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依旧在下着,不过与前几日时相比还是要减轻不少。
而这其中到底有没有通天司的干涉,百姓也并不知道。
他们从来就只知道往来菜价如何,谁家又嫁出了几个女儿,谁家又死了几个亲妈。
以及昨夜通天司在除尽城中潜藏的妖兽后,便星夜撤出了衍州,而锁城的禁令在今晨随之解封。
……
……
积英街 三子巷
“滴答…滴答…”
水露击打青石,荡出一阵又一阵的钟罄之音。
久久回荡在悠长寂寥的街巷之中。
“滴答…滴答…”
更加清脆的瓦鸣,从更为深远的巷中传出。
天虽未明,但在那里早就有人挑灯坐守于此。
那是一群青衫落拓的少年、男人以及白发垂暮的老者。
他们的手边各自放置一盏油灯,用以照明面前摆着那盘残破的棋局。
往来街巷时有探出头来的,但也不会斜眸望来一眼。
因为并不值当。
三子巷之所以名为三子巷,是因为如今的嘉弈社社长柳上陈尚未扬名时,曾在此处连着摆下三日棋局,然后一人独挑当时名满天下的天元三子。最终大获全胜。
于是多年以后,不乏有人慕名至此,设下棋局,仅是盼望能有柳上陈般之际遇。或得有识之士青眼,而后一鸣惊人。
但至于到底是否皆是怀才不遇,无人可知,而沽名钓誉之辈向来倒是不遑多让。
……
……
三子巷口。
赤色锦袍少年始终如一立在一颗青树之下。
“啪!”
“不好意思,手滑了。”
一颗白子无意落于棋枰。
白发垂暮的老者眯了眯眼,然后低下手中书卷,缓慢地在棋枰周沿搁置几个黑子。
这是认输的信号。
于是身为对弈者的周忱朝他拱了拱手,道过一声承让之后,便又转头向着下一处棋摊走去。
只留下双眼婆娑的老人一遍又一遍的复盘着棋局。
他实在想不通,百手以前前明明胜算一直都在自己这边,怎么会突然就失了上风。
“他怎么能这么下呢?”
“老夫居然输给了这样一手,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
“我看过你刚刚下的那盘棋,不可谓之不好,所以我不会向黄老头一样轻敌的。”
第二处棋摊前,满脸胡茬的中年男人轻笑着说道。
“开始吧。”周忱撇开身畔为他执伞的墨绿剑袍少年,平静地坐了下来。
而前一处棋摊前的老者看了看棋局,抬头又望了望那人的背影,浑浊老眼之中满是不解。
但是尚且不曾等他领悟其中真意,那人已经拂身再度走向下一盘棋。
老者为之瞠目,用出平生从未有过的速度蹒跚跑去。
他先是看了一眼棋,然后问道墙下怔怔发呆的中年男人,
“又是这样,他到底做了什么?“
男人赧颜地拂乱棋局,挠了挠头说道:“他只下了一子,然后对我说我根本不配下棋。”
老人先是一怔,随即怒容道:“岂有此理!”
他转念便想着要去找那人理论,但才刚刚迈出半步脚,颈间无由刮过一阵凉风,直叫人不寒而栗。
他忽然想起巷口那身赤袍的冷眼少年,于是身体僵在原地,更不敢挪动半分。
而恰好是在这一段啼笑的时间里,周忱已经杀到了巷道中部。
那些输在他手里的这些棋手,无一不是不明所以,甚至都还有些不服。
“哪儿有这般下棋的呀,引在帝都,钩却安在了衍州这边,真是闻所未闻。”落拓男人解下肩上轻蓑,怒不可遏地说道。
“我一手大概可以算出此后百着,但他却把我的所有路都堵死了。”
刚才输掉的一位少年平静收回散布的棋子,但心下不知潜藏了多少惊涛骇浪。
“他对你做了什么?”设在少年对面的清癯男人问道。
“他只说了对我说了几个字。”少年渐渐止住手间动作,沉思片刻说道:“不妨不妨,来日方长。”
座下众人闻之神情微惘,更不知接下来应当说些什么。
只有第一位的老者怒气冲冲地吼了一句,“太狂妄了。”
但当周遭之人,问他是否有能力胜过他的时候,他又瞬间没了言语。
“或许……我们可以去问问前面的人。”
不知是谁忽然提了这一嘴,原本清寂的街巷顷刻间又冷下不少。
三子巷前面便是嘉弈社的衍州分所,而正是因为前者的存在,所以他们这群人才不敢在人前现眼。
虽然他们之中不乏嘉弈社出身的童生,外放至此磨砺,但毕竟还是没有什么话语权。
何况高门大户,缘何要替你这无名之辈出头。
……
……
“师兄,真的不考虑低调一点吗?已经有很多双眼睛在看过来了。”周忱旁边的执伞少年,附耳轻声道。
“这样不好么?”周忱走在巷中,一步一跃高兴地像个孩子。“如此众目睽睽之中,再想要逃跑就很困难了。”
绿袍少年悄然扫了眼周围,说道:“我是怕嘉弈社的人,真的会出手保他。到时候落下个包庇纵容的罪名,很难为他们开脱而已。”
“所以我才会提前让温酌守在外面。”周忱指了指外面,说道:“不过你要是实在不放心,也可以出去陪他一起……”
“温言只愿寸步不离跟在师兄身边。”未容周忱说罢,少年便赶忙表明心意。
周忱笑而不语,兀自坐定在巷尾最后一盘棋摊之前。
“这里已经有人了。”棋枰对面的青稚少年依照手中棋谱,缓缓打下一子。
少年身上披着一件洗至发白的素锦,从制式上看明显是嘉弈社的式样。
“是吗?”周忱故作惊诧,继而说道,“不妨事,在下有的是时间,我可以等。”
“等不到的。”少年平静至极地回了一句。
周忱从棋盒里捻出一颗,把玩在手里久久不落,说道:“嘉弈社既然可以花上三年的时间等待一个误入歧途的天元棋手舒雨郎回心转意,那我想我自然也可以等上这么久。”
少年静静抬眸,将周忱上下打量一番,说道:“阁下应该并非书院中人,君子六艺,想来也非是阁下所长。”
周忱不置可否,自顾自地起手落下棋子。
“阁下出游三年,其间未曾练手,那我胜了你应当也不算胜之不武。”
眼瞧着两人这边就要开局,先前输掉的棋手便要凑上前来。
温言缓身踏出几步,横伞挡在身前,说道:“师兄说了,这局棋你们还不配看。”
众人被他气魄所慑,断不敢近身半分。于是悻悻散去。
“这下安静了,再不会有人要来打扰我们。阁下尽可大展拳脚。”周忱一手托住下颌,淡然道。
少年理正衣襟,缓缓坐正身子,说道:“还是先立个字据吧。”
周忱摆了摆手,说道:“不用,嘉弈社的门面就在巷外。此局之后,我自会原封不动地将阁下尸身送回去的。”
“如此便好。”
少年点了点头,手中棋子随即稳稳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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