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去上任的那一天,整个花果山的猴子们都沸腾了,他们搬着各种水果齐聚在水帘洞前,兴奋地看着他们的王成为高高在上的神仙,每一只猴子的脸上都是带着狂喜的笑容,品着琼浆玉液瑶池仙果。
可只有一个人不高兴。她抿着唇坐在了水帘洞阴暗的角落里,望着从洞口透进来的月光,恍然出神。
周围热闹的气氛与她格格不入,小姑娘就像是一尊神像一样定格在了那。
孙悟空拎了两瓶酒过来。今夜的他格外的神气,身披金甲身后的披风鲜红如血,头戴金冠。他将手上的一个桃儿塞给了小姑娘,又将她手里那杯酒给夺了出来,一饮而尽。
他絮絮叨叨的对着小姑娘说了很久,翻来覆去的每一句话无非都是他想要出人头地,想要闯出自己的一片天,还有……他想将小姑娘带出去,她不应该就这样一辈子待在花果山。
他想要把世间最好的一切全都给她。
他喝了很多很多很多的很多的酒,将酒坛用力的抛了出去,清脆的瓷片的裂开声让他哈哈大笑,顺势倒在了石榻上,望着月亮。
“真好啊……”
孙悟空喃喃自语,摸着身上的金甲出神。
“你知道吗?桃桃,等我成了神仙,花果山的猴子猴孙们就再也不会受人欺凌。”
“你也……你也……”
孙悟空很久很久没有喝的这样酩酊大醉,缓缓的闭上了眼睛,随后在昏暗中他听见了一片凌乱的脚步声,脸上突然出现了一滴冰凉的水渍。
是,是下雨了吗?
…………
他终于成了神仙,成为了弼马温。可他没有觉得高兴,他总是无数次的回想着在花果山的一切,怀念一草一木和小姑娘甜甜的笑容。
再后来,负责摘桃的七仙女生病了,孙悟空私自摘了一个蟠桃送给了她,不为什么,就因为那七仙女和小姑娘有几分相似,笑起来的时候脸上总是有着一个浅浅的小梨涡。
他的这个举动触怒了天庭高高在上的王母。要撤了他的官职,将他压入天牢。
孙悟空哈哈大笑,他从未觉得自己有这般轻松的时候,像是抛开了累赘似的将自己身上的那身官袍脱了直奔花果山。
花果山一切如旧,见到自己大王回来了花果山上的猴子们都沸腾了。小姑娘就站在水帘洞前,脸色有些苍白,却笑得最为开怀,只是笑着笑着她就落下了眼泪,也不知自己究竟在哭些什么。
“你哭什么。”
孙悟空拭去了小姑娘脸上的泪珠,看着她的模样,有些感慨的说道:“桃桃似乎长大了,变得更好看了。”
小姑娘破涕为笑,看着孙悟空身上的伤口又默默垂泪。
天庭来了一波又一波的人想要将孙悟空抓回去问罪。性子好斗的孙悟空总是提着金箍棒踏着漫天星月去,披着冷月寒霜回。
他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这也让他的性子变得极为暴躁,嗜血好杀。
这一天他又急匆匆地赶了回来,金箍棒上沾着一丝鲜血,是天兵天将的。实则他也没讨到多大的好处,身上伤痕累累,没有一块好肉。他在水帘洞旁边踌躇了许久,直到双目的猩红逐渐淡去,他这才擦去了嘴边的血迹,若无其事地踏进了水帘洞里。
水帘洞里飘荡着一股浓郁的桃子香味儿。
他的小姑娘坐在石榻上,面无血色,目光朝着孙悟空望了过来,悲哀中带着一丝洒脱。
孙悟空被她的眼神望的一愣,心脏就像是被一只大手攥紧,痛得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酸甜苦辣的滋味瞬间涌上心头,他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有些惶恐。
他压抑住心中的不安,絮絮叨叨地向着他的小姑娘说着他今日有多神勇,大打败多少的天兵天将。
小姑娘嘴边含着笑,耐心的听着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一切。一直等到孙悟空干巴巴的停了嘴,她才笑着点点头,递给他一碗汤。
这碗汤特别的香,里面有些大块大块的桃子肉,空气中那股浓郁的桃子香味简直让人头晕目眩。
孙悟空向他小姑娘说着每天发生的一切,在他说完之后,小姑娘才会递上一碗桃子汤给他,笑着和他说这是奖励。
每天都是如此。
不知为何在喝了小姑娘给他的桃子汤之后,他身上的伤口恢复的速度极快,法力也越发的深厚,天兵天将早已经不是他的对手,他身上的伤越来越少,回去的时间也越来越早。小姑娘也长得越来越漂亮了,整个人就像是一只水灵灵的水蜜桃一样,散发着让人挪不开眼的光泽。
孙悟空像往常一样絮絮叨叨了说完了今天发生一切,突然就有些不敢抬头看眼前他的小姑娘了。他看着空空荡荡的水帘洞又想起了金碧辉煌的天空中那些仙女们的住所,第一次生了一丝自卑,和愧疚。
桃桃长得比天上的任何一位仙女都好看,她应该拥有世界上最漂亮的衣服,最贵的首饰和最豪华的房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和他一起住在水帘洞里啃着果子。
可是没关系,总有一天他会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全部都给她。
他喝着小姑娘特意每天炖给他的桃子汤,心里徘徊着异样的情愫,有点甜甜的,比桃桃在人间的集市上给他塞的那颗桂花糖还要甜。
他去问了他的结拜兄弟,那位长着牛角的牛魔王听了之后哈哈的笑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这是爱。
他不知道爱究竟是什么东西,这种东西似乎很玄妙他看不懂,似乎也不想去搞懂。只是从那天之后,每次打完架之后他总是漫山遍野的找最漂亮的鲜花带给桃桃,只给桃桃。
在看到小姑娘接过花对他露出笑容时,耳边喧嚣全部褪去,只余下胸膛里怦怦的心跳声。
可能,可能这就是爱吧。
看着小姑娘低头嗅着鲜花,细碎的阳光打在她白皙的脸庞上,孙悟空捂着自己怦怦跳动的心脏,有些恍惚的想着。
所有人都已经不是他的对手了,他似乎已经站在了天道的顶端,俯身仰望众生一切。
可小姑娘却病倒了。短短一段时日里,她已经瘦得脱了型,唯有一双眼睛还明亮着。
孙悟空生平第1次感受到了害怕。他牵着小姑娘得手,目光中露出了决绝。
“桃桃,你别怕。”
孙悟空摸了摸小姑娘昏睡的脸庞。
“天庭有蟠桃,能治百病,我这就去帮你取回来。”
听了这话,小姑娘的眼角沁出一丝泪水。花果山忽然狂风四起,吹乱了小姑娘的一缕发丝,缠在了孙悟空的手掌心中。而他身后的战甲随风烈烈而动,越发的鲜红似血。
几日后,他自封为齐天大圣,靠着一根金箍棒大闹天宫,整个天庭被他搅得天翻地覆。
他逼问着王母要蟠桃,他的小姑娘已经快等不住了。
平日里高高在上神态威严的王母早已跌落神坛,匍匐在了漫天的尘土中瑟瑟发抖。
她说:整个天庭的蟠桃树全都被你毁了,哪来的蟠桃?
……
倒是西方梵境中有一株安魂草能够活死人肉白骨。
王母的语气带着一丝怨毒,目光灼灼地盯着孙悟空。
这是一个有去无回的陷阱,可他……却不得不去。
不出所料,孙悟空败了。
西方梵境的佛祖果然是名不虚传,仅仅一招就让孙悟空一败涂地。
慈悲的佛祖带着悲天悯人,问他:“你可认罪?”
“我认罪。”
孙悟空的脸上带着一丝解脱。
“我认罪,但只求佛祖能赐我一株,安魂草。”
恍惚之间,他似乎听到了向来佛祖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情从何而起,一往情深。
他被关在了天牢里,浑身的仙力都被卸去,足足七十六根巨大的铁锁链将他牢牢的锁住。他望着天牢里的一片白茫茫,掰着手指头算着他还有多少时日。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他的心突突跳了起来,猛然抬头若有所觉得盯着天牢看。
下一秒,一片粉色的衣角出现在了拐角处,他看到了他思念已久的小姑娘,站在天牢前红着眼睛看着他。
短短几个月时间没见,她变得更瘦了,一阵风似乎就能将她折断,原本就大的眼睛看着更大了现在瘦骨嶙峋的脸上有些骇人。
她伸出手似乎想去碰孙悟空,却又在看到那些贯穿了他身体的锁链,潸然泪下。
孙悟空却很开心,他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被铁链贯穿着伤口处的鲜血滴滴嗒嗒地涌了出来,蹭的小姑娘脸上一片血渍。
他有些不知所措,像是做了一个坏事儿的小孩一般努力的伸长手,想要将她脸上的血渍摸去,却未曾想蹭的越来越多。
“好桃桃,你靠近些。”
锁链将他牢牢的困在了那一小方天地,他有些费劲的伸长了手,却总是完全触不到她的脸。
他向小姑娘哀求着,可小姑娘只是红着眼睛抿着唇倔强的看着他一言不发,脚下分毫未动。
她在生气。
孙悟空垂眸,有些尴尬的想缩回手,却被小姑娘急急一把抓住,有些留恋的在他的掌心中轻轻的蹭着,亦如当年他们在花果山时那般。
孙悟空笑了,藏在心底的那小小的念头瞬间暴涨沸腾起来,一股又一股甜甜的味道笼罩在他的舌尖。
再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人站在他的面前,他却不知该说什么,目光痴痴地望着眼前的小姑娘,像是交代遗言似的,絮絮叨叨地说着:“桃桃,你这些日子怎么瘦了这么多,一定要好好吃饭。小姑娘自然是胖些才可爱。”
“似乎我还藏着些私房钱,应当是藏在枕头底下,你回去有空就去翻翻,到人间去买些肉吃,好好把身子养起来。对了,也得也多买几身漂亮的衣服,毕竟你长得这般好看……”
“我想了想,大抵是回不去花果山了,你记得将水帘洞里咱们做的那几坛酒搬出去晒晒太阳,莫让它们发霉了。”
“记得照顾好花果山的那些猴子猴孙们。莫要让它们因为一个桃子就傻呵呵的跟人走了,要是再被人骗了抓去当杂耍,我可救不了他们了……”
他一直絮絮叨叨的说着,似乎想将憋了几个月的话全都说出来。
直到一滴温热的泪水跌落在了他的掌心,孙悟空这才恍然大悟地抬起头。小姑娘那巴掌大的脸就这样嵌在了他的手掌里,泪水无声的滑落,一滴一滴的像是砸进了他的心里。
“你别哭……”
孙悟空只觉得自己的心痛的厉害,就连当初那七十六根铁锁将他浑身的骨头打断,他也从未觉得像现在这么痛过。
他只会打架杀人,对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娇娇软软的小姑娘,实在有些不知所措,憋了半天最终才颤颤巍巍地说道:“你莫哭了,脸和鼻子哭得通红,像花果山刚生下来的猴崽子,丑死了……”
小姑娘的眼泪被硬生生的憋回去。
她瞪了悟空一眼,有些粗鲁的用袖子擦去了泪水,将脸上蹭的一片通红。
完全不知自己得罪了心上人的孙悟空,顿时松了一口气。两个人就坐在了阴冷潮湿的地面上,拥抱在一起絮絮叨叨的说着话,似乎要将这一辈子的话都在这短短的一天之内说完。
小姑娘的身体似乎一直不太好,脸色白的像是将死之人,在说了几句话之后就有些乏了。孙悟空将她揽在怀中,笨拙地拍着她的背哄她入睡。
冰冷的天牢中似乎有了一丝温情的家的味道。
孙悟空低着头看着趴在他怀里安然睡去的小姑娘,有些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怎么办啊桃桃。
他有些茫然地盯着自己的双手,喃喃自语道。
我想和你一起回花果山,想和你一起过一辈子,想和你一起看日出日落……
我很喜欢你……
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
我想和你过一辈子……
这些话憋在他的心里憋了很久了,他不敢当着小姑娘的面说,只能在她睡着之后,一句一句,虔诚的吐露着自己的心声。
他害怕,在今天过后他永远也看不到他的小姑娘了,也永远回不了花果山。
一辈子不怕天不怕地的齐天大圣突然就胆怯了起来,紧紧的搂着怀里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他想将小姑娘嵌进骨头里,却又害怕弄疼了她,心中充满了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