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易棠离开后,顶楼雅室的气氛瞬间凝重许多。元霜颓然坐在窗边,若竹眼观鼻鼻观心地候在一旁,临然回头瞧了二人一眼,不悦地皱起眉头,却是向墨翎令道:“跪下。”
屋里人皆是大气不敢喘,墨翎抬头望望有些气愤的阁主,随即低下脑袋。
“孙儿知错,只是觉得他终有一日会知晓,不如事先提点一二。万一他当真铤而走险,对乔——大公子而言,实属致命之举。”
临然仍旧不满地叹息一声,“何止这一件事。”
“为何本座强调缔结仪式一定要在灵线阁完成?你只当是要留个记录吗?”她往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看着跪在地上的墨翎,声音中显然带着怒意,“如若不是修为融合需要两三年的时间,他早就不在人世了。”
墨翎一愣,半响捋清思绪,双掌紧握成拳,不自觉有些颤抖,“小徒屡次违背灵线阁规矩,请阁主降罪。”
自从他渐渐明晰部分发生在乔易棠和洛千常身上的事迹后,这件事始终是他无法解开的心结。
十一年前他被人追杀,逃到琼羽仙地界时,半路幸得小童相助,才捡回一条小命。当时一穷二白的他无以为报,惟有牢牢记住这份恩情,以及银发小儿的祈愿——与唯一的弟弟共命。
他看着不知为何奄奄一息的另一个孩童,再环顾环境恶劣的“居所”,掷地有声地许下承诺。
原先便有拜入幻影阁想法的他,一经此事更为坚定,半个月后带着本领从艮族回到琼羽仙报了恩,观察几日不见二人有恙,他才安心离了去。
那段日子他领命潜伏在聚华楼收集情报,其后得空带了些吃食想去探望二人,却已经没了他们的踪影。
接着则是到最近这些时日,陆陆续续的碎片信息拼凑起来,他才知道当初命悬一线的孩子是未来的鬼巫族圣君,才知道那不过几岁的小儿竟有远超绝大部分人的修为。
并非说被缔结者修为更高,主灵线者便需要付出性命相救,但是所承受的代价会和实力差距成正比,这种痛苦也不是常人能受的。
所以结下契约后,主灵线者一般会更刻苦修炼,确保自己的修为一直高于对方,再不济也不会落后太多。
洛千常儿时坠崖定是得乔易棠所救,只能说幸好融合修为对孩童而言需时甚久,二人方逃过一劫,否则依那时恶劣的环境,倘若真的出了什么意外,莫说洛千常知晓实情后不会放过他,他是也不能原谅自己。
贸然结誓险些铸成大错,至今他是后怕极了。
“也不知该说是你幸运还是他幸运。”临然喟然叹息,又玩味说道,“话说回来,本座应视你为幻影阁阁徒,抑或鬼巫族的……”
临然没有当着大家的面点明他的另一重身份,当事人却了然于心,且回答得干脆,“孙儿首先是艮族人,在任何情况下都是。”
“哼,那真是有意思,洛千常留你在身侧,是因为当年的事还不足以让他提高警惕么?”
墨翎猛地抬眸看着临然,总觉得眼前这位长辈知晓些什么,可是他纵然有疑也不敢冒昧。这么一想,他突然发现方才阁主对乔易棠的态度,的确算是好的。
“小徒不会背叛——”
“话不要说得太满。”临然眉眼冷了几分,打断他的话,“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幻影阁阁徒,本座现在要你不论发生什么事都首先站在乔易棠那方,意图对他不利的人皆格杀勿论,包括洛千常、他的护卫和殿守,并且不能解释,你应还是不应?”
“那师父……”
临然瞥了他一眼,无情道:“同样。”
墨翎缓缓松开双拳,到底是妥协了,当然在主上面前,他从来没有拒绝的权利。
“敢问师祖这是何故?”
他不是对这个命令心生抗拒,只是不明白阁主何故会插手琼羽仙和鬼巫族的事情,而这明显有悖他族理念。
他也并非觉得乔易棠会颠倒是非,加入对鬼巫族喊打喊杀的行列。但不能排除万一乔易棠再度受到控制,所做出不能由自己思想主导的一切行为,那彼时——
“你只需要明白,他若遭人黑手,整个江湖都不得安宁。”
“……是。”
墨翎和若竹离开雅室之时,楼下众人已经用完晚膳渐渐散去。掩好房门,他二人相视无言片刻,还是若竹先打破了沉默。
“温先生从未缺席过楼主的生辰。”她望向窗外残缺的夕阳,有些怅然,“天要黑了……真的只得一纸信笺吗?”
“选拔大会在即,他难以抽身,而且在这个节骨眼离山,难免惹人怀疑。”墨翎宽慰道,“至少仍有来信。”
“但是楼主的脸色不太好,也不知信中写了些什么。”若竹轻叹一声,“不说这个了,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墨翎耸耸肩,“继续潜伏在丹鼎派,殿下给我的任务和阁主的命令都是留在琼羽仙,我至少也得待三年。”
“最近都没听你念过尹师叔了。”
墨翎垂了眼睑,笑容带了几分苦涩,“我们都为了自己的任务疲于奔命,相处的时间少了许多。”
若竹被木香喊去帮忙后,他靠在栏杆旁沉思许久,右手上的灵线红光流转,可他始终是什么也没说,便将其隐了去。
幻化成小童及至三楼,一扇门倏地被打开。屋内屋外两人四目相对片刻,乔易棠再转头看了眼隔壁屋,不见唐翊出来,才悄声言语,“可否麻烦你帮我准备一盆热水?”
墨翎回来得很快,乔易棠起身锁好房门后,瞧见案上另外准备的药粉和纱布,粲然一笑感慨道:“前辈真细心。”
“阁主她不是故意为难你的。”墨翎嗟叹不已,“怪我没有事先告知她你的情况,害你伤口又撕裂了。”
乔易棠摇摇头示意无碍,其实他恢复得很快,否则即便临然并未使出全力,他亦无法与之交手数回合。
仔细想想,以前不论内伤外伤,轻者根本无关痛痒,重者也是不出几日就能完全康复,想来与神丹脱不开干系。
“每次都害前辈染一手血,在下才真是过意不去。”
“这没什么。”
最后一圈纱布被缠好,乔易棠看向血迹斑斑的里衣,一时间又犯了难,却没想到亥时已过三刻,房门竟被敲响了。
“谁?”
“门主,是我。”
他与同样诧异的墨翎对视一眼,眼底闪过了一丝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