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英回想当年下武当,来洛阳,正是奉师傅殷梨亭之命,来洛阳为道家清理门户,却不曾料到,中途打抱不平,战沙力布,才引出了这许多惊心动魄之事。
此刻,他就走在洛阳城外,眼前已隐隐见得那雄伟高耸的城楼,而迎头却跌跌撞撞跑来一位少女,再看其身后,漫天尘土飞扬,显然是有一队人马追过来了。
“快救我。”那少女气喘吁吁地朝姬英喊,一面径自跑到姬英身后躲了起来。
姬英再看眼前,只见三五个大汉已横刀立马地挡住去路。为首的,是个中年汉子,体格彪悍,此时正恶狠狠地瞪着他们。
姬英转头悄声问少女道:“那家伙是谁啊?为什么要抓你?”
少女小声道:“他是弘武镖局的总镖头,我本是他家中丫环。他逼我嫁给他手下的镖师,我不同意,就逃了出来,不巧被他们发现了。”
少女正跟姬英悄悄说着,那镖头突然朝少女大吼一声道:“还不快过来。”
“过不过来得由她自己。”姬英很仗义地替少女回答了。
那镖头冷笑一声,道:“你又是谁?”
姬英道:“我是她哥。”表情很稳。
镖头道:“我是他爹,我可没你这儿子。”
姬英糊涂了,回头又问少女意思。少女连连摇头道:“你别听他的,你快带我走。”
姬英这才打定主意,二话不说就要带少女离开,哪知背后一声大喝。
“站住,”镖头跳下马来,提着把大刀朝姬英逼近,“后生,这儿没你的事,你赶快走,再多管闲事,别怪我翻脸。”
姬英也恼了:“你不是要翻脸,我看你是要翻身。因为你不是人,你是老王八。”
跟随镖头的其他几个汉子,听到这两人一问一答地对骂,都捂着嘴“嘿嘿”偷笑。那镖头见姬英年纪轻轻,出言如此不逊,不禁怒火中烧,又见姬英一身习武之人打扮,拎着把剑,似乎是有来历,便挥刀向姬英杀来。
那镖头生性暴烈,一把大刀舞得虎虎生风,招招又急又狠。姬英只是左闪右避,并不出招,而意在消耗对方士气与体力。
那镖头见姬英连剑都不出,还与他打得十分逍遥自在,顿感脸上无光。要知道,身后那么多手下看着,若连这么一个细皮嫩肉的年轻小伙子都制服不住,岂不威信扫地?这么一想,又急火攻心,出招就不免更狠了些。
姬英这才拔剑出鞘,与他周旋起来。姬英手中的开天剑,凡夫俗子都能凭它降龙伏虎,何况姬英的武当剑法早已炉火纯青,几十回合后,那镖头便渐渐落了下风,而姬英连体内真气都未动用过几分。
少女看在眼里,突然着急道:“住手,别打了,别打了。”
那镖头听到少女大声一呼,愈加分心,而姬英一招“柳叶迎风”已如惊蛇入草般刺出,哪里还收得回来中,只听“啊”的一声惨叫,那镖头便被刺倒在地,一注鲜血从锁骨斜下方汩汩流出,众镖师大吃一惊,均下马赶到近前。
少女什么都顾不得了,抢过去跪在镖头跟前,口里连声道:“爹,你怎么样,爹,你怎么样?”
姬英一时呆住了,心想这回假哥碰上了真爹,还把人刺成这样,实在惭愧,不过这女孩也太调皮,说话就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幸好他爹不是皇帝,否则恐怕连武当山都得整个灭了。
“晚辈粗疏鲁莽,误伤前辈,请前辈海涵。”姬英向镖头道了歉。
镖头还是冷笑:“我刚才还是老王八,现在却突然成了前辈,消受不起。”
那镖头生性豪迈,虽被姬英刺伤,言语中也多少带点讥讽,却无甚责怪之意。姬英正要解释,只听旁边一身白衣的年轻镖师不耐烦道:“好了好了,别再说了,师傅的剑伤需要找郎中医治,我们先快马回去,师妹自己回来,切不可再任性胡闹了。”
少女哭丧着脸道:“知道了,马师兄。”
那镖头虽然受了伤,但还是笑着摸了摸女孩的头,眼光甚是慈爱,随即被众人扶上了马,飞驰而去。
姬英对于女孩的欺骗十分恼怒,少女也自知有些过分,便向姬英解释道:“我也是没办法,才从家里逃出来的。”
姬英没好气地问:“怎么了,大小姐,嫌家里的菜不好吃吗?”
少女往姬英的后背敲了一拳,道:“叫你乱说。是我爹,他硬逼我嫁给马师兄,说马师兄喜欢我那么多年,也算是仁至义尽了,这算什么话,他喜欢我是他自己的事,我可没这样想。我虽然跟马师兄青梅竹马地长大,但一直觉得他这个人怪怪的。”
姬英终于有些明白这其中的掌故了,心里对少女的怨气也差不多消散了,便平静地问:“你说的马师兄,就是刚才与你说话的那个白衣镖师吗?”
少女道:“是的。他叫马平川。”
“我叫姬英,武当山来的。你怎么称呼?”
“沈春霖。”
“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也不知道你父亲的伤怎么样了。”
被姬英这么一说,沈春霖也急了,便马上催促姬英赶路。
一路上,沈镖头也是心潮不定——那使剑的青年男子也不知是何人,自己舞刀几十年,洛阳城中难有敌手,故有“洛阳刀”的美名,今日却轻易落败,还败在了这么一个年轻人手里。再观其人,仪表俊洁,人品风流,自非马平川所及,心中暗自欢喜。就是不知此人在哪里做事,若是能来自己“弘武镖局”效力,倒着实不错。
这里,沈春霖却“呜呜”地抽泣着,每哭三声,就打姬英一拳。姬英道:“还没打够啊,大小姐,你这点力气还不如用来赶路。”
沈春霖道:“你还说!你仗着自己年轻,竟去欺侮一个老头,你真是无耻之极。”
“他可是你爹,你怎可叫他老头?”
沈春霖道:“你还说!你还叫他老王八呢。”
姬英“哈哈哈”地仰天大笑起来。沈春霖亦破涕为笑,却又举起拳头在姬英背上敲了几拳,姬英故意喊痛,往前逃去,沈春霖一边追一边喊:“你别跑,你给我站住……”
快到弘武镖局了,沈春霖的心开始不安起来。
“你说你是从武当山来的,那么说你是武当派的弟子是吗?”姬英回答说是。沈春霖提醒道:“等会儿进了镖局,千万莫说自己是武当弟子。”
“这是为什么?”姬英不解道。
“别问为什么了,照我说得做就行了。已经没功夫跟你解释了。”
这话说得没错,因为二人说话间,便已来到镖局门前。
一位名叫吕永清的中年镖师迎出来道:“春霖,你可回来了,”又转头冲姬英道:“这位少侠怎么称呼啊?”
“他叫姬英。”沈春霖抢白道。
“姬少侠,屋里请。”吕永清客气道。姬英道:“有劳。”
弘武镖局总镖头,“洛阳刀”沈岳乔此刻就静静躺在床上,袒露着受伤的左肩,郎中已诊完病,开了药方,敷了药,此时见有客人来,便起身告辞了。
沈春霖喊了声“爹”,便疾步走到床边,嘘寒问暖起来。马平川的眼睛紧紧盯着姬英,姬英只当没在意。
吕永清向沈岳乔及在场的另一位镖师屠焱介绍了姬英。同时,也向姬英介绍了弘武镖局的一些情况。
弘武镖局武功高强的镖师共有五位,分别是:金鸾、杨再春、吕永清、屠焱及袁培罡。江湖上号称“金、木、水、火、土”。
姬英兴奋道:“三年前,我来洛阳时,因打抱不平而身负重伤,被仇家追杀,途中正是金鸾与袁培罡两位大侠所救啊。”
众人听姬英这么一说,人人大惊,姬英便将当年之事,又凭着回忆,重说了遍。
“姬某当初双眼失明,没看到二位大侠的风采,只是听捕头杨彪介绍,才知道二位大侠姓甚名谁,如何长相。”
姬英又补了一句。
吕永清道:“真是不巧,今天金鸾与袁培罡二位兄弟正出镖在外,不曾返回,不然你们三人当可重逢啊。”
老四屠焱亦是个粗鲁汉子,他见刺伤镖头的竟是这样一位眉清目秀的年轻公子,便不平道:“姬少侠年纪轻轻,剑法就如此了得,能于几十回合间,刺伤沈镖头,屠某倒想讨教讨教。”
姬英没想一进门还没向沈岳乔赔个不是,就先受到了一番挑战,一时倒也不知所措,吕永清为人淳厚,是个忠厚长者,见姬英为难,便道:“我们兄弟几个都是直来直去的粗人,礼数不周,望姬少侠见谅,”又提醒屠焱道:“老四,姬老弟是我们镖局的客人,你的火爆脾气就不能收敛收敛。”
马平川见吕永清为姬英说情,心里大为不快,冷笑道:“哪有客人刺伤主人的道理,我就没听说过。江湖险恶,谁的话都不能轻信,万一他是昌义镖局派来的刺客,专为杀我们镖头而来,也说不准啊。”
姬英听马平川出言不善,却又好像挺有道理的样子,一时语塞。沈春霖看在眼里,便把如何认识姬英,及如何与父亲发生误会,原原本本地跟吕永清他们说了,众人的脸上都有了些笑意,唯马平川把头侧向一边,看着门外,好像屋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屠焱听了沈春霖的解释,顿时对姬英有了好感,便爽快到:“姬英兄弟一身侠骨,剑法超群,干脆留下来入伙算了。”
吕永清道:“老四可真会害人啊。”
屠焱道:“我怎么害人了?”
吕永清道:“干我们这一行,要风里来雨里去,一年之中有三百六十五天这头都是悬着的,姬老弟一看便知是翩翩公子,养尊处优,又怎好叫他入伙呢?”
这话算说在沈岳乔心上了,沈岳乔心想,姬英若真能入伙,他这一剑挨得可就值了。然姬英初来乍到,又是客人,自然不能勉强,便随口问道:“不知姬少侠师从何人何派啊?”
沈春霖一听父亲这样问,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忙给姬英使眼色,那眼皮都快眨破了。然姬英视而不见,坦然道:“在下武当派,师从殷梨亭。”
姬英的话才刚说一个头,沈岳乔却已大喝一声:“武当派,老子杀的就是你武当派。”说着提刀便要砍来,怎奈刚一动手,那刚敷的伤口便一阵剧痛,浑身肌肉不住痉挛起来,一下子又瘫倒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方才那愉快祥和的气氛骤然紧张了。
沈春霖揉着父亲的胸口,见父亲视姬英又像仇人一般,急得都快哭了。
此时,马平川又不冷不热道:“昔日殷梨亭一剑刺入祖师爷胸口,令祖师爷壮年而逝,如今他的弟子又以同样剑法刺伤了镖头,好在姬少侠这一剑功力不及殷梨亭,否则,岂不是要旧戏重演了吗?”
沈岳乔听马平川这样说,又禁不住气往上冲,剧烈地咳嗽起来,沈春霖见马平川幸灾乐祸,搬弄是非,生气道:“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要说这种话,唯恐天下不乱是不是?”
马平川见沈春霖一心护着那姬英,不服气道:“我说的是实话。”
沈春霖道:“什么实话。难道爹真的不知道,害死爷爷的人并非殷大侠,而是爹爹他自己啊。”
沈岳乔闻言,只觉得五内如焚。到底是自己的女儿,二十年来没有一个人说出过他心中的隐秘,今日却被女儿当众道破了。沈岳乔无话可说,只是把床一拍,大喝道:“你赶紧给我闭嘴,要么就给我滚。”
姬英早已料到自己的坦白,会引来这一场口角与纷争,但他问心无愧,他觉得一个人无论到哪儿都可以本色相见,他觉得自己没有什么是见不得人的,没有什么是需要掩饰的。既然弘武镖局是个是非之地,那么离开就是。于是便向在场各位一一作揖道别。
马平川见姬英要走,自是暗中高兴,此刻便冷笑道:“恕不远送,后会无期。”
姬英站住了,看了马平川一眼,第一次正眼相看,低低“哼”了一声,便要走人。这时,却听院里传来一阵吵闹声,一个镖局的伙计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慌张道:“不好了,沈镖头,不好了,昌义镖局的人闯来了。”
未等沈岳乔表态,屠焱却已大喝而起:“又是昌义这帮狗杂种,老子干脆宰了陆宗秋那混蛋算了。”
沈岳乔从容道:“不可妄动,扶我出去看看。”
沈春霖扶住父亲,吕永清、屠焱、马平川在后面跟上,姬英亦随众人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