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洵,所以你到底在打算着什么。”屋内无他人,沈重年也不再拘谨,他和梁洵的关系并非他人所认为的上下从属。
他们是忘年之交,所以他才能从对方的一个眼神中读出梁洵想传递给他的意思。沈重年读出的是自信和孤傲,却没有自大。
他所认识的梁洵从来不是一个自大的人。
“孛临太乱了,但我并不介意将这份乱扩大到全天下去。九黎压境,四国之人自然不会不管不顾,更何况先放着炎、卫两国先不说,苻和庆可是就在孛临两边,”柴洵眯眼看向远方自东山慢慢攀升而起的红日,接着道,“他们既然这么想吞下这块地方,那不妨就开城门让他们进来罢。”
他走到沈重年的身边,又轻声说了几句。
听闻此话后,先前得知凤凰琴的存在都没怎么感到惊讶的沈重年在此刻彻底被震惊到了,足足过了半炷香的时间,他才眼神迷离地开口道:“这样的事实在太疯狂了……”
“我行事向来如此,何况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不会做此决定。”梁洵昂首正色道。
“我不明白,”沈重年紧锁着眉头,用怀疑的目光看向梁洵道,“这实在是太冒险了。”
“那鬼巷少年所做之事,在之前有多少人能料到,韩家的人又怎会想到他能将一个准备了多年的计划被他以这样的方式给打破。重年,世上没什么事情是绝对的,再不行鬼巷里还有孔老这样的存在。人活于一世,总会有需要冒险的时候,而这件事对我来说其实算不上什么冒险。”
梁洵目光炯炯地看向沈重年,不紧不慢地说道。
沈重年收紧的双肩放了下来,他长叹一口气,像是认同了梁洵的想法:“你心已定,自然无人可以动摇,但你也务必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无论如何,孛临的天不能变,城主也不能变。”
“放心吧,这局棋,我有十二成胜算。”梁洵淡然一笑,又转身看自窗外。
后路可以有很多,但也若想以十二成胜算赢下这局棋,就不必去考虑这些事情了。
梁洵负手看向那广阔无垠的苍穹,心中暗道。
海若有决口,他自然能将其堵上,天若塌下,也自然会有人将其撑起。
.....
“今早临天司二十四位巡判走了四位,还一点也没有要掩饰行踪的意思,看来梁洵真的打算向四国求援,但我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封叔……”洛琉翎立于一条大道旁的小巷中,看着眼前经过的水车马龙,向身旁老者道。
封逐尘缓缓道:“求援,未必是只是为了北边九黎的躁动,苻、庆两国确实同孛临接壤,但炎、卫可是相隔千里,若真的只是为迎敌,何必派人千里迢迢去送信呢?”
“庆国韩氏……”洛琉翎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冷冷道。
四国军队入孛临,相当于四国的狼争虎斗就会以孛临城为舞台展开,庆国再无一家独大的可能,从某种意义上讲,先前被打破的平衡确实将在无形之中慢慢恢复。
“但这只是暂时的,九黎若退,他们也没有继续留下的理由,而且我并不觉得有一方能彻底将孛临的秩序改变。”
封逐尘哈哈一笑道:“若梁洵真的只为了迎致而拱手让城,那他这城主也不用当了,何况鬼巷的那位主人,恐怕也不会再韬光养晦下去。我们只管看着罢,这局棋牵扯到的人,或许远比我们所看见的要多。”
……
孛临鬼巷,此时大部分的店铺才刚刚开门。但实际上对于熟悉这里的人来说,门这是个虚设,若是有求,推门打扰是常有的事。
齐天弈穿过条条巷道,脸色同平日相比要差上许多。他的脚步同他此刻的心情一样,乱,比任何时何都要乱,双腿还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走得很快但,动作看上去却并不是十分协调。
他无处安放的双手每抚过墙面,都会留下一滩墨绿色黏稠的如同血液般的液体,待走远后又如同一块泥巴失去了黏性自墙体上掉落,渗入墙角缝中。
前方的一间木屋内飘出一缕如丝绸般轻薄却绵密的青烟,齐天弈没有放慢脚步,推开虚掩的门,迈过门槛直接闯进屋。
人还未到,话已经先出。
“你知不知道要发生……”
“我知道,”墨灵蝶抢先一步打断了他的话,干脆道,“看来是有人通知你过了,不算什么大事,大不了就是需要在一月内离城而已。”
木屋内的物品摆放得极为有序,呈环状,中央是一鼎青铜炼香炉,墨灵蝶正将一些药材磨成的粉末扔入炉中,墨惜玙则在一旁把控着火候,脸上写满了疲惫,似乎是已经控了一夜的火。
齐天弈蹙起眉头:“你能感觉到那边有些什么变化?北山离这可是足足几十里开外。”
墨灵蝶并没有转头去看齐天弈,只是十分专注地将桌上的一包包粉末倒入炉中,一时之间各种刺鼻的气息都从炉壁上的小孔中飘出,弥漫在屋内。齐天弈忍不住捂住了鼻子。
他又开口道:“何问机并没有告诉我全部,我只能隐约从他的话中感觉到九黎似乎有一件十分危险的东西。”
但没过一会这些药材在炉中慢慢相融,刺鼻难闻的气味换为了一股淡淡的药香。
“可以说是东西,也可以说是人。凤鸣九天,万灵同庆。”墨灵蝶只回了简短的两句话。
齐天弈瞪大了眼睛,只觉得脑中响起一阵铜钟被敲响时产生的翁鸣。他的心中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自己再怎么折腾,也终还是在这座孛临城中,能惊起的水花和外面的比起来还是太小。
“这是谁……”他像是在问墨灵蝶,又像是在问自己。
“是谁很重要吗?凤凰琴出现,九黎这是真的想要南下了,孛临的禁律即便不改,惜玙也不可能再留在这里。”
墨灵蝶将最后一包药粉倒入炉中后,低头对墨惜玙道:“封火。”
至此,她才捋了捋眼前的发丝走到齐天弈身前。
“对你来说,这并不算什么坏事,至少韩家是已经不可能再凭一已之力去搅弄风云,他们或许也不会再想着要马上把你除掉。你对他们来说已经不是最重要的。”
齐天弈并没有感到轻松,摇了摇头道:“趁乱下手恐怕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你太高看自己了点,”墨灵蝶用烟抢轻敲了敲齐天弈的鼻尖,面露鄙夷之色道,“他们要对付的人多着,这般大乱,还轮得到你这个初露锋芒的市井少年?防人之心确实需有,但至少也得明白何为主次。换作昨天的你肯定不会过多的去想这种事。怎么,心乱了?还是说今早何问机还告诉了你一些更重要的事?”
“那位城主,向四国发出了援求,不出意外,两周之内孛临就会彻底热闹起来。”
墨灵蝶眼神微动,但那对柳眉只是微微蹙了蹙,道:“对你而言也不是坏事,不过这位城主敢这么做,若不是自傲,那就是自大了。”
齐天弈“噗嗤”一笑,道:“自傲和自大有什么区别吗?你想说他愚蠢就直说好了。”
“当然不一样,”墨灵蝶正色道,“差得远了,真正自傲之人可多有将相王侯之风骨,不会去做没有把握的事,你自己不也一样。”
“多谢夸奖,但我可是对封侯称王没什么兴趣。离了孛临,你们准备去哪?向南,还是向北?”说到后半句的时候,齐天弈的神色突然变得严肃认真起来,似乎十分迫切想要知道这个答案。
向南是被四分的炎黄大陆,向北是被九黎统领的山野之地。
墨灵蝶是个混血,何况身旁还带着墨惜玙。齐天弈觉得向北两字如果在她口中说出并不显得奇怪。
“接一个人,然后向西。”墨灵蝶吐出一口青烟,悠悠道出一个看上去折中的决定。
“你要去西域?不过我可不知道你还和除我之外的人有过深交。”
“一个从未谋面之人。”墨灵蝶补充了一句,然后看向门外。
身着宽大道袍的独臂剑师正静立于门口,看上去是刚刚才找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