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爷爷的故事
我吗?
我也不知道。
“雨……停了……”我指了指天空。
天空氤氲着一片黑灰色,像雾、像云,交织缠绕,变化诡谲,月亮藏身其后,时隐时现。
她的眼神在我的脸上停留了片刻,“走吧,去见爷爷最后一面。”
跟随着樱来到病床前,如今才得以端详为我做衣衫的这双手,手背布满了褶子,虎口处有十分明显的老茧,爷爷看起来走得很安详,面容祥和,一头白发衬得他多了几分慈祥。
我往后退了一步,朝面向他的方向深鞠躬,同时闭眼哀悼。
在布勒,可能我处处遮掩,已经习惯了表演,但大概也有些益处,就像现在这样,我仍旧记得这些礼数,即使我不想记得。
不过,往往也只有在这种场合,我不需要表演,我可以做回自己,将自己内心最深处的东西抒发出来,以这样的方式,以这样的“表演”。
等我起身时,我发现周围的人都呈鞠躬的状态,樱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走吧,陪我去处理爷爷的遗物。”
樱的行动力很强,她在城里找了一家租车铺,用剩下的钱租了两辆自行车,并给它们分别买了担保费(也就是保险)。
推着车从店铺出来,阳光正好照到我们两人的肩上。
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呼吸一口,树叶和泥土的气味也一并充盈整个肺部,我看了眼左手腕,才发现自己忘了,来科其当天左手的手表就不见了。
“现在多少点了?樱,看下时间。”
“啊?哦,”她低头瞥了眼,“八点……”
这么早吗?我记得出店铺的时候应该就快八点了……
没再多想,一路上,我听着樱诉说着爷爷当年的故事,最后才了解到,它居然并不如想象的那般简单。
他的妻子姓庄,初临科其时,庄奶奶浑身都是淤青,一丝不挂,躲在一户人家的草堆里,等被人发现,已经是两天后的事了。而她之所以会是那个样子,完全拜爷爷所赐。
年轻时的爷爷,好赌博、嗜酒成性,而庄奶奶是个脾气刚烈的女人,遇到这种情况自然不能忍,隔三差五就找爷爷吵架,当然,最后爷爷都会靠自己的体力优势让庄奶奶“一言不发”……
“你知道吗?在我妈妈生我的前一天,庄奶奶还拎着她家母鸡新产的鸡蛋来拜访过母亲,母亲说,庄奶奶是个直脾气、做事风风火火的女人,但是那天出乎意外的,庄奶奶格外温柔的抚摸着母亲的肚子,还说她做了一个梦,梦里那位她恨不起也爱不起的丈夫告诉他,他要来接她了,可她一点也不想见到他,一点也不……”
就这样,庄奶奶还是选择了离开。在科其,一个平凡而安静的早上,庄奶奶在众人尚在梦中游历的时候,离开了,消失的很平静,正如时空流,只一瞬,悄无声息。
“那爷爷呢?”我问道,“他当天就抵达了科其?”
“不,并没有。”,“那一次的时空流出现了,但并没有任何来访者,说来也奇怪,爷爷是在深冬时突然出现在我家门前的,很奇怪?对吧?因为时空流一般只会在春夏季节出现,但那年时空流共出现两次。”
“有什么不一样吗?多出现一次?”我觉得很正常,就像电脑运行程序,也会有bug不是吗?
“不,这说明,那一年,总共出现了两次时间重叠,你来科其也有几天时间了,难道你就没发现,这里的挂钟显示的最大数字是10吗?”
“什么?”一时之间,我觉得有些荒谬,仔细回想前几次盯着挂钟的场景,好像确实感觉时间过得很慢,难怪上次五点太阳就照射到了我的床前,“这么说,你口中所说的时空流正是和另一个时空产生差距所形成的?”
“这也只是我最近研究发现的规律,多亏了那块表。”
什么表?我刚要开口问,樱突然指着前方的一座小屋喊到:“到了,看,就是那间!”
这件小屋的门,如果要我实话实说的话,这简直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典型范例,我认为完全没必要在那把铁栓上挂一把锁,不用成年人,十五六岁的青年保准也能一脚给它踹开。
也就樱和科其的居民们这么良善淳朴吧……我看着她从那帆布包里摸索出钥匙再极不熟练地开着那把锁,内心鄙夷道。
“小心一点哦,不要碰不该碰的东西。”樱嘱咐道。
呵,要论碰,我觉得这整间屋子都不该动,窗户是用麻布糊上的,木桌的四条腿有一条是用竹筒接上的,还有那墙……我抬起头正想好好在内心“吐槽”一番,可是当我瞧见对面挂着的那副用玻璃框精心装裱的画像,一时竟没了任何想法。我指着对面那幅画问她:“她是谁?”那副画里的女人面色红润,眼神慈善,脸上挂着救世主一般的微笑。
樱转头也看向那幅画,“那……大概就是爷爷日夜思念的人了罢。”
她缓缓走向那幅画,轻轻抚摸着它的外框,爷爷临走前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要我千万保管好画,说不定,她,还会……再来,樱说着,肩膀开始轻微颤抖。
经过这几天的接触,我对她大致产生一个基本的了解,多愁善感。
“家暴男,不值得同情。”
“你说得对,我只是……但爷爷在科其的这几年他真的对组里的每一个人都很关心,我们组的衣服全是他亲手做的……”
难怪这么……“但是他早年对她妻子确实也太过分。”我没再评论下去。
整理完爷爷的遗物,樱把一些农具和手工具打包装进了一个编织袋,再将他的衣物等扔进火盆里烧掉,又把这间屋子仔细清扫了一遍,离开前,还是将墙上那幅画拿了下来,抱在怀中。
似乎是不想引起我的误会,在我锁门时特意解释道:“我带走它是因为我有种感觉,庄奶奶还会再来科其的,我不是要……”
“我知道,”那一刻,我仿佛像是全宇宙最懂樱的人,以尚未确定的身份讲着老朋友才会讲的台词,“我都知道,樱你是不会放弃科其的任何一个人的。”
刹那间,就在这刹那间,樱有些分不清眼前的人和小时候的夏利,这种感觉来得太突然,恍如一道光影猛然重叠又骤然分裂。嘴角嗫喏几下,终是没能开口。
我把樱送到她家门口,此时已经正午,她极力要求我留下吃午饭,虽然此时我已饥肠辘辘,但老实说,我并不习惯和他人同桌共食。
可在挥手即将转身之际,我的脑子突然像插播广告一般闪过一个动态的画面,理智告诉我这件事必须得让樱知晓。
我几个箭步走到樱的身前,在她仍不明所以的时候凑到她耳边低语:“爷爷的死,可能是……他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