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定量户口”妹妹选对象 机缘凑合哥哥进公社
对于妹妹向霞的婚事,向河渠总觉得不太妥当。事情是这样的:
本队余大伯的女儿余秀芹嫁在通城国营农场,每年的清明、端午、中秋和春节总会回来探亲。余大伯就两女一儿,大女儿秀英嫁在邻队五队,儿子石侯小时候不知生什么病,服用中药过度,引起中药半夏中毒,病是治好了,却落下病根——脑子比较迟钝。老夫妻俩带个半傻不傻的儿子,做不了挣大工分的活儿,弄的生活挺艰难的。向河渠当上干部后将他一家安排到大场养猪、牛兼看大场,这样一来不分天好下雨总有工分,虽不能从根本上解决贫困问题,但总工分比过去要高多了,而且活儿并不重,因而两个女儿都挺感激向河渠的。余秀芹回乡省亲时就时常来向家坐坐,闲谈中向妈妈说起了向霞的婚姻一事,余秀芹说她们场上有一位青工叫小朱,回去可以帮去问问。一个多月后,余秀芹来到向家说小朱愿意到农村找对象,并带来了照片。向河渠到家后,妈妈告诉了儿子儿媳。
向霞今年二十三岁,在农村来说早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向河渠曾想介绍给同学的弟弟,向妈妈想要找个有工作的女婿,同学的弟弟没有工作自然不符合妈妈的条件,也就没跟同学说。他说不上母亲的意见对不对,农村苦是实情,劳动苦甜倒在其次,主要是收入低,大姐在农场也是种田的,与大姐夫来二伯父——就是大姐的娘家作客时,穿着打扮显得非常地突出,仅人人都戴手表这一桩就让人羡慕不已。连马克思都希望女儿的婆家经济状况不错,更何况普通的农村妇女?他也希望妹妹找个好对象。母亲一说他就来到余家。
余秀芹告诉向河渠,这个小朱叫朱连山,在农场的修造厂当钳工,手艺不错。小唐与他在一个车间。他一家四口,都是在职职工,经济条件很好。余秀芹说:“妹妹如果嫁过去,将来可以象我一样户口变定量,老了能拿退休工资,一生一世都不用愁了。”向河渠想想也不错,说回家问问父亲再作决定。
余秀芹跟向河渠说的话早已和向妈妈说过了,妈妈问儿子的意见,向河渠说就是路太远,有六七十里路呢,情况难了解。向妈妈认为去看看再说,凤莲也赞成,向霞更是想去,她们都被“户口能转定量”吸引住了,大姐的样子摆在那儿呢。向河渠建议去问问爸爸,妈说:“又不是定亲,等霞儿看了回来后再告诉他也不晚。”三比一,向河渠只好同意。
四天后向霞回来了,她不是一人回来的,同来的除小唐夫妇外还有一位陌生青年,自然也就是余秀芹所说的朱连山了。向霞告诉母亲和嫂嫂,说她去后受到朱家父母和妹妹的热情接待,还请了小唐夫妇、本连连长夫妇作陪,说打听到的经济情况与余秀芹说的一样。
向河渠见到有人进了家门,估计是妹妹回来了,立刻回家。一进门,小唐连忙起身介绍,向河渠握住朱连山的手说:“欢迎,欢迎。”同时仔细打量来人一番:只见朱连山比自己高出半头,身穿涤卡上装,下着凡立丁料子裤,一双黑皮鞋擦得锃亮,圆盘脸上一对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眼眶只嫌深了一点儿,脸皮黄色略显黑,鼻梁稍高,剃的是青年头。仅从外形上看外貌不算难看,差就差在那眼神,嫌灵活,不定神儿。容貌跟妹妹比,不用说不怎么般配,但妹妹肯领进门,肯定也是被户口所吸引。向河渠只是个哥哥,他的意见是第三位的,甚至还是第四位的,他得等父亲回来作主。他去了隔壁大嫂家,叫侄女向玲去向老医生报信,然后回到屋里与小唐、小朱攀谈起来。
向河渠主要是想通过交谈来判断朱连山的为人品格。他不问朱连山本身的情况,说有关情况等爸爸回来后一起说,现在是闲聊聊。他说他是临江风雷中学六六届高中毕业生,六七、六八年临江轰派、拥派两派虽然也有打闹,但小地方,不热闹,不知道通城那边情况怎么样,热闹不热闹?小唐小朱不知道为何扯到这方面来的,小唐说他们在农场,离市区还远,不太了解。向河渠微微一笑,接着就夸大其辞地说起风雷镇六七年“一一.一六”事件的情况,什么“军号一响,各处的社员拿着钉钯、锄头的,也有拿大刀的,都从四面八方拥上风雷镇,”说得有声有色,活灵活现,如同亲临,其实那天他正巧有事回家并不在现场。这么一番叙说,解除了小唐小朱的戒备,他们也情不自禁地说起他们那儿的盛况。他们眉飞色舞地告诉向河渠,有一次他们进城援助战友组织,他们一百多人冲进一个学校,一个戴眼镜的家伙被小唐一棍子就打倒了,一个长辫子的学生被小朱当胸揪住,两个耳光就打肿了脸,,往旁边一甩,摔倒在地滚了几滚呢。他们说那一仗可把老保皇派打了个落花流水、屁滚尿流的。向河渠装着满怀兴趣的样子听着,脑子里映现着当时的情景,心里在想着想着。
老医生回来了,小唐夫妇亲热地招呼着老人,并拉起朱连山介绍了一下。老医生说:“好好,请坐,请坐。”大家坐下后,小唐将朱连山的情况正式作了介绍:朱连山今年二十四岁,比向霞大一岁,属鼠,初中生,家有父母和一个二十岁的妹妹,全家都是农场职工。朱连山和小唐都在农场办的修造厂金工车间工作,小朱是钳工,月工资二十六块,连补贴在内月收入三十二块左右,家有三间瓦房,是公房,农场没有私有房屋,结婚的话,场上会分给房子,婚进人员准予迁进户口。老医生一边听小唐的介绍,一边观察小朱的容貌。等小唐介绍完了,老医生说:“听了你的介绍,觉得情况不错,是不是这样,我们再商量商量,回头再说?”小唐说:“应该的,应该的。这样吧老院长,我们到街上白相一会儿再来。”老医生说:“很好,谢谢你的谅解。”
小唐三人走了。老医生说:“这孩子面相不太好,脸上有横肉,空手上门不懂道理。”向霞说:“那个李腾达脸上蛮清秀的,对你却那么狠,脸上能看出个什么?迷信。”向河渠说:“刚才我有意引他们讲运动中的武斗,朱连山讲的打那个女学生的行为让人觉得这个人不怎么合适。”凤莲说:“你的那个郝伯伯不也带人打进了学校,怎没说他是坏人的?武斗打起来了,哪有个光挨打不打人的?你的运气好在家里,假如当时也在镇北,你去不去?”向妈妈说:“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即便是粗人也多数不会打自己的女人。关键在于当女人的怎样处好夫妻关系。霞儿不是个暴燥脾气,应当可以以柔克刚。现在最重要的是能转户口变定量这个条件难找,我叫你跟桂侯说说,你又不说。”向妈妈所说的桂侯就是前面所说的大姐,叫向儒桂,是向泽民的大女儿。为分家事妯娌失和,几十年来两妯娌一向淡薄,向儒桂耳濡目染,与她母亲一个观点,出嫁后态度也没有多大变化,对向河渠三弟妹视若路人,老先生心里有数,因而向母虽也说过几回,他知道说了也没用,所以就没说。他说:“嫁个种田的就不吃饭了?”向霞说:“有这个机会为什么不争取,非要我找个种田的?”这话说得也对。
这里还没得出个结论,那边小唐他们已回来了,还带回四样礼品,有糖有饼干,有杂果和酒。小唐说:“老院长、向大妈,我们来得匆忙,没带什么东西来。”向妈妈说:“你们太客气了,事情还没定呢,这些礼我们是不能受的。”小唐说:“这与亲事定不定没关系,我们来看望二老,总不能空手进门,只带嘴来吃吧?糖果是逗小慧兰笑的,酒嘛,孝敬老院长的不为多吧,你们这一家对我老丈人家的照顾还少吗?”向妈妈笑容满面地说:“秀芹,你家小唐的嘴呀,真甜啊。坐,都坐呀。”
大家都坐下来后,向妈妈对余秀芹说:“秀芹,我们有几句话想跟你说说,请你跟我们来一下。”余秀芹说:“好呀。”就跟两位老人来到屋后。向妈妈问:“户口真的好迁吗?”余秀芹说:“三婶,我的户口不是迁去了吗?这还会有假?”老医生问:“小伙子为人怎么样你可得跟我们交个底,要是人不地道,那可就害了霞儿啦。”余秀芹说:“小唐说小朱是个好人,在车间人缘蛮好的。”余秀芹也称她爱人为小唐,直到今天向河渠也不知道小唐叫唐什么,只知道叫小唐。
午饭过后,老医生说:“秀芹、小唐、小朱,你们再跟慧她妈议议,我门诊上不能没人,得去一下,失陪了。”说罢点点头,走了。小唐追上去问:“老院长,您看这事—?”老医生说:“容我想想再说。”老医生走了,小唐见状就把向妈妈喊到屋后,在老人身上也功夫,尽说朱连山的好话。向妈妈也是饱经风霜的人了,甜言蜜语并不能骗得了她。对人品如何一时半会儿看不出来,但最关键的户口问题却是要敲定的,小唐拍胸保证“户口笃定能迁,婚进户口国家是有政策的,秀芹的户口就迁去了,这您放一万颗心。”向妈妈说:“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不过一家有一主,一庙有一神,最后还得由老头子说了算。”谁知老医生到晚也没回来,小唐陪向河渠去找,诊所的门关着,邻居说老院长出诊去了,留话说家里有人来,就说今天不回家,要家里好好招待客人。看样子倒象个不赞成的架势。第二天小唐三人早饭后再到向家,向妈妈还是那句话,她没什么,等老头子回来计议计议再说。向河渠说:“婚姻大事非同儿戏,一家人是得商量商量,不要急在一时,我妈一人肯定做不了主的,过一段时间再说吧。”凤莲打趣说:“小唐哥,媒人这么好做的,不但要吃得,还要跑得、受得呢,你要秀芹姐是头一回就成功的?”小唐一想也有道理,于是就坡下驴说:“妹妹说得对,当年杨宗保还一步一拜上穆柯寨求亲呢,不急,不急,我们就先回去了。”向河渠夫妇送他们三人到队东头路口,与小唐小朱握手告别,向霞则拉住余秀芹的手继续往前走,向河渠喊着说:“向霞,路远着呢,别耽误秀芹姐他们了。”向霞只好停下送行的脚步。
家庭就向霞的亲事展开讨论,父子俩持否定态度,母女俩加上凤莲持肯定主张。向河渠的家庭,用老医生的话说就是母系氏族社会,名义上老头子说了算,实际上母亲当的家。老医生一般在意见说清后,都听老伴的,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象这样坚持己见的现象很少出现。向河渠呢,从小就是依顺母亲的多,最大的违抗出现在与梨花的亲事上,前后持续了一年多,最后还是依从了母亲,当然他自己知道依从的实际原因,但至少在父母、姐姐、妹妹看来是母亲取得了胜利,这一回的坚持也不寻常。
凤莲的一番话让向河渠展开了深思。晚上凤莲在房间里说:“妈说得不错,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你自己性格粗爆,火气很大,可对家人的心地却很好,对我并不粗,怜贫念苦在队里要数第一,这些从外表能看出来吗?选对象是你妹妹的终身大事,大主意要她自己拿,象你和爸这样帮她做主,听你们的,你们能保证她将来过得好吗?万一你们选对象选走了眼,她将来的日子不如意,是不是你们害了她?会不会怨恨你们一世?户口是个大事,过了这个村不见得还有这个店,夫妻关系好不好,可以想法子去劝,户口却很难改变,定量户口的人过的日子要比农村人好上好几倍,这是大家都知道的,要是因为你和爸的不同意而迁不成,不要说妹子,就是妈也要说你们一世的。”凤莲的话确有道理,到底该怎么办呢?他沉思了一阵,将向霞叫进了自己的房间。
向家三个孩子大概从来没吵过架,更别说骂了,这可能与遗传有关。听母亲说母亲小时候备受哥哥们的呵护,从没被骂过,有一回她挑鸡屎顺手往菜地里抛,偏巧大哥走过来,甩到大哥身上,被骂了一句,委屈得蹲下便哭,且哭过不停,全不顾大哥对她的赔礼道歉,自那以后哥哥们对她连句重话也不敢说,今年五十九岁了,还不会骂人,受到别人的欺侮,除哭外没别的本事,影响所致,生下的孩子一个也不会骂人。向霞最小,姐姐哥哥凡事都让着她,这就养成了有些任性的毛病,大概哥哥发觉了这一点,从学校回家后不再凡事让着她了,常逮住她没理的事批评,比爸妈管她还严,尽管如此,她还是挺佩服哥哥的,要不是哥哥,爸爸的冤枉何时能平反还真不好说;哥哥当了干部自己也扬眉吐气了许多。但在婚姻问题上她是有自己的主张的:她觉得秀芹是本队人,一向本份老实,出嫁前有过不少接触,没见她说过谎,哥哥对余家的照顾算得上不错,不会坏自己的事;小唐的保证也向她展示了美好的前景:户口变成了定量,小唐负责帮她弄进厂,这样早晨她与小朱骑着自行车一齐上班去,晚上下了班可以一起去看电影、打扑克、聊天,多有意思,一家人都拿工资,吃穿不愁,与在队里苦一年挣个三千工分才值百十块钱,只抵到农场工资的三分之一还不到,不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吗?朱连山看起来热情,出手不小气。这亲事分明是千载难逢嘛,爸跟哥为什么不赞同?尤其是爸说的那句梦话“我感到不妥。”感到,感到,你的“感到”灵的话,当年怎么会去当那个匪乡长以致受了那么多的罪?不过不管怎么说,哥哥喊她,还是来了。
哥哥叫妹妹坐,向霞就在嫂子身边坐下,并随手拿起书桌上的一本书,漫无目的地翻动着。向河渠缓缓地说:“你嫂子刚才的一番话让我觉得很有道理,所以找你来谈谈。对于小朱的看法就不重复了。我想说的是,一个人是好是差不是那么容易看得清楚的,朱连山是个什么样的人,仅凭印象、凭直觉来判断,也不科学。妈说得不错,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合适不合适,各人的眼光不一样,我觉得不合适不等于你也认为不合适,你看着好,我没意见,将来是你跟他过日子,不是我。我要提醒的是要睁大眼睛看看分清,要冷静头脑想想明白,这不是黑板上写字能揩掉重来的小事情,一旦大错铸成,后悔可就迟了,这是我要说的第一点。第二点,婚姻不是做生意,不要只把眼睛盯在户口、工作、经济上,重要的是人。我们不是在跟钱过日子,而是跟人过日子。人要是不好,钱再多也算不上幸福。你我是同胞兄妹,事到紧要关头,我不能不提醒你。你是个初中生,二十三岁了,不是不懂事的小姑娘,我说的盼你好好想想。”凤莲说:“兰她小姑,你哥也不是反对你选小朱,只是提醒你多加小心。不过我想你哥把社会看得太可怕了些,世上还是好人多嘛,而且,而且现在只不过来往来往,又不是结婚,发现不好可以不谈嘛。”向霞说:“是的。”
“爱民的事你知道吗?”向河渠问。“她怎么了?”向霞关切地问。爱民是向霞的同学,与凤莲同姓,是一位红军的女儿,上学期间常来向家玩,老医生也常去童家为老红军治疗还是战争年代遗留下来的伤痛,虽然两家相距十来里,关系却象隔壁邻居一样地亲密。出于对老红军的尊敬,向河渠也一直将爱民当小妹妹看待,爱民叫他为哥,象李晓燕一样不带名或姓的。爱民初中毕业后被分到县纺织厂工作,跟机修厂的一位政工结了婚,婚后不久双方感
情不合,经常吵嘴,架也打过几回,爱民非常懊悔自己的轻率,但生米已煮成熟饭,挨了打还得一起过。上次在街上听见有人叫他哥,转头一看是爱民,憔悴、抑郁的样子让他大吃一惊。说完这些,他说:“为什么会这样?就是因为爱民只看到对方是个干部,又是县革会副主任的儿子,吃得开,对他的为人不了解,也没去作了解,就匆忙答应了人家,结果吃了亏。”他顿了顿,又说,“象这样的事例社会上并不少见,我们应当引以为戒。”凤莲说:“好啦,好啦,这样的人毕竟不多,当然啦,小姑会注意观察、了解的,对不对?”向霞说:“我会的。”
连续半个多月没下雨,三麦都干得萎了,公社号召人工抗旱,这一天向河渠和大家一起正在挑水浇麦,突然听见有人喊他,抬头一看是余石侯,“什么事?”他边走边问,说是公社书记到他家去了,冯主任叫他快回去。向河渠一声“知道了。”继续挑水到地头,等浇完再回到南河边,对劳力组长陆锦祥说清事由,这才挑着空桶回家。
向河渠到家时,凤莲和向妈妈已在家泡茶招待来客了。来客共四位,公社严书记、周组委和本大队的冯主任,还有一位不认识的眼镜儿。向河渠进门后依次叫着客人的官名,见到那位不认识的中年人时,打了个顿儿,随后说:“请问你尊”没等“姓”字出口,引来一阵大笑。严书记不认识向河渠,只听周延龄作过介绍,在他到家前,书记问:”小向见了老石会怎么招呼?”周延龄说:“会请教老石尊姓大名。”书记问:“你见他这么做过?”周延龄说:“没有,但我断定他会这么做,因为他妈妈很注重待人接物的礼仪。”那时候因动乱所致,一般人,尤其是红卫兵,也即年轻人都不讲究礼仪,所以书记有这一问,现在见真的象老周所说的,所以大笑。周延龄笑着说:“他叫石崇实,原在浦中当老师,你就叫他石老师好了。”向河渠自是恭恭敬敬地照办。
严书记说:“今天到红星大队来看看,顺便告诉你个事,党委决定调你到公社搞通讯报导,你有什么意见?”突然到来的消息将向河渠惊呆了,一时回不过神来,懵了。是的,早就盼着离开这勾心斗角的是非窝了,可一次又一次的努力都告失败,而今真能实现了,他却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周组委笑着说:“愣着干嘛,回答书记的问话呀。”向河渠清醒过来,忙说:“让书记见笑了,很感意外。当然服从领导的安排,感谢领导的关照。”严书记笑笑说:“小冯,事情就这么定了,近几天内大队派人来帮助办交接手续,新会计暂时算代的,等县里批下来后再办正式交接手续,同时你们也把新会计的材料报上来审批。”冯士元连声应是。严书记又转过来对向河渠说:“交接手续办完后你到公社来找老周,然后拜老石为师,学习怎么搞通讯报导,老石,小向的业务辅导任务就交给你,盼他的‘浩歌惊得浮云散’,扬扬沿江的名。”石崇实说:“你的文章写得不错,‘雾花吹鬓海风寒,浩歌惊得浮云散’‘风神为我扫烟雾,四海荡荡无尘埃’,书记都会背你文章中的诗句了,诗写得真好,你写的吗?”听说是引用古人的诗句,又说道,“即使是引用,也是确到好处。我们互相学习吧。”
严书记见事情已交代完毕,就起身说:“事情就这么说定了,你今天就开始做移交的准备工作,越快越好。老嫂子,感谢你的热情接待。”向妈妈说:“第一回来不吃点东西走也不象话呀,还是吃过饭再走吧?”书记说:“你儿子到公社后我们一起工作了,会来的,下次再来。”说罢第一个走出门去,周组委、石崇实、冯士元自然也都跟出门外,向家一家三口送到队东大路上,望着四人骑车而去,这才满载着喜悦回到家中。
凤莲有些不解地问:“这件事怎么象做梦一样说来就来了呢?”母亲问儿子:“听刚才那石老师的话音很赞扬你的文章和诗句,你什么时候有文章到公社的,是不是那次考教师?”向河渠说:“不是。这诗句是引用在上次大会批判稿中的,那篇稿是姜桂芳上台念的,也不是我哇,我来问问姜桂芳。”
姜桂芳是向家西隔壁殷成惠的二女儿,也是向河渠的二嫂姜桂兰的妹妹。还在两个多月前大队召开批判大会,向河渠对这类会议没兴趣参加,就写了篇稿子让姜桂芳代表四队去念。
姜桂芳是大队毛泽东思想宣传队队员,能唱会跳,文章经她一念,惊呆了全场,恰巧严书记、石崇实也参加了大会,觉得发言人不简单,就将她找来谈谈,一谈之下才知道是向河渠写的。周组委是个有心人,趁机介绍了向河渠的情况,包括他父亲的历史、他本人的才华、品格和母校的重视、考教师没考取的原因等等,认为是个人才,有机会应该给以培养使用。
周延龄在运动中被造反派称为黑手,性子耿直,为人正直,在沿江算得上是个知名的好干部,与原地区军管会一把手张团长在部队时是战友,公社革委会成立前张团长就有电话到临江县革会,因而革委会一成立,他就自然而然的成了其中的一员,要不是他自知性子燥,又不愿当官,当个公社一二把手还不是手到擒来。但他不干,只想不挨整,当个一般成员已心满意足,这才有了严书记的到沿江来任职。正因为如此,周延龄的话在严书记那儿才有不同于一般的份量,正巧公社通讯报导干事被县宣传部调走了,有了空缺,于是就向书记奏了一本,由于大队推荐向河渠报考老师的材料还在,连材料也不用重搞,就报上了县委宣传部,谁知报去二十几天,连个回音也没有,周延龄怕夜长梦多,就建议一面去追宣传部,一面先调上来用,严书记觉得可以,于是党委会上作出决定,才有了今天这一出。
而在这之前周延龄与印伯良一起为向河渠做了不少工作。谈心活动后,在大队研究各队情况时,周延龄认为谈心活动只能算是弄清了许多误会,知道了谁是谁非,并没有解决矛盾,这两个人性格不投,恐怕难以配合工作,从有利于这个队的革命生产发展着想还是调走一个好。印伯良说:“我同意老周的意见,建议要动就动向河渠,因为当初你们要他当会计时曾许过愿,说是只要有路可以向上,决不耽误他的前程。这句话,老郑,是你亲口说的吧?”郑敬芝问:“说这话时你不在场,是向河渠告诉你的?”印伯良说:“他与我儿子新元是要好的同学,你们做他的工作,要他当会计,他的同学都反对,说老师说过了回去后什么干部都不要当,防止有机会向上时走不了。他告诉劝他的同学说你有过这样的承诺,说这话时我正好在旁,所以知道。事实上要是他不当干部,只怕不仅是风中和油米厂,铁工厂也早把他弄去了,我儿子就去了铁工厂,向河渠的名声要比我儿子大得多了,还会迟到现在?”大队两委会见公社两位领导都这么说,自然同意放向河渠走,这一回是书记亲自来说,别说是早已同意了,就是不同意也得服从呀,于是决定先由薛井林接下来,到办正式手续时再说。
俗话说怕鬼有鬼,周延龄担心夜长梦多,还真有人在做填补通讯干事空缺的梦,他不是别人,是向河渠的同学,姓张,叫张仕飞。听听这名字,仕飞,在仕途上飞黄腾达嘛,还有个有缝不钻的?
说到张仕飞,大家应该想得起来,运动中《红联》的副司令,成立大联委时为当一把手,曾指使人写了大量的人民来信,后又刮起整徐晓云的歪风,在这之前还向社教工作队写过揭发向河渠有十人组成的小集团的小字报。运动以在学校建立大联委为告一段落,他分到任常委的胜利果实,没料到上山下乡运动一掀起,连大联委主任褚国柱也只好带头报名回乡,他一个常委又能怎么的?难不成还可以赖在学校里不走?没办法只好回到家庭所在地的永红大队,凭借姐姐是大队副支书的关系在大队宣传队混到现在。眼下一见公社通讯干事上调了,立刻奔到县里,找到在上山下乡办公室工作的姐夫,通过姐夫的关系认识了宣传部的秘书。得知向河渠被党委选中并报了材料后,他又暗中使上暗算人的点子,第三天一封人民来信就到了宣传部,信是在县城邮局寄的,自然神速。信上说向河渠的父亲向泽周当过匪乡长,运动中受到审查,有严重历史问题。在那个成份、历史决定一切的年代里,宣传部又是个敏感的部门,谁敢用有严重历史问题的子女?于是审批就搁制起来了。随后他又施展全副本领,请姐夫出面,宴请宣传部他认为用得到的人物;他写了两篇小故事送到宣传部通讯组请新认识的本家副组长修改。张仕飞文笔本来就不错,又请内行作了润色,送到副组长手里时,得到副组长的赞赏。他天天去宣传部去玩,尤其去通讯组的时间最多,博得众人的好感,他在通讯组有了本家和朋友,终于通讯组给沿江宣传部提了个建议:张仕飞有通讯报导业务基础,家庭出生好,是不是......碰头会上黄宣委读了通讯组的来信,周延龄说:“通讯组他妈的也太拿我们党委不值事了,我们的报告批不批不说,却来了这一着,哼!”黄宣委说:“严书记到县里开会去了,这事恐怕得等他回来再说。”章副书记说:“早批迟批问题不大,人已用了,还能退回去?不理他。”不理他,就成了对通讯组来信的一致意见。
王庄公社的通讯干事叫姜雪如,是王梨花初中的同学也是很要好的朋友,一次她到通讯组去送稿,偶尔听到有人在说向河渠什么的,记起王梨花的恋爱对象就叫向河渠,留了个心眼儿,向她表哥——宣传部副部长、通讯组长杨明打听,知道了事情的梗概,回来后特地赶到王家告诉了王梨花。梨花听了很是焦急,恳求雪如请她表哥帮帮忙。雪如开玩笑地说:“人家的孩子只怕已经会叫爸爸了,你还在这儿为他担忧愁,要是让你那位知道了,不把醋缸打翻了才怪呢。”王梨花脸一红说:“人家快急死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姜雪如正色说:“是玩笑也不是玩笑。将心比心,你要是韩立志,知道自己的女的在帮前恋人求人家帮忙,心里会是个什么滋味?”王梨花说:“他就是站在这儿也不会生气,因为我们事前有约定。”“什么?你说什么?这是突然发生的事情,怎么可能事前有什么约定?”姜雪如惊讶地问。听王梨花从头到尾地一说,这才知道王梨花与韩立志在建立关系前还真有个约定,事情是这样的:
那一天韩立志来与王梨花说定婚的相关事宜,王梨花对韩立志说:“非常感谢你们韩家在我家最困难的时候肯伸手援助。”韩立志说:“这是应该的。”王梨花说:“因为这一点我同意与你结婚。”韩立志有些难为情地说:“也不能这么说,我对你”王梨花说:“事实就是这样,其他话就不必说了。在定婚前有几句话我必须跟你说清楚。”韩立志说:“有话你尽管说。”王梨花要说的第一件事是老爸没有无罪结论前她不结婚。韩立志保证办到,王梨花说她不听空话,要见到白纸黑字的结论,韩立志答应了。“第二件事,在说之前我要告诉你的是,过去我们之间认识而已,没有感情。”王梨花没说完,韩立志忙插言说:“过去我一直暗恋于你,今后”王梨花打断他的表白说:“别插嘴,听我把话说完。”韩立志连忙答应只听不说,谁知刚听到梨花说了句“在这之前我与别人谈过恋爱”,又插嘴说他“早知道,但不计较”,这么一来王梨花不吭声了,韩立志奇怪地问:“你怎么不说了?”等到听说是因插嘴惹的祸,忙保证不再插话。王梨花苦笑笑说:“我的对象叫向河渠,不想隐瞒你,是我追的他,没想到为我爸又是我放弃了他,从而使他身心受到极大的打击,受到巨大创伤,我对不起他。为弥补我的过失,我要说的第二件事就是:如果他今后遇到严重困难,我们必须千方百计、极尽全力帮助他。这件事你能答应吗?”姜雪如听王梨花追述到这里,问道:“他答应了?”王梨花说:“他做梦也不会想到我给他出了这么个难题,当时就惊呆了。”姜雪如笑着说:“只怕谁也不会想到的,再说又有哪个女人敢这么说?痰唾就能把人淹死,韩立志是怎么说的?咳!瞧我这笨蛋,”她敲了一下头说,“肯定是答应了,不答应你会同意?”王梨花惨然一笑说:“他被迫无奈,但也心甘情愿。”姜雪如说:“被迫无奈我信,心甘情愿我不信,怎么可能呢?”王梨花说:“我说了两点,一是婚前必须去医院体检,以证明我的清白之身;二是我可以表态婚后身子只属于他。热恋中还保持着清白的身子,各自成家后更不会有非份的想法,但必须让我能弥补过失,以求心安。为了得到我的心,他是不是心甘情愿?当然了,不答应则什么也免谈,是在逼迫他,不过要是连这点希望都没有,我心里又怎么过得去?”
姜雪如听后说:“你到是这样痴心,只怕他已有了新人忘旧人了。”王梨花说:“能忘到是好事,就怕不肯忘啊。”说罢将向河渠因被迫分手,为解脱内心的痛苦去河工拼命受伤和为孩儿取名的事告诉了她,这就让她感动不已,说:“我可以帮,但怎么帮呀?”王梨花说:“只要你表哥肯帮,事情就简单。”姜雪如问:“肯不肯帮不知道,到是我怎么跟我表哥说呀,无缘无故的。”“还记得你表哥那年怎样夸我的吗?”“不就是夸你是个女秀才吗,与这事有什么关系?”
原来杨明是姜雪如姑母家表兄,每年总有几次来看望舅舅,姜雪如与王梨花情同姐妹,自然常在一起,即便上高中不在一所学校了,假期里也常在一起,或完成作业,或嘻戏的,杨明见过王梨花不止一次,有一回听她吟诵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吟诵得阴阳顿挫,如同在唱歌,夸她是个女秀才,对她应该是有印象的,王梨花想的就是这一点,她说:“你只要一提这档事他就会知道我俩是好朋友,你再告诉他我与向河渠的关系,说是我恳求你求他的,不就得了,又不是大事。”
姜雪如却不过王梨花的情面,只好去了,第二天回来后去找王梨花,将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她说:“那个张仕飞,沿江公社没报他的材料,宣传部不可能直接委派姓张的去沿江,因而现在只是搁着,搁的直接原因是人民来信。我对表哥说,当匪乡长在当地算个大事,沿江党委会不知道?分明是有人蓄意搞鬼嘛。表哥说这类伎俩是一看就懂的,但人家反映上来了,不能视而不见吧,了解一下也是必要的。说这事与我没关系,叫我别多事。我说了你我的关系,说‘你不帮我没法交代’,表哥说只要沿江不报姓张的材料,隔一段时间会批的。说到这一步,我也没法深说,毕竟对姓向的我一点不了解。”王梨花说:“能有这个表态就可以了,我相信沿江不会换人的,他这个人到哪儿都能生根。往后你到城里去,还拜托多打听打听,帮说说好话。”
第二天姜雪如了解的情况就书面到了向河渠的手,自然又是王建明奉姐姐之命送来的。信上连问候的字句也没有。尽管如此,向河渠却透过信看到了梨花丰富的感情,他没有回信,只对建明说:“告诉姐姐,没事的,叫她多保重。等事情稳定后我会回信的。”
王梨花的信激怒了周延龄,说:“要是真的,此人就太卑鄙了。”向河渠说:“事情假不了,以前对别人也这样做过。”随后将张仕飞在风中攻击褚国柱、徐晓云的情况说了一遍。周延龄说:“这事你不必担心,安心工作。你是书记亲自发现、经党委决定的,比不得走后门的主顾。我现在就告诉书记,必要时亲自去一趟宣传部,他娘的。”
周组委打电话的第二天下午,公社印秘书就接到严书记从县里打来的电话,要秘书告诉永红大队党支部,立即派人去临城找张仕飞回队抓革命促生产,不要再在县城里乱敲后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