌可不想更丢人了。“无事,妾身底子好。只是不知陛下属相为甚?”嗔怪着拉下覆在胸前的绸被,露出三五个杂乱的牙印。
上位者被逗得长笑起来,“哈哈哈哈,朕错了,朕错了!”
殿外人听到这笑声,吓得打了个哆嗦。
终于,马总管的声音从门外响起,“陛下,衣袍取来了。”递衣服的时候,他侧过脸目不斜视,一点都不敢往里瞅。
里间内,季泽凌随意披了件罗衫,便为上位者更衣。
“中秋家宴临近,凌儿献场剑舞如何?”慵懒的声线从头顶响起。
“可是妾身从未学舞,恐心有余而力不足。”
“无妨,教黛婕妤协助你便是。”
“喏,妾身定尽力而行。”
理好一切,伍至渺环住女子,隔着罗衫从颈椎抚到尾椎,“朕要回思政殿看奏折了。”
季泽凌会意,随即轻啄其嘴角,“陛下如此勤勉,实乃百姓之幸事也。”
把这尊大佛伺候舒服送走了,她重新躺回去,神经松弛下来。
这时,青笠终于被放行,泪眼婆娑地扑进里间,“御女!御女您怎么样!”
“几时了?”
“回御女,酉时三刻。”
季泽凌蜷曲身体,越想越后怕——枕边人悦时无微不至,恼时又能使她粉身碎骨,而喜怒转化不过一两个时辰。她这次真真体会到何谓“伴君如伴虎”。
“婢子去请太医!” 一地的碎片、木屑把青笠的心提到嗓子眼。
“不必,我没事”,季泽凌有气无力地吩咐,“我想沐浴,备好便唤醒我。”
“喏…”青笠的语气犹犹豫豫。
“不许请太医。”再嘱咐一句,她才沉沉睡去。
思政殿内,马总管瞧着上位者的脸色阴云转晴,暗道小小御女还真有两把刷子。
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伍至渺突然抬头道:“马敬新!”
“奴才在!”
“尚食局几时放晚膳?”
“回陛下,酉初至酉时三刻,此时已过酉正。”马总管不知其意为何,皇帝又不受放膳时刻的约束。
“教殿后面的御庖做些吃食,和化瘀膏一起给季御女送去。”
“喏。”马总管琢磨着又该有新人笑了,真就床头打架床尾和呗!
少顷,伍至渺头也不抬地继续安排着:“擢季泽凌为崇文馆女学学士,尽快为其置办一套七品官服;还有,明日派人去录入殿内损失,该补的补,该修的修。”
几刻钟后,沐浴完的季泽凌盯着桌上的红枣参鸡汤、葱烧猪红、水晶莲子糕等,陷入沉思。
青笠疑惑问道:“御女怎么不用膳?”
“无事,只是…感叹皇家与民间在食补备孕一事上倒是出奇一致。”季泽凌摆摆手,便埋头吃了起来,留青笠一人在旁边又惊又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