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势不可挡地变暖，季泽凌，不，应该是季御女，已在依璟宫左侧殿安住半月，右侧殿是刚刚入选的程御女：程御女乃太医丞之女，也是宫里仁婕妤的侄女，以娇杏科、颜色科入选。依璟宫的主殿空闲，并无高位美人入住。
另一入选的云御女则居于承欢宫左侧殿，平头百姓之女，以舞乐科、颜色科入选，柳姓，因舞姿行云流水被破格赐“云”字。承欢宫主殿为德妃，右侧殿为黛婕妤。
虽然对现在的季泽凌来说，排名结果已不重要，但她从婢女青笠口中得到了自己在经典科排第九、武艺科排第三的最终成绩。
“御女您可真厉害！”
“雕虫小技罢了，主要承蒙陛下与皇后殿下厚爱。”
对了，最近她才知道红缨枪少女林雯雯被指给四皇子做了正室，三皇子也在诗赋科纳了位侧妃。
唉，也不知道阿爹、阿娘知道自己入宫会有什么反应，担心，惊喜，还是不知所措？但愿即使自己不在身边，源儿也能好好读书，莫要顶撞夫子。刚入宫那几日，因为还未至递送宫妃家书的日子，她总这样胡思乱想，又不敢在宫中乱走动，每日只能靠读书安神。
不过好在她适应得快，这不，大清早便穿着青罗衫藕丝裙去坤宁宫例行请安了。
上首雍容的妇人三十有四，虽勾着笑意，却不怒自威，照例叮嘱“和和气气”“不负皇恩”“各司其职”之言。
皇后乃正二品神策大将军之女，元穰年间其父郁正纲戍边有功，先皇特许神策军入京驻守。除总管后宫之外，皇后还主管御织局。因着亘国的布匹织品远销他国，先皇特设御织局，一方面制定规范、引领风潮，另一方面也为充盈国库，避免后宫入不敷出。膝下有大公主、四公主、九皇子、十三皇子。大公主已作人妇，任副领织，常驻御织局辅佐其母后。
下首距皇后最近的四位分别是文贵妃、贤妃、德妃、淑妃：
文贵妃[长乐宫]出身江南谢家，数百年名门望族，门生众多，影响深远；然大亘开国后，谢姓子弟为避嫌自保，少居高位，先皇将其庶女指给嫡子为侧室，一为嫡子登基铺路，二为展示武官世家的伍家亦重视读书人，三为安抚制约谢家。贵妃德才兼备，“文”字在男子受封中是极高的评价，可见其学识之渊博。因此，除任尚仪外，文贵妃主管京城女学，含崇文馆女学，考核女夫子资质，整理适合教学的经书并编纂成集。膝下有三皇子、五公主、十一皇子，三皇子痴迷农耕，由是挂职户部广罗人才，编纂农用书籍。
贤妃[鸣梧宫]是如今吏部尚书的妹妹，幼时伴读当今圣上，可谓青梅竹马、情谊深厚，惜叹贤妃体弱多病，只育有三公主与十皇子，又过继了幼年丧母的五皇子，可谁料三公主十岁落水而亡，膝下仅剩两子。圣上爱之怜之，恐其积劳成疾，除虚任尚宫，未指派其他官职。
德妃[承欢宫]母家乃陇西吕氏，前家主随先皇征战西北，封安国公；现家主安侯吕景鸣，为德妃之弟。陇西，兵家必争之地也。德妃与文贵妃被指为侧室的缘由如出一辙，只不过吕家似乎不若谢家安分守己，故德妃仅兼任尚服，远离前朝。膝下有二公主、七皇子。
淑妃[乾仁宫]，国子祭酒之女，大理卿之堂妹，兼任尚食、尚工、尚寝，六尚宫中实权最大。所育六皇子早早夭折，膝下仅有大皇子、六公主，前者就任光禄寺。
再往下就是圣上登基后纳采的美人，今后私下相遇再介绍。
众人散会，皇后把季泽凌单独留了下来。寒暄几句之后，季泽凌听出来皇后既在安慰她又在告诫她不可做糊涂事——入宫多日，程御女、云御女已侍寝三两回，而她还未受召一次。季泽凌觉得无所谓，自表心胸后便告退了。
请安回来，见骤雨初晴，季泽凌换上窄袖收口的练武服，准备带上青笠去练武场——她可不想荒废了一身本事。
没成想出门便遇上程御女，“诶，阿季！这是要去哪呀？”
说实话，两人相识不过半月，本不应该如此熟识，可谁让程御女自来熟呢！入住依璟宫当天午后，她就带着糕点踏入季泽凌的殿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到申时三刻，便共用晚膳。终于送走这位之后，季泽凌几乎闭着眼沐浴，然后倒头就睡。
“程御女好”，季泽凌浅浅行礼，面带微笑，“我正要去练武呢。”
“带上我吧！整日闷在屋里太无趣了。”
“好哇，姐姐也习武吗？”
“嗐，我不会，但我可以看阿季练武，他们都说阿季舞剑极好！”
身后传来程御女的婢女江雪的追赶和呼喊：“程御女！御女莫急！您还没穿披风呢！”
瞥到小姑娘的满脸期待，季泽凌不由失笑。
“阿季笑什么？”
“无事，只不过见姐姐容貌姣好，不由欣悦。”
小姑娘的脸蛋迅速蒸得发红，没了声响，乖乖由着江雪系上鹅黄色的披风。
说笑之间便到了练武场，场内仅有稀疏三两人，四人找了个角落安顿下来。几圈基本功下来，季泽凌微出薄汗，青笠见状把剑递过去，季泽凌握住剑的一瞬间提起了精气神。一开始只是较为基本的步行和剑法组合，后来愈加复杂，看得程御女眼花缭乱，屏气凝神。最后她打了个旋子，翻腰挂剑，抛剑换手收势，左手反持剑，对程御女行抱拳礼。
程御女的眼睛都看直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只鼓掌，引场内其他人侧目。
就在这时，一道圆润的声线响起；“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循声望去，一位身着淡粉蝴蝶裙的豆蔻女孩站在门口，鹅蛋脸、柳叶眉，标致极了。
季泽凌见其拳峰、指节上有粗茧，乃习拳之人，可身后还跟着两个婢子，一时拿不准该如何称呼。
女孩徐步而前，对二人行礼：“想必您就是季御女吧。”
程筱儿从周围人的行礼中捕捉到“四公主”一词，随即反应过来面前这位是皇后所生的四公主，便莞尔一笑：“四公主好。”程御女也跟着问好。
“这位是？”
“程御女。”
“久仰，程御女的百花罗裙真真好看。”
程筱儿怔愣一下，才降温的脸又飞了红，低声回道：“谢公主。”
公主又转向季泽凌：“半月前，我听母后和三哥描述得那般神奇，今日总算亲眼见到了，果然名不虚传。”
“过奖过奖，全凭陛下和皇后殿下抬爱”，季泽凌拱手，“公主也来练武？”
“正准备去母后那里，恰巧路过罢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恭送公主。”
“对了，季御女以后练武可以约我哦~”
太阳东升西落，直到五月，虽然俸禄照拿，但季泽凌还未等到她心心念念的官职。养在宫中的她终于真真切切体会到什么叫“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
她决定找机会问问前辈。端午，机会就来了。
似乎是例行活动，善调香的赵婕妤和懂医术的仁婕妤派侍女挨宫挨殿分发香囊。
“此香囊乃赵婕妤与仁婕妤共同调制，经太医鉴别无害，又获皇后殿下首肯，才敢派婢子送来，御女放心用着便是。”仁婕妤宫里的侍女银桂噙笑介绍，以打消疑虑。
“这般大的太阳，多谢你亲自送来。”季泽凌起身，迎上前亲自接过。
“婢子分内之事，不足挂齿。”
“青笠，快好生挂起来”，她笑着招呼青笠。
“若御女没有别的吩咐，婢子就告退了。”
“替我谢谢婕妤，麻烦转告婕妤，改日我当登门拜谢。” 早就听闻仁婕妤平易近人、心地善良，季泽凌盘算着从仁婕妤那下手。
“喏。”
“那就不耽误你做活了，慢走。”
“御女留步。”
三日后，季泽凌来到仁婕妤的侧殿内——文贵妃、仁婕妤、明美人同住长乐宫。她本想拿上入宫当天陛下赏的金丝攒珠步摇，但考虑到仁婕妤有孕，万事谨慎为上，况且这种规格的谢礼，怕是人家也看不上。
“妾身给仁婕妤请安。”
“起来罢”，程如卿语气亲和，拍拍身边的位置，“过来坐。翠漪上茶。”
妇人腹部隆起，约莫着五个月的日子，脸颊虽有点水肿，但难掩江南气息的美貌，周身散发着温温软软的药香。
感受到少女打量的目光，程如卿开口解释道：“我身子重，你不要嫌弃。”
“妾身不敢。此番前来本想感谢端午所赠香囊，不想竟扰了婕妤清净，罪过罪过。”
“无妨，我正无聊呢”，程如卿眉眼弯弯，看起来很好相与的样子，“香囊用得还习惯吗？”
双手接过茶盏，季泽凌夸赞道：“妾身实在不懂香料草药，只觉殿内的毒虫少了，夜里睡得也沉了。”
两人闲聊几句，季泽凌发现仁婕妤与外界相传的一样，并非虚伪假意之人，故决定切入正题，“婕妤医术如此高超，如今何处任职？”
“蒙圣上信任，得以主管育杏馆。”
育杏馆，女太医任职、教授医女之处也。程如卿入宫后上言，民间医女不乏妙手仁心之人，然限于地位低下、收入微薄，其才能为所压抑。于是，圣上亲自下令组建育杏馆，程如卿任领杏，分担太医院职责，日常选拔、培养医女，为天下医女之榜样。
“久闻育杏馆大名，听闻培养出的医女为京城命妇解决了不少疑难杂症，可谓妙手回春。” 季泽凌说不羡慕是假的，这般信任，这般成就，都是她梦寐以求的。
“御女过奖了。唉，姑娘们过去求学不易，有此机会必会加倍珍惜”，程如卿慢慢绞弄着丝质手帕，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倾慕，“况遇明君，人生幸事也。姑娘们也盼望着回报知遇之恩。”
“唉，妾身好生羡慕啊，不知妾身何时也能回报皇恩。”季泽凌蔫蔫地垂下脑袋，似是一副失落的样子。
程如卿轻轻抚摸季泽凌交叠的手，安慰道：“妹妹不必忧心，文武双全者，何愁无处伸展？”
像碰到知心大姐姐一样，季泽凌便心直口快地嘟囔：“可是已经两个月了…”猛然意识到不该对第一次见面的高位者吐露心声，立马收声。
程如卿觉得小姑娘有些可爱，憋着笑想道：好家伙，入宫之后不安排工作，这就怨上了？真是跟自己表哥一模一样的读书人心性。
“妹妹现在最紧要的是打磨身上的本事，静候时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