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舞婆娑,酒肉飘香。各地商旅行人在塔曼城西的一家酒肆内席地而坐,品歌赏舞,谈笑自若。此店按坐席收费,酒食自取不限量。瑾润等人在西侧坐了两排,座前毡毯上摆满酒食,有烙上各种图案的馕饼面食,有堆成山的牛羊肉,还有各色瑾润叫不出名字的瓜果蔬菜,皆令人齿颊留香,其味无穷。
店家还专为培诃备了碗青菜果仁面疙瘩。塔曼城亦是礼佛者多,见佛僧多有乐善好施之举,培诃的席位自然是不收取的。只是佛教各派饮食忌讳略有不同,也不知培诃是否戒肉,故店家为他准备了素面。他接过小二端来的面疙瘩,也是一顿狼吞虎咽,眨眼间吃完后,又开始静坐冥思,对眼前的歌舞喧闹乃是全然不顾。
「培诃和尚做事喜心无旁骛,吃饭就吃饭,打坐就打坐。」马魏笑着对坐在其右侧的阿勒特说道。
露莎娜坐在阿勒特身后。她隔着达哈尔,找坐在培诃一旁的瑾润要盘巴旦木时,瞧见培诃闭目专心的样子,对瑾润轻声说道:「大师必是修为极高之人。」她深知摩尼教当前发展与佛教比如同襁褓婴儿,仍需从佛教徒身上取长补短,因此对佛僧是素来敬佩。
「非也。本僧佛法未精,不敢妄称『大师』。况且世间多有言之『大师』、『老师』者,皆是些才低学浅、德不配位之徒。请女施主莫要将本僧与之相提并论。」培诃说完睁开眼,看了露莎娜一会,面无表情的喝了口茶。
瑾润为露莎娜圆场,对着培诃合掌道:「我等也是敬佩培诃和尚定力深厚,不为眼前声色所动。无心之言,还请见谅。」
坐在前排的格桑这时回头对瑾润、露莎娜说道:「你们也别理他。培诃就是这脾气。不是打坐,就是找人辩论。可惜没人说得过他。」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那培诃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叹了口气,说道:「辩论乃是为探明事理,去伪求真。你若向我虚心学习辩论之道,他日造化定在本僧之上。」
「我还是专心吃肉喝酒。」格桑说着朝瑾润挤眉弄眼,然后回过头去,拿起一大串红柳烤肉吃了起来,接着又特地拿起一碗蜂蜜酒,转头对着培诃喝下,满意十足地说道:「这蜂蜜酒虽美味,但不如我们雪域的青稞酒。那是用青稞酿造,清香醇厚,绵甜爽口。」
培诃瞪眼看着他,只说了个「俗」字,把周围众人都逗笑了。
培诃又低声无奈说道:「酒色财迷皆是虚空。如眼前这歌舞,终有曲尽人散之时。贪痴这短暂而虚空之物,以至妄度一生,岂不悲哉。」
格桑也回瞪一眼,说道:「扫兴。不和你聊了。」他说完回过头去,继续喝酒吃肉赏歌舞。
瑾润听培诃的话却是觉得在理,便问道:「人生本就短暂缥缈。那依兄之言,这世间何物才是真实常恒,值得求索的?」
培诃见瑾润向他求问,顿时神采奕奕,说道:「当然是追求般若大智慧,去探寻世间本真,去思索万物因缘果报之法则。」
见瑾润一脸疑惑,培诃继续说道:「这也是本僧苦苦追寻之事。佛教修行讲『境、行、果』。『境』是对世间万物的认识理解,『行』就是依次理解而去行动,从而获得『果』。可见『境』一旦理解错了,这『行』就会出错,『果』也非所求之果。」
瑾润又问道:「这『境』可是指对世间万物之学识,如昼夜更替,春种秋收,生老病死,家国兴衰?」
培诃笑道:「桓施主果然聪慧。
」他又接着问瑾润:「这学识,或曰般若,或曰佛法,或曰因缘和合,可是常恒不变的吗?」
瑾润随口道:「当然。如果学识变化无常,以至学而无用,寒窗苦读,岂不成了白学数载,荒废光阴。」可他转念一想,黯然说道:「也不尽然。周之宗法,成就武王周公之美名,延续数百载,可终归是消亡了。如今依然是窃国者侯的乱世。」
培诃虽不知姬周兴亡之事,但也能从瑾润话中听出国政旧法不合新时而衰的意味,便笑道:「是了。人无常人,国无恒国。日升月落在人刹那一生中是常理。可又怎知在佛那般永久常恒的时间内,天地日月不会消亡?」
瑾润叹息道:「珺曾常听佛僧讲『万般皆空』,不明其理,今日方是知晓,却又忽觉无尽之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