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断的呆滞后，他伸手在左脸上狠狠地拧了一下，借着痛意让自己强作振奋。看一天的笔记，早已经耗费了他大半的精力，但他现在显然是没法休息。
而更令齐天弈感到压力剧增的是——夕日已至将颓之际，虽然凭借屋内射出的光线勉强能将院落照亮，但每一块碎片的形状依旧难以判断，有些的不同之处甚至只有一个小孔或一个折角。
差之分毫，失之千里。
齐天弈扯下了左眼的黑纱，将右眼闭上，血红的左瞳周围爬上了几条金斑，瞳中那朵有两片半花瓣的红莲，似乎正在转动，速度愈来愈快，甚至还产生了残影。
在本质上，这与孩童拼接木条玩具并无区别，一些房屋所用的榫卯结构，也应与此无异。它其实早已被用至人们的生活中，只不过很少有人会去将它们联系在一起。
机关暗器其实就源自于先民的智慧，在笔记的详述中，它们在创生前是由一位名为鲁班的匠人所发明。
在现世，它们被不断地加以深入改造，最终据说能达到一木变苍龙，一线控万军的程度。别人可能会怀疑，但齐天弈明白这些绝非虚言，因为他在那本笔记上看见过，也明白现于屋中等待的那位老者曾经也办到过。
孔半城这一称谓，也是在那时被赋于这位老者的。
若只是需要心智与坚持，那自己便不能认输。齐天弈凝神而视，左瞳中的那朵红莲骤然停住，左脸开始浮现出青筋，只不过没有平时那般的血色。他伸手拨动了下浮于眼前的那块核心，将其全貌完全刻入自己脑中。
他看得越仔细越专注，心中的震撼程度就会越深，单单只是这千分之一不过指尖盖大小的核心，就至少有十几处糟沟或凸起，其外表杂乱的可以说是毫无规律可循。
习此术者，需以静心，闭外物，通五感，内化于心，外化于行。
这是笔记的扉页的第一句话，每一个翻开笔记的人都会第一眼看到它。齐天弈现在是彻底明白了，这句话恐怕才是整本书中最为关键、最为重要的地方。
为何这门人人都可以修炼的奇术，真正能至大成者寥寥无几？身心不唯一，为躁意所控。
答案已经显而易见。
足足过了一柱香的时间，齐天弈的目光才从眼前的这一块核心上移开，转而去观察零散于院中的其他碎片。
时间慢慢流逝。月上墙檐之时，齐天弈才出手扯动第一根丝线将其连接的碎片拉回，接住后轻轻地贴在那块核心上。
这一动作没有半分犹豫，干脆利落，犹有水到聚成之味。就像是早已知道答案一样，真气将新添入的碎片包裹在内，很显然，这第一块碎片齐天弈并未选错。
面对第一次尝试的成功，齐天弈的眼睛连眨都没眨一下，仿佛眼前的核心他再无关系，他平静地扭头去寻觅第二块碎片。
若现在有第二人在他身旁便会发现，他身上的布衣早已被完全浸湿，汗水甚至顺着裤腿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每一次转头，都会甩出一排汗珠，如雨点般击打在石子地面上。
“这小子，还真让他窥得修炼机关暗器的玄机了。”孔老透过窗棂的罅缝向外看去，他能明显感觉到立于院中的齐天弈变得和先前不一样了。
他真的是第一次修机关暗器吗？孔老感到不得其解，看向齐天弈的眼神也慢慢变得怪异起来。
闭外物，通五感，短短六字看似很简单，但真正尝试过的人才如晓这要有多强的精神力才能办得到。内化于心，外化于行，面对这两步时多少人是顾此失彼，无法相互照应。
齐天弈却轻而易举地在这不到一天的时间里完全明悟了。
他和玄武抢夺精神的控制权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精神力与毅力自然不会弱。但这只是一个强于普通人的前提而已，真正让他在短时间内达到一境界的原因，是他找准了方法。
现在他的眼中已没有石子地面和绕墙摆放的一盆盆开得正艳的花草。代替它们的是一片命海，如四方棋盘，以及已经化为黑白棋子的剩下九百九十八块碎片。
只不过这片命海中并没有玄武，它一直静卧的位置现在属于齐天弈。
在他的眼里，这些“棋子”被无限放大，似乎每一个微小的细节都变得那么明显。这才是他所熟悉和擅长的领域。
它们都是独一无二的。正因如此他不可能允许自己选错其中的任何一块。
齐天弈再次出手，又一块碎片从地上飞起，随丝线的牵引被送向它们的核心。一声清脆的咬合声响起，似乎在表达着碎片回核心时欢愉的情绪。
和找到第一块时相比，第二块所用的时间明显减少。
这只是一个开始罢了。命海中的齐天弈嘴角勾起自信的笑容。他左眼闪着血光，还混杂着些许金光，右眼则清澈如一面明镜，反射出每一块碎片的形状。
齐天弈挥甩出的汗珠变得越来越多，这意味着他的动作变得越来越快。从最开始的一块，到一次拉回两块，浮于半空的核心终于渐渐变得饱满起来。
孔老已经推门面出，心中的震撼尽露于形表，他眼中的烛火又一次燃了起来，白须已经开始轻微的颤动。
不是恐惧和不安,而是兴奋。
“本以为这些机关暗器在我之后就不会再于世上出现了，现在看来，它们或许还能再存在百年……小子啊，当你的师父恐怕是不可能了，但至少你还能当我的传人……这便足够了……”
孔老看着齐天弈专注的背影竟有些失神。他喃喃自语道。
齐天弈听不到孔老的活，因为在他的世界中已容不下他物，唯一能引起他注意的只有不断从空中飞来的碎片和体积一再扩大，已经被碎片完全包裹住的核心。
他已经闭上了双眼，但仍能准确的拉动每一根丝线。
唯有心中看清，才是真正的看清。
很显然，他做到了。手上的动作不再间断，一切就如行云流水一般，所有的动作都变得十分轻柔，十指就像是在拨动琴弦一样微微舒张。仿佛所有碎片上的棱角都已经被抚平，所有的不确定都已转化为属于它们的答案。
夜已过半，月光依然明亮，好似洒下了一层轻纱，盖在了齐天弈的身上，铺在了每一颗石子上，还反射出斑斑点点，星辰般微弱却繁多的光点。
观音千手的拼接已经来到了尾声，最后八块碎片同时离地，齐天弈绕转着十指，将每一块碎片通过丝线牵引至它们应该前往的位置。它们在空中转过一个完美的弧度，轻盈如幻蝶般嵌入各自的孔洞中，然后所有的丝线一齐脱落，宛如一场好戏落下帷幕。
齐天弈整个人似乎因突然的泄力而踉跄了一下，勉强保持住平衡后他便直接原地盘腿坐下，气息再次归于平和，整个人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明悟。孔老心中一惊，但很快就释怀了，齐天弈在此过程中学得的道理以及技巧，若无进一步感悟和学习，那才真的算是怪物的存在。
“你小子，这番精彩的表演，让老夫都差点忘了你还是个人。”孔老走至齐天弈身旁抓过那个浮在空中的木球，不禁自嘲道。
他扬袖一挥，一个真气罩就已经替齐天弈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纷杂。
刚准备回屋，孔老突然止步原地。向一个方向望去，眯起的双眼在这一刻充满了冷冽。他发出了一声轻哼。
空气中所传来的微弱气息中，有些许阴森森的鬼气。
孔老推开门迈入屋内：“看来是已经遇上了，封逐尘，可别浪费了赠你的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