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城市,近千万人口,能够相依为命、牵肠挂肚的是家亲,寥寥几人,却是打拼的因,相守的果,强韧的根!
中信费力地压下悲恸,拨通了巫堂燕的电话。
“巫总,我想请几天假,明天是礼拜天,我等不及上班办手续了。”
“行,我知道了,什么时候回来?”巫总根本不问原因,直接就批准了。
“谢谢您,我会尽快回来的。”
“不急,回来再说吧。”
“嗯,您忙。”
挂了电话,中信痴痴傻傻地坐着,不知道该干什么,脑海里彻底地空了。
田冰这才轻声询问:“亲爱的,到底怎么了?”
“我爸病重了,医院让回家了,我怕~我怕~”
连续说了两次怕,却始终没有说出怕什么,不是不知,而是不能,不敢,不愿……
话可以管住不说,心却管不住不想,中信的情绪再度失控,又怕惊了儿子,强忍不哭换来的是更揪心的悲,眼泪止不住的流淌,身体停不了的颤抖……
“别胡思乱想了,你这样的状态怎么能行呢?咱爸看见了,也会心疼的,好了,亲爱的,别哭,我和儿子都陪着你呢!”
田冰既心疼又担忧,不停地抚摸着他的头发和脸颊。
向来都是淡定从容的中信,这一次算是彻彻底底地崩溃了,整个下午,茶也不喝,话也不说,呆坐一会儿,哭泣一会儿,小屋被极度的哀伤充斥着……
田冰给老田打去了电话,老田夫妇很快赶了过来,见到中信的样子,也都是束手无策,只能默默地陪着,算是心理的支撑吧。
第二天一早,双眼红肿的中信,拒绝了田冰的请求,没有带上母子,举家同行会造成巨大的心理暗示与压力,他带着一丝美好的期盼与安慰,只身乘车奔赴白鹭。
天刚擦黑,中信赶到了父亲的床前,母亲月英坐在床边,正在用棉签清理着不锈钢辅助喉管,老顾虚弱地躺在床上,双眼紧闭,脸上堆满难以抑制的痛楚。
中信泪流满面,俯身轻喊:“爸,爸,我是小四,我回来了。”
老顾吃力地挣开眼睛,浑浊的双眼有了一丝神采,眼睑不住地抖动着,他想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却终是徒劳。
老顾的手动了动,似要表示着什么,中信忙伸出双手握住,握住那双辛苦了一辈子,曾经厚实粗糙的大手。
大手掌心的老茧,已不再坚硬,抓在手里是无力的软绵;手背满是青筋,扁扁地瘫伏着;缺乏了正常的血液流速,大手失去了营养与温度,传递出渗人的凉意……
月英恸声说道:“你爸要写字。”
中信拿起床尾的小白板,将笔放老顾手里,逐一蜷起父亲的手指,总算把笔握住了,又摆好了小白板的位置,扶住~
笔在白板上艰难地走走停停,拼尽了全力,老顾还是没能写完,在白板上留下了一道扎眼的竖线。
中信翻转白板,模糊的视线依然能看得清楚,上面是两个歪歪斜斜的汉字,一个是不字,另一个是两口在上,下面是一个十字,中信却笃定地认出了,这是一个哭字,虽然少了一捺一点。
“爸,我不哭。”中信抬起袖子,擦了把眼泪,挤出了一丝难看的笑意。
老顾这才安静了下来,嘴角微微抖了抖,似乎在重复那两个字,中信重重地点着头!
老顾又微微转头向左,眼睛也配合着看向左边,中信顺着视线看去,床头里面好像是那个小本子,于是,他拿到了手中。
“是这个吗?”
老顾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
中信又问:“你想看这个,是吗?”
老顾眼睛睁着,没有表示。
“要我看,是吗?”
老顾依然没有反应。
中信竭力猜测着,为了写这个顾家往事,父亲耗费了最后的心力。
“让我收着,是吗?”
老顾又一次闭了眼睛,再睁开。
“嗯,爸,您放心,我会好好收着,条件合适,我会去找到顾家的老宅,让他们知道我们这一支的情况。”
老顾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口气,气息从不锈钢喉管中窜出,有痰液阻挡,发出嘶嘶的声响,就像准备攻击的王蛇,时刻在威胁着老顾的生命。
中信心中一酸,眼中水雾又在迅速凝聚,但还是竭力强忍着,他不敢让泪水落下,他一直都是听话的,他不想让父亲不高兴。
在家待了几天,老顾的病情不见一点儿好的起色,但也没有进一步恶化,卧床两个多月了,有月英和中孝的照料,身上也没有发现褥疮。
他始终处于半昏迷半清醒的状态,中信只能无助地陪伴在侧,偷空默默地垂泪……
老大中孝的劝说合乎情理:父亲暂时尚在稳定期,即使留在身边也于事无补,不能长时间耽误工作,不用太过担心,不如先回去,有什么情况再赶回来。
中信只得无奈地返回吴市,虽心有所牵,却也无能为力,唯有自欺的幻想。
回到吴市,中信去向巫总销假,再一次感受到了她的善意。
“巫总,谢谢您。”中信的态度很是谦卑。
“如果可以就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巫总谨慎表露着关切。
“我父亲病重了,喉癌晚期,动了几次手术了,现在已经全身扩散了。”
虽然不愿意,可理智告诉他,父亲这一次怕是很难挺过去了,情感上接受不了,思想上却不得不做着准备。
看着中信凄苦的神色,巫总叹息一声道:“唉~你不要太伤心了,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无能为力了!”
“谢谢您,我知道,顺天应人乃是家翁告。”
“我看你精神很差,放你几天假,在家好好休息调整一下吧。”巫总语气温和,眼神中带着关爱。
“不用了,工作才是最好的调整,以后,也许还要请假呢。”
“也行,你要是想休息或者请假,随时跟我讲。”
“谢谢巫总。”
“好了,别再客气了,你应该知道我不需要你的谢谢。”
“嗯,我走了。”
说完,中信转身离去,回到自己的座位,安静地坐下,化为了一尊泥塑……