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立不稳,坐到了地上,发现自己正在一个面积不大的房间里。
一侧摆着床铺,一侧摆着书架,中间是茶几和椅子。对面的书桌上有台屏保状态的电脑。一间很普通的单室公寓。
刚刚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我不确定那是否是场梦境,自己似乎刚从噩梦中醒来。
我检查了一下身体,大致上一切正常,断掉的肋骨完好无损,膝盖也没事,就是脚腕还有些疼痛。然而最大的问题是,我仍然不知道自己是谁。
门铃声响起,我来到门前,从门缝中看到了一个戴鸭舌帽的人。我正在犹豫,外面的人仿佛洞悉了我的想法,说道,“是我,我们刚才见过了——那可不是一场梦。”
我开了门,那人嚼着口香糖走进来。环顾四周后,咂咂嘴说道,“还真是寒碜的公寓啊。”
他将口香糖吐进纸篓,又将手里提着的背包扔在桌子上,从里面拿出了一只刷着红色十字的白箱子,对我说,“坐下来。”
我觉得听从他比较好。他打开箱子,取出听诊器在我胸前听了半天,满意地自语,“恢复得不错。”
然后他放下听诊器,靠坐在椅子背上,摊开手掌对我说,“你应该有不少问题,尽管问吧,这是我的工作之一。”
我问,“你是谁,为什么来找我?”
他回答,“我是瑞,是觉醒会成员,我的任务是来接应你。”
我想了想,又问,“我是谁?”
这个自称“瑞”的人撇了撇嘴,说,“第二个问题倒是有些意想不到。你是你,又不是你。你和之前有很大不同,因为,你已经成功地‘觉醒’了。”
脑海中浮现出之前的场景,我低下头沉默不语。瑞倒也不着急,站起身四处溜达,见我仍不说话,他说道,“你看上去有些混乱,我就从最基本的说起吧。首先,你要明白,这个世界不像想象中那么真实。异常现象和程序BUG时时刻刻都在发生,被称为‘世界’的这个‘系统’显然已经千疮百孔。”他走到书桌上的电脑旁,将手抚在屏幕上沿,继续说道;
“人,本质上是系统中的一串代码,只能在规定的权限范围内活动,生老病死。虽然系统在某些层面上显得不那么真实,但对于低权限等级的人而言,又是百分之百的现实。而掌控了BUG,获取更高等权限的人,被称为‘觉醒者’,你就是其中之一,顺带一提,我也一样。”
“显然,系统不会欢迎觉醒者,也不会容忍他们的存在。每个觉醒者出现后,系统都会绝无例外地派出‘清理者’,就是你之前在魂境遇到的大个,对其加以清除。如果被清理者打败和吞噬,就意味着觉醒失败,这个人存在的痕迹就会完全消失,包括他留下的一切东西,也包括别人对他的记忆。因为记忆,也是反映在系统上的痕迹。”瑞来到书架前,取下一本JAVA翻了几下,又塞回书架里。
“但是,系统只会对同一个对象清理一次。如果运气够好,或者有人帮忙,逃过了清理者的追杀,且这个人明白事理,不再惹出新的乱子,让系统认为无必要再次派遣清理者的话,就算是安全了。所以在现实中使用权限要非常谨慎,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被清理。”他摸出一包香烟向我让了一只,我拒绝后耸耸肩放入自己嘴巴里,然后在我的注视下,用食指点着了烟。吸了一口后,接着说道;
“历史上的神魔巫术,魔法异能,以及大部分妖物的传说,基本上也都是这种事情。由于当事人被清理后,痕迹也一并消失,所以关于他们的记录就变得很奇怪。其实魔法也好,科学也好,本质上都是某种权限,我们只是恰好诞生于一个科学取得权限的时间罢了。近代以来,随着技术的发展,人们对权限的认知也更现代化了,但在拥有至高权限的系统面前,人类还是形同蝼蚁,是命运完全被主宰的一方。真正改变了力量对比的,是十年前发生的一件事。”
“某个神秘器皿‘降临’这个世界,让系统的限制大大减弱了,觉醒者如雨后春笋般出现,第一次,人类有了正面抗衡系统的力量。为了保护同伴,争取生存空间,一个被称为‘梅森’的觉醒者建立了觉醒者协会,协会致力于集合觉醒者的力量,对抗系统的统治。”瑞将烟头掐熄在桌角,郑重其事地对我说;
“现在,我代表觉醒者协会正式邀请你加入。觉醒者,你是否愿意为了同样遭遇的同胞贡献力量,接受组织的庇护,同时接受组织的调遣呢?”
他看着我的眼睛。我想了一阵,最后点了点头。瑞举起手掌,“万岁,工作完成!”他又从背包中取出了一沓文件,朝我眨眨眼睛;“剩下的就是填表了,任何事都免不了填表。”
我拿着笔,看着空白的“个人情况”栏目,久久无法写出东西来。我没有记忆。到目前为止,连名字都想不起来。我告诉了瑞,瑞很是吃惊;
“这可不妙了,不是在魂境中受伤没好吧,我本来就不怎么擅长治疗的。”我告诉瑞,除了没有记忆这一点,各项身体和精神状况都良好。他稍稍放下心来,说,“可能是撞到脑袋了,等过两天手续办完后,带你到会部医院做详细检查。至于表格嘛。”他拿起笔,在所有栏目上都画上圆圈。“只是个形式而已,重要的是这个。”
他拿出一只小型相机,对着我摆正角度。按下快门的一瞬间,我感到心脏好像被攥住了一般。
相机速冲出照片,相框中,并没有显出我的模样,只有一只发着光的纯白色圆球。瑞对我解释道,“不用怀疑,我的相机没坏。这就是你,而且是你最纯粹的模样。”
瑞将“魂照”贴在表格一角,然后收起所有东西,对我说,“今天的事情就告一段落啦,恭喜你成为组织的一员。再次认识一下,我是瑞,你的名字等你想起来再告诉我吧。”他伸出手,跟我握了一下。“虽然入了会,但你也不必有负担。你现在级别尚低,不需要承担什么义务,如果遇到什么危险,及时联络我或者会部就好。”
瑞看上去玩世不恭,但显然是个好人,我点了点头。瑞说,“能借用下电话吗?”
我摸了摸身上的口袋,最后在衣兜中找出手机,递给瑞。他翻开盖子,看了看笑道,“很经典的款式,对吗,优点是耐摔。很快你就会发现,手机最重要的就是耐摔。”
瑞输入了一个号码,告诉我这是会部的讯号,然后按下了拨号键。
我心里惴惴不安。我莫名其妙地卷入了攸关性命的事件,还丢失了所有记忆。在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后,有人在我面前长篇大论,轻描淡写地讲出了惊世骇俗的理论。现在,我又加入了这个怎么看都没那么简单的组织。未来,还会有什么事情在等着我呢?
我一晃神间,瑞在我身旁凭空消失不见了,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原地蒸发,无影无踪。
我的手机掉在地上,上面显示播出的号码刚刚挂断。
我这才理解了,为什么他之前说“手机最重要的就是耐摔”。
瑞消失后,我环顾这个房间。
这是间出租公寓,显然是我的房间,我对每一件东西的位置都很熟悉。书架上摆放着专业课本,我似乎是个在读大学生。
我在抽屉里找到了证件,证实了我的猜测。贴着相片的证件上显示着我的基本情况,我也终于知道了,自己的名字。
我决定出去走走。走廊和过道都是陌生的,但我很自然地就朝楼梯的方向走了,好像已经走过了很多次。
出了门,熟悉的街道展现在眼前。我对这边倒是有清晰的记忆,因为之前在跟巨怪打斗的那个奇异空间里,就是这样的街道场景。除了紫雾萦绕,没有太阳,没有光源之外,场景和建筑物和现实中是一样的。只是那边除了我和怪物,以及后来的瑞,一个其他人也没有。另外——我抚住胸口,疼痛的感受是如此真实,那绝不是简单的梦境。
我看到前方摆设着路障,写着施工请绕行。凑近看去,一整片路面出现了断裂和塌陷,被围了起来,正在等待维修。看着地上突兀的深坑,我不觉联想起在奇异空间的情景;
怪物朝我发动第一次攻击时,磨盘一样拳头砸中了地面——这里果然有个圆形深坑。后来我被怪物击飞,使用盾牌护住后背,在地上擦出长长的沟渠——我记得应该是在那边——果然,也找到了同样的痕迹。
我不安地继续前行,一步步追踪着当时的痕迹。即使某一处暂时没有维修,地面也已经出现了多处清晰的裂痕,用力踩踏,砖石就会随之翻起。
在巷口,我看到了那株高大的梧桐树。它仍在兀自挺立着,但当我靠近,用手掌轻轻触碰的时候,树干发出噼啪的断裂声,整株树拦腰折断,树冠倒伏下去。跟那时的角度一模一样。
好像它现在才想起自己已经断掉一样。
周围的行人发出惊叫,一阵骚乱,有人拔打紧急电话,有人拿出手机拍照。我呆呆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