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的恐怖也笼罩了小凤村，刚开始，已升了团长的来生还捎来信，说他们且战且退，伤亡很大，不久可能要撤过长江。
母亲深深记下信里几句话，值此国难当头，民族存亡之际，儿已立为国捐躯之誓，或成永诀，就此拜别。
这同样也是几百万浴血奋战将士的诀别之心，也是千万个母亲对战争的切肤之痛。
此后，来生便音信全无，母亲也只有为他祈祷平安的份了。
战争来了，占领者的野蛮恶行与中国 军队的节节败退，让平民们陷入了惊慌无助的境地。
正值南风频吹，小麦泛黄时节，厄运最终降临了小凤村。一望无际的麦浪随风起伏，却见不到一个收割的人影儿。零星的炮声、枪声逼近了村子，人们哪还顾得上地里的庄稼，早已拖儿拽女扶老携幼躲进了凤凰山。
没人阻止，没人反抗，日本人不费一枪一弹便进了小凤村。
他们逼着尚未逃离的村民去收麦子，村民终于明白，日本人为啥要来这个非军事要地的村子，是看上了这片成熟的庄稼，正如母亲所说，吃着中国人的粮食，去打咱中国人哪。
平时老实巴交的村民眼睁睁看着自己快到口的粮食被抢走却束手无策。
当时母亲并不知道村里以沈知孝、郭庆武为首的几个青壮年参加了共 产 党的地下组织，紧急关头，他们联系了为保存实力撤进山的武工队。
为粉碎日本人的抢粮计划，武工队一面请示上级，一面筹划夺粮计策。
第二天后半夜，躲在山上的人折腾了两天累极了，睡得很死，直到被密集的枪声惊醒，才发现小凤村的方向已是一片火光。
从山上看去浓重的黑烟笼罩了村子上空，火借风势，一条巨大的火舌冲开了浓烟，撕舔着夜幕下的村子，人们被惊悚了。
天快亮时，有逃上山的村民带来消息，说有人放火点燃抢粮的汽车，抢走了粮食。
大家又喜又忧，喜的是出了口气，忧的是怕报复。
不出所料，一批荷枪实弹的日本军队开始对藏在山里的村民进行围剿。
为了掩护村民转移，武工队员拼力抵抗，死伤一片。不断有乡亲死在日本兵的枪和刺刀下，最后还是迅速赶来的八路军解救了村民们。
这场战斗八路军一鼓作气首付了小凤村以北许多村庄，在西风河两岸建立了抗 日根据地，使这片土地在抗击侵略者中做出了不可磨灭的功绩。
小凤村受到了有史以来最大的重创，光打死打伤的村民就有数百人。有二十三名妇女被强 暴，其中有两名年过半百的老人和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
母亲一家走时，老马提出要看家。母亲哪里肯，只留下养了三年的一条大黄狗拴在院里，并留下许多吃食，结果同两间堂屋一起被烧成灰烬。只有劫后余生的高高门楼和门前那棵残缺的老槐树。
被烧毁房屋的何止一家，劫后的村子满目疮痍。母亲望着余烟未尽的瓦砾，悲愤之情一言难尽，国破则家亡，覆巢下安有完卵哪。
最最痛心的还是慧云，她们在慌乱中被冲散，慧云和一部分村民被逼到凤凰山的灵隐寺内。
日本人并未因佛教圣地而止步，枪杀了前来阻止的灵隐方丈和两名和尚后，把慧云等九名妇女拖进了大雄宝殿，就在佛祖释迦牟尼的俯视下公然进行强暴。
目睹这一切的男人们无法接受这种强加的耻辱，当场被打死五人。还有一名因反抗被挑死的妇女，被挑出的子宫里还有个已成型的胎儿。
血腥、残暴，被撕裂的身心，让生性柔弱的慧云受到极大的刺激，精神几近崩溃。
来瑞和母亲找到她时，她披头散发衣衫凌乱，惊惧呆滞的目光几乎认不出他们来。
来瑞像被谁打了闷棍，傻子似的呆愣着，嘴里只会重复：“都怪我，我没拉住她，我咋就把她给丢了呢？都怪我----”
内疚的感觉使他的心都碎了。
马叔把巩垣抱了过来，孩子的哭声把恐怖中的慧云惊醒，她颤抖着扑到母亲怀里，终于痛哭出声。
母亲的心，痛到窒息，一腔悲愤无法吞下。
她对着大山，对着河流，对着无垠的天空哭喊：“来生啊！你在哪儿！你听到了吗，你不能死，娘要你活着，活着，----去杀了这些畜生，让它们都去死----去死吧！”
日军在小凤村埋下了仇恨的种子，生成了巨大的抗战力量。源源不断的兵员，源源不断的军服军粮，构成了越来越大的抗 日队伍。在艰苦的八年抗战中，他们空前的团结与努力。
深顾大局的母亲，积极响应新政权的土地政策，减租减息，还主动捐出粮食慰藉那些失去亲人的烈士家属。她铆足了劲儿，期盼着早日把入侵的野兽们赶出中国。
日本战败，终于退出了中国。可老百姓没有盼来和平，内战，国民最不愿看到事情真的发生了。
母亲难以理解，抗战中同仇敌忾一起流血的同胞兄弟，竟在战场兵戎相见。更让她难堪的是，一直浴血战斗在抗战前线的儿子来生转眼成了反人民的军队。
风云莫测的政 治时势她真的不懂，可有一点她明白，成王败寇，战争不论输赢，受害的都是百姓，死的都是一国同胞的子弟。
接踵而来的土地改 革更让母亲陷入一片茫然。因她一家在抗战时的积极表现，成了小凤村唯一一家没被批斗镇压、被没收房屋的地主。
没收土地时，来瑞怕母亲难受，不住劝她，现在新政权领导下，制度变了，全国都在变，咱也得想开了。
母亲没说啥，一声不响的来到自己的地里。天黑了下来，她摸索着抓起一把土，即便是在黑夜里，她也依稀记得，当年父亲曾给她讲过的这每一片土地的来历和故事。她的祖辈们靠着精打细算，勤劳持家，像滚雪球一样传承下来的这份家业，这片土地，以后永远不再属于她们巩家了。黑暗中，母亲的背影儿在抽动着，哭泣声被夜晚吞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