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风景宜人,又有两岸欧式建筑的加持,是备受游人喜爱的景点。其中最热门却也最无辜的拍照点是坐落在运河中段,占地最优最广的洛可可式院落金鸢之屋。
每天都有人来问能否进去参观或拍照,令安保人员苦笑不得,总要指着竖立的匾额一遍遍强调,这里不是景点,不是博物馆,而是律所——沈氏律师事务所。
沈氏律所,但凡对律师行业,尤其涉及企业法务的人,就没有不知道的。这间家族式经营的律所虽然规模普普,但一直是业界翘楚。
华世与沈氏律所的合作大概起于10年前,首席法律顾问沈繇离职,自此宣告了法务部的解散。不过实际上也没有太多区别,原本的法务部就是沈家在操持,并不因为华家、叶家、聂家的相继更替而改变。
沈繇离职前,华世内没有任何一个家族有与沈家匹敌的势力,也没有哪个家族在聂钊华那里得到了能与沈家相比较的信任。所以这引发了沈家边缘化的行为一度很谜,如今看来倒有几分以置身事外来自保的意味。
由年轻的助理引进二楼的会客厅,而非沈繇的办公室时,聂钊华疑惑地挑了挑眉。他的身材并不高大,却自带气场。这一挑眉吓得助理赶紧解释,“沈繇律师有访客,会晚一些,还请聂先生担待!”倒好茶之后,便拒绝再与他待在同一空间。
聂钊华有些无奈,他自认自己只是长得有气场,对沈家人,他一向只有无可奈何的份儿,哪敢摆一丝一毫的谱?何况这次他并未提前与沈繇敲定时间,而是一时兴起跑来的。
等待的无聊之余,聂钊华瘫在沙发上,对着精美的洛可可式吊顶发呆。精致、华美却不失热情,却与自肃严谨的沈家人极度违和。不过真要说起来,沈家也不是没有这种风情的人。
想到这里,他觉得有些舌燥,伸手去摸索边几上的茶水,却不料将钧瓷茶具扫到地上。聂钊华起身查看,细腻的瓷片似乎碎成了一个笑脸。他无奈一笑,顾不得被茶水溅湿的裤脚,开门找人来打扫。
一出会议室,聂钊华便看到长廊尽头,沈繇正送一个年轻女孩从办公室出来,那张几乎没有波动的俊脸,难得带了笑意,还亲昵地揉了揉对方的刘海儿。女孩娇羞地躲了一下,衣角和发丝牵动出明朗的弧度,似是那优雅却不失俏皮的洛可可风情。她最先注意到聂钊华,微微颔首问好。这个动作很快引起了沈繇的注意,转头看清聂钊华后,肢体一瞬间有些僵。
“老板,怎么没在会议室休息?”
聂钊华走了过去,笑道:“我不小心把茶盏摔碎了,想找人去收拾。”
“没关系。”沈繇对候在一旁的秘书吩咐倒茶送到自己的办公室后,又道:“老板,等我几分钟,我把她送到停车场就来。”
为了保持花园的完整性,律所内是不允以停车的。
聂钊华理解地点点头,就在进办公室之时,又被女孩清泠的声音叫停了步伐。
“堂兄去忙吧,我又不是不认路。”
天知道沈繇冷汗都下来了!亏得他见过不少大风大浪,始终保持着镇定,“那好,你注意安全。”
送走女孩,沈繇与聂钊华坐进办公室。不出所料,他还是对刚才的事上了心,“阿繇,刚才那个女孩是谁?你们家你这一辈里有出女眷吗?”
在上流社会的交际圈子里,沈家有着‘被天眷顾的家族’的美誉。这话一来褒奖沈氏一族人才辈出,二来意指这个家族男丁兴盛,一辈能出一个女眷就很难得了。不过他们自己可不觉得这失调的性别比是件好事,尤其在联姻策略越来越僵化之后。
“远房亲戚,就要出五服了,否则我这把年纪如何做得了人家堂兄?”
聂钊华皱了皱眉,他对这个女孩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这让他很在意,但沈繇的话一定程度又打消了这份在意。加之对一个陌生的,可以做自己女儿的女孩抱有一份在意,本就是件诡吊的事。
见人眉间的疑惑渐渐消散,沈繇连忙转移话题,“老板这次突然过来,有什么事吗?我以为交接工作的事我们已经谈妥了。”
沈繇已年满60,在年底完成交接和结算后便会退休。届时,沈家将失去一个能与聂钊华直接话事的重要人物,而聂钊华也将失去一个能畅所欲言的伙伴。
见聂钊华不语,沈繇又道:“沈榭很优秀,虽然年轻,但由他来接手工作,你尽管放心。”
在校期间便通过国考,拿到律师资格证;二十岁后半段便成为沈繇属意的接替者,加以培养;到如今也不过年近三十,待到华世的法务交接完毕,坐实的恐怕不止是沈氏律所一把手的地位,还有沈家下一任家主的位置。
对沈榭的优秀聂钊华很清楚,或者说,沈繇的退休一定程度上就是他太了解沈榭的优秀导致的——不久前他在偶遇沈榭的父亲沈濬时,随口提到了联姻的事。沈繇出身旁支,由他当家一直为自诩为正支的“高贵”人士们不满,只是碍于他是聂钊华的亲信,必须得让他在上面端坐着,而现下联姻的构想一经提出,沈繇当家便没了必要性。
只可惜这些都是沈家的想法,而非聂钊华的。
“所以我想找你聊的其实是,你想要一个什么职位?从律所退休,又不意味着就要从我这里退休,你能从家族的腌臜事中解脱出来也好!”
“老板,我......”
聂钊华挥手打断他的话头,“别告诉我你退休是真的想去享受闲适的生活。我比你还大两岁,不也依旧在岗位上发挥余热吗?”
“只能说,每个人面临的情境不同,个人追求也不同,而且,老板需要为家里打算的多,我并没有那么多需要打算的。”
“说到这个,沈巽要毕业了吧?”说到沈繇那个远在亚琛读博的儿子,聂钊华顿时来了兴趣,沈巽是学自动化的,专业与华世对口。
“嗯。”
“毕业之后,不准备回来?”
“这个要看他自己的意愿。他课余时间在恩格勒斯实习,做得也挺开心。”讲起儿子,沈繇的神情都不同了,显然他很为儿子骄傲。不过有这样一个优秀、立派且不让人操心的儿子,哪个父亲不骄傲呢?
“总之,华世任何时候都是欢迎他的。”
“我先替他先谢过老板的好意。”注意到聂钊华时隐时现的愁容,沈繇突然意识到,刚才说的可能都不是他来找自己的目的,“不过,老板这是怎么了?”
“羡慕你啊,沈律师!养出了一个出众的好儿子,还不让人操心......”
“老板家的几位公子都很优秀,或者,你只是在羡慕我家的父子关系?”
“......老常总说你毒舌,这下我可是体会到了!”聂钊华笑着摇摇头,开始倒苦水,“昨天阿珩出院了。可你知道他回去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吗?去花圃买花种!为此还让阿明找了一辆货车去接他!虽然中途改变主意去了别地儿,但阿明还是给他拖了两包花种和两袋花肥回去!而他去的别地儿,美术馆,因为在路上看到了欧洲宫廷画展的宣传海报!养花、看画,加上之前的古典乐,你说,他哪来的这些兴趣爱好?”
沈繇原本还在心里吐槽,这些可算不上什么不良嗜好,健康、益智,还摆脱了低级趣味!但经聂钊华最后的补充总结,瞬间明白了他的怨念所在,“我觉得他肯定是你儿子。”
沈繇长了一张正经的帅脸,最常见的表情就是面无表情,但他似乎并不知道自己不适合开玩笑,比如这会儿聂钊华就被噎到足足半分钟找不到话说。
“我的意思是,他绝不可能是家叔的儿子。”
“沈繇!”
“知道了,知道了!”这位爷玩得就是花,明明是自问自答,偏要找一个捧哏!沈繇无语地抖着包袱,“他像家叔只能是少时耳濡目染的缘故。”
就像对上了密保问题一般,聂钊华感伤的情绪马上到位,“......这几年看着阿珩,我常有种在看阿彣的错觉,兴趣爱好一样,习惯素养一样,行事作风一样......我现在就怕他倔起来也和阿彣一样......”
其实已经一样了。沈繇忍着没说,只道:“他还是很像你的,比如果决,比如狠厉,比如隐忍。”
“狠厉?”聂钊华无奈笑笑,“你确定我狠得过你小叔叔?”
“这个可不好说。”至少在沈繇看来,他小叔叔有的是能卡聂钊华脖子的办法,虽然卡不死,但也够他受的了!但沈彣什么却都没做,仅仅是辞职离开。
聂钊华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呢?“是,他是什么都没做,但你不觉得这才是最狠的吗?......这捂不化的坚冰放在心口,就是一把利刃,割得人又痒又疼!还抓挠不得。”
“这一点我可能无法理解。”
他不是无法理解,沈家人最为通透了,怎可能不懂得人情和人心?只是他们更通人性,很多的矛盾和复杂的纠结在他们那里都不是矛盾和复杂的。
“是了,你们沈家人都冷!冷透了。”
沈繇在心里大大翻了个白眼,如果不是计时收费,谁愿意在这里听他废话?
见他并不言语,聂钊华叹了口气,盯着茶盏上的袅袅烟雾,有些出神,“阿繇,你小叔叔,最近好吗?”
“很好。”十多年来,聂钊华每次来找自己,都会问这个问题。一开始沈繇还会变着法儿,换个词来让自己的答案听起来不那么一样,后来疲了,加上聂钊华从不变换问题,便决定省下自己的脑细胞。然而这一次心虚和之外的某些心理一起发酵,他又补充道:“近年来他潜心钻研兰草种植,最近一株精心培育的兰草开花了,十分开心。”
“是吗?那一定很漂亮。”
“是呀!”说到这个,沈繇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水色邀请函交给聂钊华,“对了,这是再下周六沈家慈善晚宴的邀请函。”
每年秋天沈家都会举办一场慈善拍卖会,聂钊华虽然都有收到邀请,但通常只附上支票,并不出席。可这一次他并没有拿支票了事,而是颇有深意地问道:“沈榭会出席吗?”
“那是自然的。”
“那我就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