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墙上布满了规整的正方形金属体，程知行终于明白那个标牌上的法语单词“Morgue”是什么意思。
这里是医院的太平间，墙上的每一个正方形都代表着一格停尸柜，有的柜门打开，用于存放尸体的托盘被拉了出来，拉出来的部分托盘上甚至还有装着尸体的存尸袋。
如果说年久失修的医院会给人一种汗毛直立的阴森感，年久失修的太平间则让人毛骨悚然，而年久失修又漆黑一片的太平间绝对算得上是一个让人神逝魄夺的地狱。
走进太平间的三人各拿着一个光源，太平间的每一个角落被有限的光圈照得黑白分明，光没照到的地方都则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那些黑暗的角落藏着人类大脑丰富的想象力，只不过那些想象既神秘又恐怖。
随着光圈的缓慢移动，战战兢兢的莫名颤抖悄无声息地钻入了三人的神经末梢......
程知行用手电筒照亮最后一排停尸柜，直到光圈停下来，他才得以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即使自诩在过去七年见过太多的大风大浪，可怕的太平间和杂乱的停尸柜依然激发着他害怕的本能。
他这口气还没松完，查理突然间的大声说话吓得他差点心跳停摆。
“该死！他们肯定进解剖室了。”查理站在停尸柜左侧一扇不起眼的小门前，这扇门实在太不起眼了，它镶在下面一排停尸柜中间，门的高度只有正常人身高的一半，程知行刚刚检查时完全没有发现它。
查理恼羞成怒地用脚尖把一个重物踢到墙上，重物与墙的碰撞发出巨大的响声，在寂静的地下室久久地回荡着。
程知行用枪上的战术手电筒照亮那个被踢飞的重物，发现那居然是一把生锈的锁。
“他在说什么？”程知行听查理用埋怨的口吻自说自话了半天，他等着索菲亚的翻译，却发现身边的伙伴一直保持着缄默，于是他把手电筒照向她，当白光照亮她的脸时，他愣住了：灯光下对方面如死灰，那双平时机灵活跃的蓝眼睛此刻充满了恐惧。
“索菲亚？索菲亚？索菲亚！”
“啊？”
他喊了几声，索菲亚才有了回应。他看着那张被吓坏了的脸，嘟哝道：“你还好吧？”
“很好，我很好。”索菲亚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从她颤抖的眼睛里，程知行没读出来一点“很好”，但他选择忽略这些小事，他开口发问。
“他刚才说什么？”
“稍等。”索菲亚询问了气急败坏的查理后，对程知行说，“他说上尉他们一定进了解剖室。”她伸手指着那扇小门。
“这是解剖室？”程知行将信将疑地看着那扇门，什么解剖室会把门修得这么小？
“额......”索菲亚用手机灯照亮了门框的上方，她看着那组法语单词说，“门上写的是杂物间。”
“不管那是什么，莫罗在里面，那我们也要进去。”
“不！”查理大吼一声，打断了程知行的话，“我们不进去！”
程知行不知查理怎么突然听懂了西班牙语，他对索菲亚说：“我们必须进去，必须和莫罗会面。”说完，他一把推开堵在门前的查理，然后轻松地拉开了那扇小门，猫着腰迅速钻进门内。
“会死的！”查理对着他喊。
程知行头也不回地走了，准备弯腰进门的索菲亚回过头，她的眼神停留在查理身上了几秒钟，她叹了口气，决定劝说这个老兵。
“查理，我知道你很害怕，我也很害怕，但我们的滤毒罐真没剩多少时间了，留在这里是死，进去还有机会活。”她说完了，又等了查理一分钟，期间门内不断传回程知行的催促声。
查理依然伫在原地没动。
索菲亚有些遗憾地摇头，弯腰钻进了那扇小门。门在他们身后合上，查理一个人留在了挂满停尸柜的太平间。
索菲亚本以为她很快就能通过这扇门，让她没想到的是，从走进去到钻出来她足足花了半分钟。她走过的并不是一扇简单的门，而是一条低矮的短通道。在进入通道后的最初几秒，她甚至想过退回去，她开始了莫名的幻想，仿佛这条神秘的小道没有尽头，她走进了一个异世界的空间，并且会永远停留在这里。
直到她腰有些酸疼，幻想开始诞生恐惧之际，她终于看到了光芒，那是手电筒的白光，来自先她一步进入这里的伙伴。
“看。”她刚从通道探出头，她的伙伴就在提醒她自己的新发现。
战术手电筒照亮了一个黑黢黢的向下的楼梯通道，通道出现在方格地板中间，占了差不多四个1X1平方米的瓷砖。人为撬起的瓷砖被堆放在旁边的墙角，在瓷砖旁边还有一卷被人卷好的人造毛地毯。
地毯应该是被莫罗他们卷起的，因为通往楼梯通道前的地板比其他地方更干净，上面散落着几个带着灰尘的鞋印，都是相同的鞋印。程知行曲起一只腿，用手电筒照了一下自己的鞋底——果然，那鞋印和他鞋底图案一模一样。
“我们要进去吗？”索菲亚问他。
“当然。”
“......”
“别担心，再糟糕也不过是僵尸蜻蜓，我们有对付它的武器。”程知行拍了拍自己腰间的燃烧手榴弹，“弱点居然是火这么常见的东西，它们比僵尸狼更好对付。”
很少见到程知行这么信心十足，索菲亚怀疑他是不是正通过这种方式给自己打气。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提出了自己的担忧。
“什么预感？”
“我担心我们是进了它们的老巢，阿贝神父说过它们成群结队。”
“阿贝神父也说过，它们的老巢在里昂，出发前我看过地图，里昂离这里上百公里呢。”程知行拉开了枪栓，“比起它们我更担心我们不能及时逃出去，比起得急性辐射病化成一滩血水，或者因为饥饿活活饿死，我情愿被它们摔死。”他整理了一下装备，看了一眼手中的仪器，辐射指数仍在不断上涨，“走吧，我们的滤毒罐可能撑不了多久了。”
楼梯很窄，向下的旅程很长。他们走了两分钟都没走到尽头，一路上他们既没遇到楼梯拐弯也没遇到休息的平台。这段楼梯让程知行想起了小时候跟父母一起爬山的经历，那些上山的楼梯也是又长又直，既没有休息的地方，也没有驻足观赏美景的平台。他记得上山总是很累，下山又总是很艰辛——那倾斜的山梯延伸到几百米下的平地，他望着山脚，每一步都踩地如履薄冰。
还好他们是在黑暗里走这段路，他们能看到的只有手电筒照亮的有限范围。
他们在楼梯上走了很久，久到程知行都开始怀疑他们是不是遇到了鬼打墙，这时光亮的尽头出现了一扇打开的铁门，铁门后是一块金属地板。他们知道，这段不停向下的旅途终于到了终点。
进门前程知行用手电筒扫了一下门框周围，这次他没看到任何标识。他靠在门边迅速地举枪伸头观察了门内的情况，他发现那是一条既长又宽的走廊。
手电筒的光芒在走廊漆黑的远端消散。望着光明尽头的黑暗，程知行不明白医院的地下为什么会修一条这么长的走廊，他同样不理解为什么这里会有一条至少有三百米长的楼梯道，还修在太平间的杂物间地板下。
他用手电筒扫了一下门前的地面，然后皱起眉头。
“索菲亚，我问你一件事。”他说。
“什么事？”
“这里没有脚印了。”他指着地面，又指着走廊两头，“我们该去哪边？”
这可真是个棘手的好问题，她看着他，想知道他是如何觉得她会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让她气恼的是那张提问的脸隐藏在手电筒后的黑幕里，她甚至看不到对方的表情。
“不如我们剪刀石头布吧，谁赢走谁选的那一边。”她提出最没脑子但也是眼下最靠谱的答案。
“好吧。”他居然同意了，甚至没有一点犹豫。
也许他只是不想因为走错被人嘲笑。索菲亚在心里想着。
“你选哪边？”
“右边。”
“剪刀、石头、布！我赢了，走左边。”索菲亚比出胜利的V字，程知行点点头，两人转向左边的走廊。
走廊很长，还有许多分支，他们每走三十步就会遇见一条岔路。为了不迷路，他们决定尽量保持在主廊道前行。在检查了廊道尽头的最后一个房间后，程知行看着他们刚刚撬开的锈迹斑斑的门锁，有了新想法。
“我想我们走错方向了，莫罗他们应该在右边。”
“走错方向了？你怎么知道？”
“我们在这里每检查一间屋子就需要破坏一个门锁，没有门是在我们到来之前就打开的。想想我们在一楼的搜索，他们如果来过这里，就会有门敞开。”
“你说得有道理，我们可能真的走错方向了。”索菲亚赞同他的猜想，“所以我们现在该回去？”
“对，我们最好快点去右边。”他说着走出了消防间，朝着走来的方向原路返回。
索菲亚站在原地端详了一番这塞满各种消防罐体的房间，她觉得这房间属实有些离谱，作为消防间它实在太大了，目测这里的面积足足达到了200平方米。她还没见过这么大的消防间。
“索菲亚，我们得抓紧时间。”程知行又在催她了。她应了一声，出门时不忘掩上房门。
程知行站在漆黑的走廊中央，他手电筒的灯光已经黯淡了不少。他一边等她一边抖着腿，军靴有节奏地踏在地上。
“关上你的手机。”程知行听到脚步声靠近，开口道，“我们总需要一个备用的光源。”
“好。”索菲亚的手指刚要碰到关机键，她听到了“咔”的一声响，耀眼的白光突然闯进她的视网膜。她本能地举手遮住自己的双眼，模糊间，她看到程知行做了同样的动作。
两人不再为眼睛被强光的刺痛所烦恼时，他们才第一次看清了这里的环境。
头顶上天花板的条形灯全部亮了起来，刺眼的白光照耀下，走廊显现了它原本的模样。这的确是一条既宽且长的走廊，它比医院一楼的主过道宽两倍，层高至少有3米。走廊两侧的隔断墙是由防火防电的塑料纤维制成，光滑的墙壁反射着顶灯的光晕，中间镶着一个个钢制气密门。
“这里真像恐怖电影里的实验室。”程知行望着走廊统一的白色感叹道，他手指在防毒面罩上摩擦，做着擦眼的动作。
“这里怎么会突然有电？是上尉他们打开的吗？”
“很有可能是他们打开的，我们没听到背后有跟踪者的声音，除非袭击者知道还有另一条路可以进到这里。”程知行关上战术手电筒，“至少我们现在不会有电量危机了。我们只需要担心我们的滤毒罐有效期。走吧。”
他们回到下来的楼梯口，程知行在门口蹲下来仔细观察，在充足的灯光帮助下，他发现了一些之前难以察觉的灰尘，那些灰尘所指的方向正是走廊的右侧。
“他们果然是去的右边。”他重新站起来，发现索菲亚正抬头看着什么，“怎么了？”
“你看，我们下来的楼梯原来是用来运货的。”她指着依然漆黑的楼梯口的上方，程知行看去，看到斜着的天花板上垂着一条挂钩，挂钩连接着一条由齿轮、金属链条和滑轮装置构成的环形轨道。它们的模样让他想起滑雪场的露天缆车，挂钩就是那些露天的座椅。
“那这楼梯就是给工作人员准备的维修通道了。别说这件事了，我们还是赶紧赶路吧。”
他们追寻着那些灰尘前进，一路上果然看见几扇敞开的门，破损的门锁掉在地上，屋内有被翻过的痕迹。
程知行认为那都是莫罗检查过的房间，他连推门进去看一眼的欲望都没有，他继续赶路，心里计算着滤毒罐还有多久失效。在拐过两个向左的弯角，经过六扇敞着门的房间，走下一条带平台的缓坡后，程知行停住了脚步。
索菲亚跟在他后面差点没刹住地撞在他背上。她看到他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她安静地等着他的判断。
程知行侧耳认真聆听了一番后，疑惑地皱眉：“你听见了吗？”
认真地听了一会儿后，索菲亚问：“听见什么？”除了嘶嘶嘶的电路杂音和排风的涌动声外，她什么也没听到。
“呼吸声，很沉重的呼吸声。”程知行回答。
索菲亚有认真地听了一会儿，她摇摇头：“我还是什么都没听到。”
“从那里传来的。”
索菲亚看向他眼睛看着的方向，她看到一个通风道排气口。
“通风管道。”一群恐怖片的怪物瞬间闯进了她的大脑，她喉头动了动，嘴硬地说，“勒瓦如普是进不了这么小的管道的。”
“也许是变异的老鼠？”他举着枪指着哪个通风口。
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不怕老鼠，但她厌恶那种生存在下水道吃腐烂物的生物。
“这里没有吃的，应该不是老鼠。”她说。
“也可能是小型的变异昆虫，蜘蛛什么的。”
这下说到她害怕的东西了，她觉得恶寒的战栗又一次地爬上了她的背，比之前在太平间的感受更甚。她甚至觉得现在呼出的气都要结冰了。
“声音消失了。”程知行忽然说，他看上去有些困惑不解。他站在管道下方仔细地观察着那由横条组成的通风口，接着又把目光转到她身上，他的眼睛从头扫到脚，微微歪斜抿起的嘴角似乎在打什么鬼主意。
“不不不，我是不会爬进那个通风口去查证你的妄想。”索菲亚猜到了他的心思，先一步否决了他可能提出的要求。
对方耸耸肩，答道：“好吧，我们现在的最重要的事还是找到莫罗。”
“我赞同。”索菲亚连连点头：只要不见那些可怕的八足生物，干什么都行！
程知行又看了一眼那个通风口，他收起了枪，朝前方走去。
索菲亚走过那个通风口下方时贴着墙壁一步步挪过去，她真担心丑陋的蜘蛛真的从那个通风口冲出来。如果这种可怕的幻想成为现实，她一定会尖叫着到处乱窜。
他们又跟着一扇扇被打开的门前进了两分钟，他们走到了他们觉得应该称为“负三层”的走廊尽头。50米远的前方是一扇关闭的滑动式防爆门，防爆门上方悬挂着一个标牌——这是自他们走下那条幽暗漫长的楼梯后见到的第一个标牌——三角形的黄黑相间的警示牌：电离辐射警告标志。
“看来造成这里辐射浓度超标的不是那个什么泄露的核电站。”程知行一边说一边拿出辐射仪表器查看，“奇怪，这里的辐射反而降了？”
“真的假的？”索菲亚探出脑袋去看他手上的仪表。她看到仪表上的数字——255，“刚刚是多少？”
“258伦琴......又降了一些，现在只有254了。”
“你说会不会是上尉他们恢复电力后这里的过滤系统也跟着恢复了。实验室一般都有自己的净化系统。”
“这里有净化γ射线的净化系统？如果是真的，那还真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秘密实验基地呢。”他的语气带着嘲讽，只不过索菲亚不知道他到底是在嘲讽谁，“不过如果辐射指数真的能降到200以下，那还真是帮了我们大忙，降到200以下，我们就可以取下防毒面罩了。”
“200以下就可以取？”索菲亚半信半疑地问。
“短时间没问题。200伦琴要不了人的命，200以上就说不准了。”
“那我们就祈祷它降得快一点吧，赶在我们滤毒罐失效前。”
他们走到那扇防爆门前，透过门上的玻璃，程知行看到防爆门后还有一扇相同的门，只不过那扇门是开着的。他试着压下门上的把手，把手却纹丝不动。他检查了一圈，发现门的右边有一个刷卡的电子锁装置，装置上闪着红灯，闪烁的红光显示着现在电子锁的状态。
“他们肯定进去了，然而我们却进不去。”他再一次凑到玻璃前观察，他看到了门后似乎有个金属把柄，他抬头观察着门后世界的天花板，“嘿，我好像知道怎么开门了。”
“怎么开门？”索菲亚问。
男人离开玻璃，仰着头四处寻找着什么，接着他指着十米外的天花板某处说：“那就是我们的门钥匙。”
索菲亚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又是一个通风口。
“你不会想......”她实在不想说出猜测的答案。
“那个通风口对于我来说太窄了，但你应该可以进得去。”他再次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我刚才注意到门后也有一个通风口，你从那里下来，拧动门把手，然后我就能进屋。”
“这可是电子锁，你怎么确认我进去就可以打开呢？如果必须刷卡才能开门呢？如果里面找不到卡片呢？”索菲亚问他。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们被这扇门堵住了。而且除了从通风管道进去，我想不出别的办法。”他看着她手腕上的手表，“你知道我们不剩多少时间了吧？现在可能真的只剩20分钟了。”
索菲亚抬头望着那个通风口，一些有关八足昆虫的画面再次闯入她的脑海。她纠结着，抗拒着，手指都有些微微地颤抖。但最终她克服了那些恐惧，她有些僵硬地看着他点头：“好吧，但有个问题，我够不到那里。”
“我会帮你。”
程知行先尝试着抱住索菲亚的双腿把她抬高半个身子，结果看上去很近的通风管道距离索菲亚的指尖还差一条手臂的距离。他又把她往上抬高了一些，但仍够不到那个通风管道。
后来索菲亚提议程知行蹲下来，她踩着他的肩膀，她站稳后他站直身，把她送上通风口。程知行听了她的想法后，开始怀疑她是否能在自己的肩膀上站稳。然而索菲亚却满怀自信的表示，她可以轻松地在一个瓶盖上金鸡独立一小时。
行动前，她还询问了程知行的身高。听到他说自己有一米八时，索菲亚看向他的眼神变成了惊讶而质疑。程知行不想再做多余的解释，他取下肩膀上的步枪，尽力撑平了自己穿在外面的防化服。
他朝着她弯下膝盖，催促道：“上来吧。”
索菲亚踩在他的肩膀上，先是左脚踏着他的大腿，接着是右脚踩在他的左肩。她把程知行的脑袋当作支撑点抓着，踩上去的时候，程知行甚至觉得头皮的刺痛让他难以忍受，他觉得她肯定拔掉了他许多根头发。
“真重。”当她完全站在他身上时，男人小声地嘟囔着。
“我听见了。”她不高兴地说，脚下的人瞬间闭紧了嘴，好在她没有继续深究，“我站稳了，你抓着我的脚踝，慢慢站起来。”
程知行照她说的做，打直弯曲的膝盖时他觉得自己双腿都快废了，重压不仅存在于肩膀上，也存在于每个关节中，他起身时还得保持平衡，而他唯一能保持平衡的双臂却不得不抓着带给他重压之人的脚踝。
虽然艰难，他还是在大汗淋漓中慢慢地从蹲姿变成了半蹲。
“碰到了，碰到了，Блять，这天花板修得真高。我看看，这东西有些卡住了......”头顶传来女人的碎碎念，碎碎念里还夹杂着手指与金属的互动声。程知行咬着牙保持着自己的支持。
“你能快点吗？达瓦里希。”膝盖开始酸疼时，他终于忍不住催促了。
“马上，马上，OK！”随着K的尾音，啪的一声轻响后，程知行看到一个带着横隔的正方形落到了自己面前，“程知行，你能再站高一点吗？这个距离我使不上劲。”
“马上。”他气喘吁吁地回答，再次强迫自己的膝盖发力。他哼唧了一声，像举重运动员一样一口气把膝盖打直了。不过他站直的动作有些过于迅猛，他肩上的人差点失去平衡滑落下来。
“Блять，你这稳定性不行啊，比谢尔盖差多了。”
“你能快点爬进那该死的通风管道吗？”程知行咬牙切齿地问，他觉得他像被扔在火炉烤得一条咸鱼，防化服下的温度在出汗后变得奇高无比，以至于他根本不想纠结那个谢尔盖是谁，也不想知道那几句听不懂的单词是什么意思。
“好好好。”索菲亚略带敷衍的安抚声从头顶传来，不一会儿，他感觉到肩上的压力便小了，“这乌兹枪碍事呀。”他看到女人把乌兹枪扔到了地上，接着一瞬间，肩上的压力完全消失了。
他抬头往上看，看到没了罩子的排气口上露着还没来得及收上去的一只脚。那只脚很快消失在通风管道。接着他听到天花板上不断传来塑料与金属摩擦时产生的拖声拖调的刮擦声，那刮擦声从他头顶慢慢地移向封闭的防爆门。
十分钟后，程知行透过玻璃看到了室内通风口罩子被一只脚暴力地踹到地面。然后，他看到索菲亚从通风口跃下的影子。她一边拍打着防化服上的灰一边抱怨，她故意大声说话，想让对方知道自己的怒火。
可惜门外的程知行只看到她嘴巴在动，却听不到她的声音。
索菲亚走到门前按了他之前看到的门把手，防爆门纹丝不动，就像那电子锁上的红灯一样——他们的幻想破灭了。
索菲亚又摁了几次还是打不开门，她开始烦躁地在屋内翻找有没有电子卡之类的东西，她翻了仅有的6个抽屉，一无所获。
她瞥见门外交叉抱着手观望的程知行，因烦躁产生的不满转移到程知行身上：他不靠谱的建议把两个人都拉进了困局，屋内的桌子不够高，她回不到通风口；屋内也没有门禁卡，他也进不来。
她用俄语好好问候了一下程知行各处部件，接着她看到了那扇打开的防爆门......
程知行看到皱着眉嘴上不停抱怨的女人忽然站定不动，他敲了敲玻璃，把对方的视线引到自己身上。他看到索菲亚走到防爆门的玻璃前，她伸出手指，指了指他，指了指阻挡在两人之间的门，又指了指她身后的那扇打开的门，她用右手的两根手指在摊开的左手手掌上比了个走路的动作。
虽然隔着一扇密不透风隔音良好的防爆门，他却在一秒内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要一个人进去？”他问，完全忘了眼前的门是隔音的。他看到女人点了点头。
程知行觉得这事有些冒险，但他来不及传达自己的意思，索菲亚已经转过身去。他就这样看着她走进了那扇开着的防爆门。
“你至少带把枪啊。”程知行捶着门喊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