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是闵城大户。闵城原本叫颖城,在闵氏这一代家主闵祁山弑父杀弟,篡权夺位之后,五六年间,直接姓了闵。
闵家与方家乃世交。
方氏嫡女方瑾儒与闵家高高在上的大公子闵西廷总角之时略见过几面。闵西廷对那虽未长成,已丽质难掩,连根头发丝都生得精致无比的娇贵小女孩儿早早存了一段心事,只未显露。方夫人身子柔弱,长年在国外庄园休养。方瑾儒长伺母侧,十七岁上方搬回闵城。
十八岁的方瑾儒与十五岁的闵西廷再次相遇,一个才貌双全,标格清高,群芳独步;一个家世显赫,年少英俊,傲睨得志。这样的一见倾心,几乎是天雷勾动地火,短短数月已是情根深种,生死相许。
这日,方瑾儒被闵西廷身边的仆人以主人的名义约到闵宅偏院。踏入宅子前,一名年轻的男子将她叫住了,很寻常的一张脸,生着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仿佛寺庙里的佛像,高立云端看尽人间悲喜离合,却不会去普度众生。
男子告知方瑾儒,他是她外祖母宪珥郡主同父异母的兄弟,然后说出一个本该离世已久的末朝皇族子弟的名字。如今他已切断了红尘中所有的羁绊,包括原本的身份,亲人和一切能牵引他心绪的东西,名字亦改为堕久。他走这一趟,不过是偿还数十年前宪珥对的他一份救命恩情。
他看上去不过比方瑾儒年长几岁,生得与方瑾儒的母亲或是方瑾儒本人都不相似。方瑾儒却不曾生疑——有的人天性敏锐如荒原上的孤狼,短短几秒就能辨认出远方同类的气味。
堕久问方瑾儒:“如果你知道自己关心的某个人正走上一条注定是悲剧的不归路,你有能力去阻止,然而你不知道阻止之后,她的命运会变好还是变得更加不堪,那么,你会怎么做?”
方瑾儒道:“自然该勉力一试。做过了再后悔,总强于耗费往后的心力和时光去揣测如果当初做了会如何,不是么?”
堕久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你现在就跟我走吧。”言下之意,方瑾儒即将踏入绝路。
方瑾儒想到那仆人语焉不详,又有闵西廷素日待自己,事无巨细,事必躬亲,倒不曾有过打发人传话的时候,秀眉慢慢蹙起。
“不急,”她怅然一叹,寻了处干净的地儿坐下来,“你说是为我外祖母的活命之恩而来,那她,外祖母,是怎样一个人?”外祖母的死是母亲心底最不可言说之痛,关于她的一切是方宅上下的禁忌。方瑾儒只从父亲嘴里得知她乃末朝手握重权的亲王唯一嫡女,身份尊贵,其他之事,一概不知。
“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二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
这样一名柳弱花娇,楚楚动人,让男人一见就情难自禁要抱进怀内万般疼惜的女子,一天之内取了庞家数百条人命,几乎断绝了庞氏嫡系的血脉。这些近乎诞幻不经的往事,彷佛只是提及,已有血腥之气扑鼻而来。
堕久道:“这样说来,倒是普通妇人罢。”他嘴里称毒妇,神情却难掩赞赏,“如此心性,可惜了。”心机深沉,意志坚忍,手段狠辣,何事不成?
方瑾儒笑,“那舅公为我说一说外祖母的事罢。若是有趣,兴许我就随你而去了呢。” 她生性淡漠,已将闵氏内宅的腌臜事丢到一旁。
宪珥一声声地喊他贱种,不料在这里却得了她外孙女一声正儿八经的“舅公”。
堕久也微微一笑。
庞家原本平淡无奇,世代经营盐铺,历来不过小有家业,谁承想会破空而出庞骁这样一位旷古绝今的猛人。庞骁自小便入塾,诵读经史,就这样在四书五经里侵染了几年,也洗不去他暴烈的脾性,满身的匪气,十九岁时与家人一言不合,拾掇拾掇行李,单枪匹马从戎去了,此后的几十年间,在炎国南方掀起了一片血雨腥风。
宪珥郡主一行人遇到庞骁的军队不啻于羊入虎群,原本连一个人都不可能逃脱出去。
向来杀人不眨眼的庞大督军却只留下了宪珥和她的奶嬷嬷并两名贴身伺候的丫鬟,便爽快地将其他人放走。一来是因为宪珥女儿的姿色尚不及其母三分,庞骁的兴趣全在宪珥身上;二来,那样一位芙蓉秀靥,娇柔柳腰,眉如春山浅黛,眼若秋波宛转的绝色美人儿,垂着泪扯着自己的衣角苦苦哀求,饶是铁石心肠都成了绕指柔。
庞骁一看到宪珥,三魂七魄当即乱了套。其时山河破碎,风雨飘摇;狼烟四起,天下大乱。金枝玉叶尽数成了脚底泥。庞督军什么千金大小姐没睡过?可是美得这样玄之又玄的宗室女,当真是连见都没见过。分明已经是一个十几岁女孩的娘了,怎么看上去仿佛比自己的女儿还添几分稚态?如果不是梳了妇人头,活脱脱就是个未出闺阁的龆年少女。
庞骁色授魂与,将宪珥拦腰抱入怀内。他一近这个仙姿玉貌的妙人儿的身,就跟喝了仙液琼浆一样,眼饧耳热,全身骨头轻飘飘,立刻策马扬鞭,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