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思政殿。
“给父皇请安。”四公主规矩地行礼，挂着乖巧的笑。
伍至渺半是惊讶半是趣味地停笔，摸摸下巴问：“什么风能把墨儿从军营吹到这来了？”
“瞧父皇说的，初夏炎热，父皇每日夙兴夜寐、笔耕不辍，儿臣便亲手煮了百合绿豆羹解暑。”说着，便示意婢女听嵋把食盒递给马总管。
“哦？难不成以往数年的夏天都凉爽得很？”
“以往是儿臣不懂事，今后必改之！”
伍至渺看着成山的奏折，不准备继续陪她演下去，“得了，直说吧，想要什么？”
“嘿嘿，知女莫若父！说来也简单，儿臣想请御女去军营教授剑术”，伍希墨连忙补充道，“要不说父皇英明威武呢，选出的真真都是佳人儿。那日练武场偶遇御女，那武艺把儿臣都迷住了！”
伍至渺脸上透露着“还用你说”的小得意，但说出的话不遂她意：“朕不准。”
“为何？御女明明还未入职。”
“不准就是不准。” 他可舍不得把刚入手的美人扔到军营里去，磕了碰了怎么办。
“父皇先别急着否决嘛，季御女可是第一位从武艺科选入宫的参选，必将成为天下习武女子的榜样。若就此养成了花瓶，百姓会怎么想？”
“朕还需要在这种小事上考虑他们的想法吗？”
希墨本想反驳，可细想之下似乎确实只是无权无势之女的官职罢了，只能转换战略，开始撒娇：“父皇~”
“你叫破天也没用。”
最终，四公主还是蔫蔫地离开了思政殿。
其实大亘女子当职，仅为缓解壮丁不足，部分桃花竞入宫的妃嫔只是挂个虚职，民间也不是所有女子都能得到家庭的允许以出门工作。
马总管见上位者终于从纸堆里抬起头颅，抓紧轻声询问：“陛下，近午时了，您看午膳？”
“往长乐宫，朕去看看仁婕妤。”
“喏！”
由是，长乐宫右侧殿内忙得热火朝天——
“这边瓷瓶上还有灰尘，银桂！快些拭去。”
“对了，让御膳房加上水汆丸子、梅子冻，快去快去！”
“翠漪你帮我看看，哪支步摇更配这件襦裙？”
…
“天气热了，卿儿可有不适？”伍至渺给对面人儿夹了一筷子清蒸黄鱼。
“谢陛下，承蒙陛下照拂，妾身并无不适。”程如卿柔声细语说道。
“那就好，朕记得前几月你吐得厉害，但愿朕的皇儿没有继续欺负你。”
如卿抚上腹部，初夏里莫名的烦躁顷刻消解。为数不多的平常夫妻一般话家常的时刻继续着。“陛下，云御女已然任教教坊，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安置程御女？”
“卿儿的侄女？”“正是。”
“唔，让她辅佐你经营育杏馆，如何？”
“那最好了！御女与妾身从小熟识，也算有个照应。”
“嗯，那就定了，改日教马敬新拟旨。”
“妾身先替御女谢过陛下。”
“你有孕在身，莫像以往一样动不动就在育杏馆吃住，当心累着自己。”伍至渺捏捏女子颊上软肉，叮嘱道，“若身子不爽，及早去请太医。”
“喏。”女子低眉含羞。
“言已至此，卿儿觉得该如何安排季御女呢？”
程如卿等到了想要的问题，故作苦恼地思索少顷，答道：“妾身不敢妄言，但听闻季御女文武双全，想必处处都为用武之地。”
“前几日贵妃跟朕说过，崇文馆女学的校书刚刚右迁”，上位者舀起一颗洁白的肉丸，咀嚼、吞咽，“不如教季御女当个女夫子，好生管教朕的闺女们。”
这个答案有些出乎如卿之意料，总觉大材小用，但还是笑应道：“季御女一定能将公主们培养得德才兼备！”
“但愿如此。快吃罢，都凉了。”
“夫子夫子！”
季泽凌走近女孩的书桌，俯身轻声回应：“怎么啦，十公主？”
“这句‘爱而不见’实在难懂，是这个姐姐明明欢喜此男子，却不想出现吗？”
“你理解的大意不错，只不过这里的‘爱’字并非欢喜，而是躲藏的意思。”
小女孩滴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困惑：“躲起来作甚？两情相悦，大大方方在一起便是。”歪头猜测着，“难不成这个姐姐不欢喜他？！可是又赠了彤管…唔...”
“哈哈，自然是欢喜的，不过玩个把戏逗弄他，想看男子挠着头不知所措的样子罢了。”
“原来如此！这个姐姐真有趣”，女孩用碎玉般的声音道谢，“谢谢夫子！”
“嗯，提出困惑，方能有长进。”
受宫女提醒，季泽凌才发现到下学的时刻了，“诸位，下学后记得熟记今日所学，莫忘预习方才说的六首诗。”
整理衣领后，她浅浅作揖：“诸位可以下学了，明日再见。”
下首的孩子们起身回礼，齐声诵道：“多谢夫子教诲，恭送夫子！”待季泽凌迈出门槛之后，书房里才渐渐嘈杂起来。
校书的工作时而繁忙时而清闲，除须教授四到十二岁的公主和高位大臣之女，还要校对、维护典籍。虽然只是个九品小官，但她觉得有便胜于无，锦衣玉食、无所事事的日子实在不适合她。
借此职，季泽凌也与宫里美人和公主密了交集，常叹可怜天下父母心。
方走出女学，她注意到槐荫下好像有人，走近才发现是怜美人在张望——第一次例行请安会上，她就记住了这张扬明艳的异域面孔，鼻梁高耸、肤如雪瓷、唇艳欲滴，即使刻意用脂粉柔化五官，仍旧美得惊心动魄。听青笠说，怜美人是臣属小国进献的舞姬。
“见过怜美人。”
“季御女好，劳问里面下学了吗？”
“适才下了。美人在等十公主？”
“阿娘！”这时，清脆的声音坠地，小姑娘疾步走来，“夫子好！”
“公主好。”季泽凌颔首致意。
怜美人拉着十公主的小手，真诚地望着季泽凌：“小姝顽皮，烦请御女多多挂心。”
“自然。且公主聪慧好学，美人不必忧心。”
那双与十公主如出一辙的大眼睛登时一亮。“那就好，那就好”，低头望向懵懂的女孩，满眼慈爱，“不怕御女笑话，我自幼不沾笔墨，无才无学。唉…望小姝莫要踏上我的老路...”
不比亘朝，怜才人的母国珀国的寻常女子少有读书识字的机会。
末了，季泽凌目送一大一小携其婢女离去，听着女孩向母亲汇报学业的兴奋声线渐渐飘远，心中感慨良多。
踱回依璟宫，正碰上从育杏馆回来的程筱儿。“阿季！去我殿中坐坐罢，我有好东西给你。”看到季泽凌的那一刻，程筱儿从疲惫中撑起明媚的笑意。
季泽凌轻笑着为她掸去领口上的褐色药末，“阿程又有什么好东西？”
“阿季随我来便知。”程筱儿牵起她的手，拉着就往侧殿走。
“给！试试。”一对金质雕花臂钏从匣子里翻出，用丝绸包着递到季泽凌眼前。
“前几日陛下赏的，我觉得特别适合你。”
“这…既是陛下赏给阿程的，我戴多少欠妥。”
“有何不妥，既已赏，那我想送谁便送谁”，程筱儿说着拉起她并不细腻的手，慢慢帮其戴上，又仔细调整大小，“好看吧？”
夕阳浸润金色的沟壑，隐约而流畅的肌肉线条被金环衬得更有肉感。
“嗯，多谢阿程。”她目光不由柔和，大半疲惫随风消逝。
“今日不如就在我殿中用膳吧。”
“好。”刚答应下来，自家殿里的小宫女茗烟就寻了过来，神色紧急，“见过程御女。季御女，马总管派人通知，说陛下今日要来共用晚膳。”
“知道了”，季泽凌淡淡地答道。
程筱儿看起来比她更兴奋：“太好了！阿季快回去收拾收拾！”
“真是抱歉，明明答应了阿程…”
“这有什么！快些回殿，明日我等你的好消息哦~”程筱儿颇有深意地挤眉弄眼。
“真是…”季泽凌这才反应过来，脸色有些红润，“没个正形。”
行至左侧殿外，伍至渺才意识到已经去了三四次右侧殿——那个叽叽喳喳的小姑娘看着就很喜气，这还是第一次来左侧殿，瞬时泛上一丝愧疚。
“陛下万福。”
“嗯，进去罢。”“喏。”
殿内简朴素净，瓶盏都是淡色的，花梨木架上的紫粉蝴蝶兰是为数不多的亮眼装点。
“宫中生活还习惯吗？”
“谢陛下挂心，妾身一切都好。”
“若是需要添置什么，跟宫人提便是。”
“妾身记下了。”
饭桌上，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季泽凌时刻紧绷神经，斟字酌句。
“校书一职做得如何？朕的那些闺女可还听话？”
“回陛下，学士们都照顾有加，公主们个个聪敏勤奋，做夫子的能遇上这般的学生，实人生大幸也。”
“替朕多多留意七公主，明美人一心扑到女学上，极少陪伴之，平日里朕瞧着她不若其余公主那般活泛。”“妾身谨记于心。”
“诶，皇后、贵妃、淑妃都跟朕夸过你，说公主们很是喜欢你，听得朕都有些嫉妒了。”伍至渺自嘲地笑笑。
季泽凌轻笑，“陛下说笑了，公主对陛下敬佩极了，奈何陛下日理万机，小公主们不知该如何亲近陛下。”
“哦？那改日朕亲自去崇文馆瞧瞧。”
“妾身恭候陛下，到时公主们一定兴奋万分。”
饭后，季泽凌带上位者参观了不大的侧殿，后者吩咐马总管去尚工局定了两张桌子和一面屏风，前者感恩戴德；在伍至渺的要求下，她又仔细为之介绍各位公主的学业，上位者浏览所用典籍，频频点头以示赞同。
明月高升，暖帐春宵长。
上位者低头欣赏着平时宠辱不惊的女子替他宽衣时的满脸绯红，享受着她被触碰时的微微战栗，回味着掌下紧致而有弹性的薄肌；最重要的是，习武女子比娇养出来的耐力高，哪怕口中已连连求饶，也不会像娇娇女那般梨花带雨，看得他不忍再作弄。由是难得放纵自己，尽兴而为，暗暗盘算要多赏些珠玉补偿。翌日清早，从依璟宫出来的伍至渺神清气爽，后悔没有早些安排她侍寝。
然而，因为害羞和紧张，季泽凌其实记不清太多细节，只记得一句“臂钏很适合你”和一双青筋暴突的大手像那臂钏似地锢着她的肩、腰、肱、股，留下淡淡的红印。
她仿佛铁锅里的菜叶，被翻来覆去地煸炒着，调出了辛辣的、甜蜜的、酸胀的滋味；可怜的菜叶儿一开始还不知所措地被炒勺弄得晕头转向，后来当意识到支配者是天下最有权力之人时，便软下菜梗尽力迎合炒勺的拨翻，直到析出汤汁、彻底软烂。
第二天，捂得严严实实的季泽凌受到了程筱儿的百般捉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